晚清時期,作為官僚制度重要補充的幕府體制有了較大變化,原與幕主地位平等的幕賓逐漸轉為隸屬關系的幕僚,他們充當政府事務的文案或委員,也能借此獲得實職官缺的上升機會。張之洞幕府即是其中典型之一,并且在張之洞督鄂時期達到鼎盛[1(P46-49)。首批官派留美幼童出身的梁敦彥通過張之洞幕府的工作機會由幕而官,于光緒三十年(1904)出任漢黃德道。過往學界提到張之洞幕僚時更多述及辜鴻銘、蔡錫勇、錢恂、趙鳳昌和梁鼎芬等[2J(P42),較少討論梁敦彥之于其中的表現和地位[3]。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以中國歷史研究院圖書檔案館藏《張之洞檔》和《梁敦彥檔》為核心材料[1],系統梳理光緒十年(1884)至光緒三十年梁敦彥與張之洞的幕僚工作,希冀借此加深對于張之洞幕府的認識。
一、電報譯員與洋文翻譯(1884—1893)
洋務運動期間,在曾國藩和李鴻章等地方督撫的支持下,容閎力推的留美幼童計劃得以實施,從同治十一年(1872)起先后派遣120名幼童前往美國學習西方科技文化。雖然這些學生在光緒七年(1881)被提早召回,但他們歸國后在外交、礦務、鐵路和電信等諸多行業扮演重要角色,為中國早期現代化作出了重要貢獻。梁敦彥(1858-1924),字崧生,廣東順德人,首批留美幼童成員,耶魯大學法學肄業生。回國后,梁敦彥被分配到天津電報學堂擔任洋文教員,他認為這與自己的遠大抱負相去甚遠,決心參加科考。光緒十年(1884),因為生父梁文銳去世,梁敦彥返回順德丁憂[2。與此同時,山西巡撫張之洞升任兩廣總督,機緣巧合之下,梁敦彥與張之洞在廣州的交集,成為影響他一生的重要因素。
光緒十年(1884)五月二十日,張之洞接任兩廣總督后,為應對日益緊張的中法戰爭局勢,大力搭設欽廉雷瓊電報干線[3](P238,P00]。滯留在粵的梁敦彥經天津電報學堂學生的介紹進入兩廣總督署電報堂工作[4(P105)。光緒十一年(1885)九月,津海關道周馥以梁敦彥等十七名留美生“請假或逾限不回,或別謀事業,殊與定章不符”,請求兩廣總督張之洞、廣東巡撫裕寬、駐美公使張蔭桓、上海道臺邵友濂和寧紹臺道臺薛福成等“分別嚴飭,迅速來津,聽候分派當差,勿任抗玩,致干拿辦”[5](P56。此時正值中法戰事,張之洞急需電報人才,曾多次致電邵友濂索求善打電報之人。邵友濂回復:“善于打電學生局內自當不敷,此外學生均未精熟,不敢派來。”[7](P123)盡管如此,他依舊選派四名電報學生前往廣東[8](P129)。梁敦彥作為熟悉英文的留洋學生,又有天津電報學堂教習的工作經歷,急需電報人才的張之洞必然不肯將其調回。中法戰爭結束后,張之洞和李鴻章相繼奏保對兩廣電報有貢獻的人員,梁敦彥“以府經歷分省補用”,后由吏部改為府經歷選用[1IP424)。光緒十四年(1888)十一月,張之洞再向清廷奏保獎勵為兩廣電報出力的相關人員,其中梁敦彥得以免選候選府經歷,以知縣盡先選用[2]。
光緒十五年(1889)十月,張之洞調任湖廣總督,蔡錫勇、凌兆熊、趙鳳昌、辜鴻銘與梁敦彥隨同前往武昌[3。到鄂初期,梁敦彥繼續供差電報房,工作清閑,他告訴胞弟梁敦教:“署內近日電報甚少,兄亦不過閑坐看書,無甚事。”[4(P126-127)光緒十八年(1892)五月,張之洞安排梁敦彥與辜鴻銘每日晚飯后輪流教授兩個孫子讀洋書[5](P102)。梁敦彥還幫助胞弟梁敦穆在湖北謀職,安排他參與漢陽煉鐵廠建設,“查管泥水工匠,每日清早六七點鐘出廠監工,十點鐘回來用飯,飯后仍然出廠,到十一點鐘放工”[6]P353)。此時,梁敦彥一家在鄂住址距離督署衙門不到半里[7(P122)。
