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建生態美學的基石,在于確立一個恰當的美學觀念。在此基礎上,需從這一美學觀念的視角出發,提煉出生態美學的研究核心。結合鮑姆嘉藤的審美能力理論與吉布森的生態心理學,我們得以構建“審美能力—審美可供性—審美體驗”的三元美學模式。這一模式的生態美學,能夠更為合理地闡釋當前興起的生態審美活動。
自21世紀伊始,生態美學在國內研究領域備受矚目。山東大學曾繁仁教授提出,生態美學涵蓋了人與自然、社會及自我之間的生態審美互動,這一理論既遵循了生態規律,又體現了存在論美學的新視角。中國環保紀錄片憑借生態紀實美學之翼,彰顯了我國在生態環境保護方面的堅定決心與信心,其獨特的民族生態美學特色鮮明,傳遞出中華民族在生態文明建設道路上的不懈追求與探索。
在探尋美學的深邃奧秘時,我們無不追溯至美學的根本邏輯起點—那便是“美學究竟是什么”這一根本命題。以此為基石,我們圍繞“審美”這一核心概念,構建了“審美能力一審美可供性一審美體驗”的三元模式,旨在探索以“生態審美”為研究焦點的生態美學體系。
“美一美感—藝術”三元模式與“生態美”
美學,這門探究藝術與美的科學,根植于深厚的文化土壤,其歷史悠久,源遠流長。在《西方美學史》這本書中,朱光潛對鮑姆嘉藤的美學思想進行了精辟的總結,強調美學不僅是認識論的一部分,更是藝術與美的科學。
在我國美學領域,“美一美感一藝術”的三元模式,進一步拓展了美學研究的邊界。此模式凸顯了美的主觀性和體驗性,指出美學研究不應局限于“美”的表象,而應深入挖掘美的本質及其產生的原因。
然而,當我們從生態美學的視角審視美學時,往往容易陷入誤區。生態美學關注的是人與自然的關系,以及自然在審美活動中的角色。若僅從“美”的視角出發,易忽視生態審美所推崇的并非傳統意義上的美,而是平凡、瑣碎甚至丑陋的自然景觀。
在西方環境美學的深邃思辨與中國生態美學的細膩吟詠中,共同交織著一條哲學經緯一人與自然關系的重新審視。生態存在論美學的光輝之下,自然之美不再是凝固的神性崇拜,也不再是二元對立中的靜態“標本”或“象征”,而是生態系統內部和諧共生的美學結晶。它打破了傳統的“觀物取景”,引領了一場審美革命,將靜態的凝視升華為全感官的“參與美學”。在這里,藝術家的步履丈量著大地的紋理,詩人以呼吸共鳴于風物的節奏,哲人則在與方物的沉思中觸碰到靈魂的深處。正如道家所言,“天地與我共生”,在這一交融中,審美主體與客體的界限漸趨消融,最終趨向于存在論的清澈之境。

對生態審美的贊頌,往往傾注于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自然景觀,如沙漠、沼澤、濕地等?!饵S土地》這部作品便是對這一理念的最佳詮釋。在這部作品中,我們得以領略生態審美的三個層次。首先是黃土地的視覺震撼之美,那遼闊無垠的景致直擊人心。其次是黃土地上民風的淳樸之美,體現在居民們的日常生活和道德觀念中,散發出溫馨和親切的氣息。這二者交織,共同繪制出一幅生態和諧共生的生動畫卷。最后是黃土地所承載的中華民族海納百川的民族情懷之美,這種美源于黃土地悠久的歷史文化底蘊和中華民族的包容精神。對比“自然美”“藝術美”“社會美”“技術美”等形態,這些美的事物在日常生活中實屬罕見。因此,將“生態美”視為一種誤導性的概念,似乎也不無道理。
在日韓美學領域,飄零的樹葉與凋謝的花朵常被用作象征,映射了人們心中對事