除在督署電報房供職,梁敦彥還另有兼職,早年在粵曾協助鄺其照的洋文翻譯工作。鄺其照,字容階,廣東新寧人,精通英語,光緒元年(1875)帶領第四批留美幼童前往美國。光緒二年(1876)七月初三日,鄺其照等率領留美幼童從哈特福德郡前往費城參觀世界博覽會[8[P105)。光緒九年(1883)十月初三日,鄺其照接替曹潤甫擔任上海道署翻譯。光緒十年(1884)七月初四日,張之洞電寄兩江總督曾國荃:“上海翻譯官鄺其照擬調粵,滬多熟洋文員,已與邵道商允,祈公轉飭速來。”[10IP4271)中法戰爭期間,鄺其照主持《翻譯新聞紙》等外刊翻譯,為張之洞提供朝鮮、日本和法國等國情報。與此同時,鄺其照還積極創辦報紙,如《述報》和《廣報》等[I(P219-22)。光緒十三年(1887)二月初一日,吳仰曾致信巴特萊特夫人:“敦彥在兩廣總督府協助鄺其照,鄺是英文總翻譯。”[1P 梁敦彥出色的外語能力很快引起張之洞的注意,從而獲得洋務機構的翻譯兼職,先后在廣東洋務處、湖北鐵政局和湖北槍炮廠等充當外文翻譯[2。辜鴻銘稱張之洞督鄂時讓站在電報房行禮隊列的梁敦彥排到文案班,文案人員再遇梁敦彥時“皆格外殷勤”[3](P471)]。可見張之洞對于新式人才的重視。
二、甲午至戊戌的洋務文案(1894一1898)
隨著張之洞督鄂洋務事業的全面鋪開,加上長江一帶教案頻發,“亟須添委兼通外國語言文字之員隨同辦理洋務文案”。光緒十九年(1893)十一月二十六日,張之洞札飭梁敦彥進署擔任洋務文案[4](P528-532)。梁敦彥為人謙遜,處事謹慎,陸寶忠曾稱:“此君安詳靜穆,議論平正,絕無洋學生出身習氣,較唐少川有靜躁之別。”S](P580除了出色的外文能力,沉穩謹慎的性格也是梁敦彥能在張之洞幕府得到重用的關鍵因素。光緒二十年(1894)六月,中日戰爭爆發,兩江總督劉坤一被派往遼東處理軍務,兩江總督則由張之洞署理,他于十月抵南京履任,梁敦彥跟隨前往。在此期間,梁敦彥負責兩江總督署衙門的內外聯系,特別是關于城市建設、舉借外債和中日戰事等。這些往來電報大部分保存在中國歷史研究院圖書檔案館藏《張之洞檔》之中,較為重要的事宜如下:內聯上,梁敦彥與唐紹儀聯系英商熾大借款,與容閎溝通銀行章程的制定[7,還與唐榮俊商討怡和洋行的鐵路借款[8](P419),等等。容閎、唐紹儀和唐榮俊等均與梁敦彥有著深厚的學緣關系,這也是張之洞署理江督時將籌款建設事宜委托給他的原因所在。外聯上,梁敦彥憑借熟練的外文能力扮演重要角色。光緒二十一年(1895)正月十一日,英國浸禮會傳教士李提摩太(Timotny Richard)到南京拜會張之洞時,即是由梁敦彥負責接見。李提摩太回憶稱:“在督署的會客室里等李半個小時之后,梁先生身著便裝走了進來,告訴我總督正忙,問我要跟總督說些什么。我回答說,我想跟總督當面交流,以免由別人轉達造成任何誤解。”[1(P214-215)隨后十天內,張之洞與李提摩太互相往來電報,梁敦彥則是電報的接收人和發出者,不過李提摩太最后也未提出結束戰爭的妙法[2J(P453-46)。此外,梁敦彥還跟上海瑞生、地亞士洋行聯系購買新式火炮和建造炮廠等事宜[3](P482,P489-491,P534)。
光緒二十二年(1896)正月底,張之洞回任湖廣總督,梁敦彥亦返回武昌。八月初四日,鄭觀應向上海輪船招商局推薦梁敦彥,認為他“中外文理俱佳,性情和平”[4](P692)。張之洞未把梁敦彥借調給輪船招商局,而是讓他參與沙市租界交涉。《馬關條約》簽訂后,日本要求在蘇州、杭州、重慶和沙市等設立通商口岸,但并無規定成為擁有司法權和管理權的專管租界,所以清政府要求地方督撫據理力爭。張之洞僅許日本通商的方案,管轄權仍歸中國。沙市租界由張之洞指導荊宜施兵備道俞鐘穎等人進行交涉。十月十四日,魏遠猷和梁敦彥被派往荊州府,隨同俞鐘穎籌議[5]P164)。梁敦彥傳達張之洞的意見。日本駐沙市領事永瀧久吉要求俞鐘穎為沙市租界修堤筑路,雙方辯論激烈,永瀧久吉“拍案肆怒,無理已甚”[6P167)。十月二十八日,張之洞致信俞鐘穎“已將辦法指授梁令”,切勿著急行事,“抱定馬關條約并無修隄修路之語”7(P168)。梁敦彥及時向張之洞匯報談判最新進展。同日,張之洞致信梁敦彥:“情形如何,能補救否。”[8]P168十一月初一日,梁敦彥回信:“廿五送日領簡明辦法六條,昨據復,尚甚狡執。今又據理力駁,俟稍就范,即行會議,通盤妥定。我雖曾許以代辦圍隄,而或土或石,彼尚無字據,又幸彼昨日復函內,有允于界內商民征費,以資修理之論。”9](P168 盡管俞鐘穎在張之洞的指導下,與日本代表多次磋商,最終還是日方得利。光緒二十四年(1898)雙方根據中日公立文憑,將沙市劃為日本專管租界,界內修堤筑路清政府需要負擔一半費用。此事雖未按照張之洞最初的設想收官,但也是梁敦彥參與湖北地方中外交涉的早期歷練,他從中汲取相關談判經驗。
光緒二十四年(1898)閏三月二十六日,張之洞為發展農工商業,奏請在湖北省城設立農務學堂和工藝學堂[10]P475-476)。張鴻順擔任學堂總辦,錢恂擔任會辦,汪鳳瀛為農務學堂管堂委員,梁敦彥為工藝學堂管堂委員[IP18)。梁敦彥同時擔任農務學堂的翻譯和照料委員,協助錢恂在卓刀泉一帶“勘定建造農務學堂”[2](P607)。六月二十五日,梁鼎芬致信梁敦彥稱:“帥望甚殷,擬委兄坐辦農工學堂,加給夫馬,錢太尊可不兼管。如能與汪荃臺同辦固好,否則將汪改委自強,此大可展布。此事習聞兄言,考究有素,美教習又兄援引,自易商辦,且農學一片生機,于養病尤相宜,莫勿堅執。”[3]PI2)梁鼎芬所言“美教習又兄援引”,可能是指美國康奈爾大學農學院碩士布里爾(Gerow Dodge Brill)。據研究,布里爾于光緒二十三年(1897)八月來到武昌,系張之洞通過武昌文華書院校長貝錫鼐(SidneyC.Partridge)運作來華[4]。在此之前,布里爾致信貝錫鼐介紹自己的履歷,詢問湖北土壤條件,表達為張之洞幕府工作的興趣 5]。康奈爾大學校長舒爾曼(Jacob Gould Schurman)也向貝錫鼐推薦布里爾。這兩封信均保存在中國歷史研究院圖書檔案館藏《梁敦彥存札(外文一)》之中。由于貝錫鼐畢業于耶魯大學,因此布里爾來漢工作應該離不開梁敦彥的居中聯系。
在湖北槍炮廠的建設上,雖說總辦是蔡錫勇和瞿廷韶等人,梁敦彥同樣盡心盡力。光緒二十四年(1898)十月張之洞以他為湖北槍炮廠告成出力,奏保其以直隸州知州選用。中國歷史研究院圖書檔案館藏《張之洞檔》中存有兩封梁敦彥寫給張之洞的信件,內容涉及造槍事宜。其中一封信是梁敦彥向張之洞匯報湖北槍炮廠鄧、何兩領工建議趕造小口毛瑟槍,并配黑火藥,而不是大批制造前膛槍和大口毛瑟槍。因為制造前膛槍的熟手工匠不足,“斷難迅速”大批趕造,大口毛瑟槍則“必須全換刀頭,配造刀頭至速亦須三四個月,均非應急之計”。而改造小口毛瑟槍,“雖每三、四出,必須洗刷一次,然較之前膛槍,每次必須洗刷,裝藥裝彈捷速多矣”。張之洞同意此種方案,批語稱:“令何鄧即回”。另外一封信則是梁敦彥被指造槍不善,亂花銀兩,為此他向張之洞解釋稱:“竊查卑局向未制造抬槍,或所雇工匠工夫及東西兩廠所用者,以致諸不如法。卑職職司提調,咎無可辭,惟有仰懇格外鑒原,俯念此次系屬試造,昨送呈者,本系聲明初次試演,如有不合,當即再行改造可否。并照撫憲飭荷土制臺槍一兩枝作樣,以憑考較仿造之屬,出自鴻施,再拾槍價。值卑局亦只擬照東西兩廠開捉,并會十八兩之說,合并陳明。”[8]
從甲午至戊戌間,梁敦彥憑借其自身的專業能力和謙虛謹慎的處事態度,開始在張之洞幕府發揮重要作用,參與了更多的洋務事業和對外交涉。雖然這一時期趙鳳昌離幕和蔡錫勇去世,但張之洞幕府之中仍有錢恂、汪鳳瀛、辜鴻銘和梁鼎芬等重要幕僚,梁敦彥則是他們之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三、“罕之才”:成為張之洞最信任的幕僚之一(1899一1902)
庚子前后,中外政局變化復雜,作為地方督撫的張之洞判斷準確,沉著應對,脫穎而出,成為影響中央權力的地方士林領袖。這一時期的梁敦彥仍舊擔任張之洞幕府的洋務委員,但相較于之前的地位顯著提升。其主要工作如下:
第一,參與張之洞的聯日計劃。從光緒二十三年末開始,張之洞與日本建立聯系,雙方就軍事合作、驅逐康梁和中日聯盟等話題進行深入交談[。光緒二十五年(1899)三月十八日,趙鳳昌將日本駐上海總領事小田切萬壽之助提供的日本教導團條例抄給梁敦彥。為防止泄密,特意囑咐梁敦彥在武昌尋找熟悉日文的中國翻譯,“惟不可令東洋教習翻譯,彼必認得”[2(P634)。趙鳳昌向梁敦彥傳達小田切關于中日教導團計劃的詳細規劃,該計劃準備派遣中國士兵到日本教導團學習二年,“成為下士官,回中國即可任千把總之職”[3]P542)。三月二十六日,小田切北上商談中東密聯,趙鳳昌擔心小田切窩藏文廷式假若被清廷獲知,則中日聯盟難以成功。趙鳳昌告訴梁敦彥:“主見未必能高,而文之居心亦不可測。小田切庇文,倘為深宮所知,亦恐有疑忌,于事干礙。”[4]P625-626七月二十三日,梁敦彥得到消息:“擬議中的中日防御條約已告失敗。”[5](P27-228)趙鳳昌自甲午戰前離開張之洞幕府,隨后不久定居上海,逐漸發展成為張之洞在滬的“坐探”。從戊戌政變后到庚子事變爆發之間,趙鳳昌給張之洞提供的政治密報均是由梁敦彥負責接收。
第二,處理良濟洋行尾款案。光緒二十年十月初,張之洞在武昌文昌門外設置紡紗廠,由于一時經費難籌,“兼令商人先行墊辦,與上海良濟、瑞記兩洋行訂立合同”,“訂購新式上等精利機器全副紡紗九萬七百余挺,以及電氣燈、通風、灑水、滅火、打包、自來水等各項機器”[6](P204-205)。光緒二十三年(1897)三月,湖北紡紗局與上海良濟洋行在武昌訂立合同,規定“該商所短機器由局先行補購配合完全,其價直在尾批機價內劃扣,庶機器既已齊全力可期開盡,如節節相銜適余,他廠出數溢額,則此機實為多出,亦當退回以示平允”。但是“良濟違背合同配機不勻”,沒有達到每日夜出紗五萬鎊,“紗局連年吃虧”。光緒二十五年(1899)四月二十八日,湖北紡紗局只付給上海良濟洋行紡紗機器錢一萬四千鎊,“經已取具收條,余銀二千鎊”。良濟洋行的代理人英商布路得塞和比商非呢西卻來討要尾款[1[P21-25)。五月初六日,梁敦彥致函比利時駐漢口領事薛福德(DanielSiffert)和英國駐漢口領事胡力穡(Richard Wilet Hurst),聲明良濟違背合同,紡紗機尾款已按合同扣除,不承認英商的討債要求[2。良濟洋行以“開車慢及不用洋匠”解釋每日夜出不了紗五萬鎊,梁敦彥駁稱:“竊思如果能開快車,則出紗較多,紗局豈有不開之理。無如車快,則紡不成,紗時時斷線,且合同僅有用熟手之明文,無用洋匠之字樣。況紗局各匠來自上海,調自布局,非熟手而何實亦可以詰問等語。”3](P23)胡力穡向漢黃德道岑春營投訴,認為由梁敦彥處理良濟尾款“不合接待體例”。張之洞則告訴岑春蓂:“查鄂省辦理交涉事件,向由關道照會領事,間有緊急事件,則由本署洋務文案轉述鄂意逕復,直與弟照會無異,以省周折而期迅速。蓋重視其事,豈乃謂卑視之耶。”[4[P182-212)張之洞對于梁敦彥對外交涉能力的信任可見一斑。
第三,參與庚子事件的對外交涉。光緒二十六年(1900)五月三十日,張之洞與劉坤一指導上海道臺余聯沅與駐滬各國領事簽訂東南互保協議,保護長江一帶中外商民安全。據《泰晤士報》記者莫理循(George Ermest Morrison)介紹,梁敦彥參與東南互保協議的起草[5]P656。趙鳳昌亦稱:“東南中外互保訂約后,英政府沙侯忽與劉、張兩督通電。劉督譯文,僅謂如需英可以相助;張督譯意,謂需若何相助,均可盡力。同一電文,譯意有簡復,則劉之譯才不如張所用之梁崧生。崧生告我,語氣似在窺探兩人之旨,意在言外,如兩人有何主意,亦必相助。迫兩人皆矢忠清室,然亦可見外人因清廷叢拳啟畔,而欲絕之矣。”[6]P30“英政府沙侯”即英國外交大臣蓋斯科因-塞西爾(Robert Arthur Talbot Gascoyne-Cecil),八月初他通過英國駐漢口領事法磊斯(Everard Duncan HomeFraser)照會張之洞和劉坤一:“將來議結之時,至于本國國家必向兩江、湖廣二位督部堂請詢意見若何,本國國家亦必以二位督部堂之意為重。”[7(PI52)德國政府也有類似觀點。九月二十七日德國駐漢口領事祿理瑋(FranzGrdnenwald)致信梁敦彥:“根據我十三日的緊急續電,德國公使令我轉告總督閣下,他已請李鴻章再次電告朝廷,調動長江流域現任兩總督中任何一個人的職務都是不能接受的。”[1(P29-230 梁敦彥準確地轉達英、德兩國駐漢口領事的意見,有利于張之洞在庚子事變中的抉擇。此外,英國外交部檔案還記載了梁敦彥參與《議和大綱》的交涉。《議和大綱》共計十二款,系十一月初各國公使向清政府全權大臣奕遞交的聯合照會。其中第五款規定禁止外國軍火進口中國。梁敦彥代表張之洞致函法磊斯,明確指出禁止軍火進口將會導致清政府失去鎮壓地方叛亂的優勢,進而無法維持國內的和平和無法保護對外貿易的運行[2]。最終此款在光緒二十七年(1901)七月簽訂的《辛丑條約》中更改為“禁止進口二年”。
第四,參與中英商約談判。《辛丑條約》第十一款規定諸國可與清政府商改有關通商事宜,英國為進一步擴大在華利益,特派馬凱(James Lyle Mackay)前往中國商談加稅免厘等問題。光緒二十七年(1901)底至光緒二十八年(1902)五月,馬凱與盛宣懷和呂海寰等在上海進行了十八輪會談,雙方在部分條款達成協議[3]P18-19)。可在免厘加稅問題上,中英存在較大爭議,馬凱提出裁撤內地厘金,進口洋貨最大的加稅幅度為值百抽十,清政府認為至少需要值百抽十五才能抵補厘金[4I(PI72-176。六月,馬凱又前往南京和武昌,與兩江總督劉坤一和湖廣總督張之洞繼續商談,梁敦彥參與其中。六月初八日至十四日,梁敦彥多次參與在英國駐漢口領事館和武昌紗廠舉行的中英商約談判,堅持征收銷場稅,“對一切貨物抽百分之七·五,無論是出口或國內消費都一樣”5](PI4]。此外,他還協助張之洞與馬凱商談通商口岸、礦務章程、治外法權和教會傳教等諸多問題。八月初四日,《中英續議通商行船條約》正式簽訂,史稱“馬凱條約”,其中第八款規定裁撤所有厘卡,進口洋貨征收 12.5% 的稅收,出口土貨納稅不超過 7.5% ,僅在國內銷售的土貨征收銷場稅,銷售地點和數目均由中國制定[。
第五,負責接洽商人投資。光緒二十三年(1897)七月,上海富商葉澄衷在漢口日租界擴展區內投資30萬元創建燮昌火柴廠第二廠,宋煒臣擔任經理[7(P55)。張之洞給予十年專利期[8](P237)]。在此期限內,燮昌火柴廠可在日本漢口租界擴展區內照常開設,不令遷移,但須遵守日本租界章程,完納稅捐[9(P672)。宋煒臣積極維系與梁敦彥的關系,曾在炎熱夏天贈送納涼藤椅給他[10]P640-641]。光緒二十七年(1901),梁敦彥被奏保“以知府選用”和“遵例報捐候選道”[1P42)]。按例,“由候選直隸州捐升候選知府,例銀二千五百二十一兩。由知府捐升雙月候選道員,例銀三千四百八十兩”。宋煒臣為梁敦彥提供五百兩捐銀[2(P500。光緒二十八年(1902)十一月二十一日,日本駐漢口領事山崎桂照會漢黃德道岑春營稱:因日本駐漢租界拓展需要,不特準燮昌火柴廠在“專利限內仍舊開設制造”3[P670)。宋煒臣告訴趙鳳昌,在專利期內日本人“應無勒逼趕移”[4][P58)。趙鳳昌回復稱:“查日領事照會,可以不待專利限滿,照日界章程,即可購我廠地,再行租與廠用。隨時高抬租價,制我廠幣,仍可暗逼遷移,用心實巧,有意瞞混。”[5](P587)漢口燮昌火柴廠主要制造硫磺火柴,深受中國市場歡迎,打壓了日本火柴制造業在中國的銷路。日本人想借助擴展漢口租界的契機,逼迫燮昌火柴廠搬遷[[P5)。十一月二十八日,宋煒臣致信梁敦彥:“所有燮昌廠基應永遠由其自己管業,不得奪其自主之權,應日后不能再有別項舉動勒令遷移情事。廠中男女工人進出馬路,亦不得攔阻。以及或有危險,亦各憑天命,不能借此饒舌。倘荷宮保能如以上所請,照會前去,力其爭持,不特于敝廠有益,并與中國商權大有振起應。”宋煒臣還稱岑春蓂已將山崎桂照會寄到南京兩江總督署,希望梁敦彥能迅速找出,避免汪鳳瀛“從中弄弊”,“并乞代向帥座切實稟求,從速批駁”[7]P65-667]。經過梁敦彥居中聯系,最終張之洞電告外務部查照備案,“以日界堅索為難情形”,保護華商在漢口租界的權益[8(323)。
從已亥到壬寅間,上述史實均可證明梁敦彥在張之洞的政治交往和對外交涉中扮演極為關鍵的角色,特別是將諸多重要的對外交涉事務委托給他處理,因此也有外媒稱梁敦彥是張之洞最信任的人之一[9]。
四、接替漢黃德道的臺前幕后(1903—1904)
學而優則仕是科舉時期讀書人夢寐以求的正途,留美歸來的梁敦彥也曾萌發走科舉正途的想法,卻在機緣巧合下進入張之洞幕府。從光緒十五年至光緒二十八年,梁敦彥實現從正八品虛銜府經歷到正四品虛銜道員的晉升,最終能夠如愿在光緒三十年獲得漢黃德道的官職,背后離不開張之洞的大力扶持。光緒二十九年(1903)二月十九日,署理兩江總督張之洞上奏:“候選道梁敦彥,宅心正大,慮事精詳。前以出洋學生在美國留學十年,得有大學堂優等文憑,熟于公法交涉之學。經臣委辦洋務兼充議約隨員,上年商訂英約及此次酌定寧滬鐵路合同,爭回中國權利不少,實于大局有裨。其品學為各國洋員所推重,通方守正,洵洋務中罕靚之才。”張之洞將梁敦彥“咨送部引見,以勵廉能而昭激勸”[1]P144-145)
隨后,張之洞進京陛見,攜梁敦彥和汪鳳瀛一同北上[2。三月二十七日,張之洞一行從漢口乘火車北上,途經駐馬店、鄭州、彰德和保定等地,四月二十日抵達北京 3(P781-784)。五月十七日,梁敦彥得以引見,上諭:“著發往湖北以道員補用,并交軍機處存記”[4(P808)。六月,岑春蓂升任湖北按察使,漢黃德道暫由陳兆葵署理[5。陳兆葵,字復心,湖南桂陽人,山東巡撫陳士杰之子。據介紹:“陳兆葵,光緒十三年中式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十五年散館授職編修,茲遵新海防例報捐知府,指分浙江試用,旋復加捐道員,改指湖北試用。”6]P4)與梁敦彥相比,陳兆葵是科舉正途出身,背后還有眾多政治資源,但他并無足夠的對外交涉經驗。光緒二十九年(1903)八月廿六日,署理湖廣總督端方奏薦梁敦彥接替漢黃德道。奏折中,端方提到湖北實缺道員繼昌、余肇康、貴壽和譚啟宇均不適合補授漢黃德道臺,惟梁敦彥外語能力突出,熟悉湖北對外交涉事宜,而且“該員系特旨補用道員,請補道缺銜缺相當”。九月廿一日,張之洞致信吏部尚書張百熙:“湖北江漢關道一缺,現經端午橋中丞奏請,以特旨班道員梁敦彥補授,奉旨交議。竊查特旨班人員,無論題、調要缺,均準酌補。該道梁敦彥熟譜交涉,為洋務中不可多得之員,人地固極相需,于例章亦無不合,務懇臺端鼎力主持,迅賜核準復奏,俾收要缺得人之效,拜賜實多。”[清代道員的任命權一開始取決于吏部,后轉移到地方督撫。康熙二十七年(1688)重新調整,分為軍機處的請旨簡放、吏部的鈺選和督撫的外補三種形式。外補又分為調缺和題缺,前者需要實缺道補用,后者則是候補道升補。梁敦彥有擔任漢黃德道的能力,也符合題缺升補的條件。
端方是滿蒙權貴中思想比較開明的官員,光緒二十八年至三十年署理湖廣總督期間延續張之洞的洋務政策,在水利、學堂和兵工等方面多有建樹。端方積極奏保梁敦彥,可能是對于新式人才的欣賞,但也有外媒報道:“據說端方的推薦生效,梁敦彥需要支付15萬兩銀子,這一荒謬的要求自然得不到滿足,有關人員對端方的建議做了不利報告。”[!盡管這一消息的真實性暫不可知,可也能從側面說明非正途出身的梁敦彥獲得實職官缺之困難,而他最后能夠成功履任,還是歸因于張之洞的力薦。光緒二十九年(1903)十一月廿三日,端方致信張之洞:“崧生補缺,于全楚交涉大有裨益,朝廷用人之明,我公推挽之力,中外賴之方漾。再致梁崧生兄敬賀大喜。”[2梁敦彥自美歸國,歷時23年終獲正四品銜的官職。光緒三十年(1904)二月十三日,梁敦彥與張之洞回到武昌,二月十八日正式接過漢黃德道篆印[3]。對此,赫德(Robert Hart)評價稱:“這一切意味著變革和革新,看來今后會有進展。”[4IP624)外間輿論也比較積極,《大公報》稱梁敦彥“想必有一番新政也”[5]。在張之洞幕府的漫長歲月中,梁敦彥曾與胞弟梁敦教抱怨:“兄自十幾歲奔波至今,近日精神心志,大不如往年,日日思家,不想在外做事。急望叔熙與弟奮力相助,俾兄得以在家清茶淡飯足矣,更無敢多求。”[PI1而實授漢黃德道后,梁敦彥隨即向辜鴻銘表達自己的內心喜悅,覺得自己得以升遷并非為財,而是能讓遠在粵省的母親倍感欣慰[7(P31]。同年八月,津海關道唐紹儀被清廷派往西藏處理中外交涉案件,履任漢黃德道不到半年的梁敦彥被平調到津海關道。
五、余論
縱觀梁敦彥由幕而官的二十年,他完成了從張之洞幕府的電報譯員到洋務委員、再到獲得實職官缺的晉升跳躍,個中原因除了自身出色的外文能力和謙虛謹慎的辦事風格外,同樣也離不開張之洞應對中外復雜時局的人才需求。他是一位被忽視的張之洞核心幕僚之一,也是研究張之洞督鄂中后期洋務實踐和對外交涉的關鍵人物。張之洞為他提供能力施展的平臺,不斷委以重任,也令其認識到對外交涉的實際規則和中國官場的運作邏輯。在此過程中,張之洞與梁敦彥形成的特殊關系,不僅促進梁敦彥后續仕宦之路的進展,也對光宣時期的內政外交產生影響,諸如南昌教案交涉、津鎮路約改訂和湖北鐵路借款等。
在這二十年間,科舉正途依舊是士人階層的首要選擇,不過留洋出身的新式人才也開始通過幕僚體制進軍政壇,這是近代中國社會轉型的結果之一,梁敦彥等留美幼童即是這一轉型時期的典型代表。既往研究還指出梁敦彥的職官晉升速度不如其他留美幼童,如光緒二十七年履任津海關道的唐紹儀和光緒二十九年擔任駐美公使的梁誠。實際上,截至光緒三十年前,獲得正四品以上實職官缺的留美幼童僅有以上三人,從側面反映了庚子后廣州籍職業外交官在中國外交舞臺上的崛起。
(責編:唐越)
AbstractDuring the mid-to-late Guangxu reign of the Qing dynasty,Zhang Zhidong,as a regional governor-general,extensively recruited new-style talents with Western learningand global perspectives into his secretariat.Liang Dunyan-a former student of the Chinese Educational Misson (CEM) to the United States seizedthisopportunityto transition fromprivateaide tooffcial.From1884to1904,Liang progressed from serving as a telegrapher and translator to becoming one of Zhang Zhidong's core private adviser overseeing foreignaffairs.InApril19O4,Lianghasbeenappointedbythe Throne Tao-taiofHankow.Liang'ssuccessful shift from non-classical examination background into oficialdom stemmed not only from Zhang's demand for moderntalents butalso from Liang'sexceptional linguistic skillsand meticulous approach toadministration.All inallLiang'sexperienceinZhang Zhidong's Secretariatnotonlyepitomized the riseof newdiplomatic talents ofGuangdong Province inpolitical arena of thelate Qing Dynasty,butalsoreflected the survival situation ofthe overseas-educated elites in the social transformationat the Modern China.
Key wordsLiang Dunyan Zhang Zhidong secretarial aid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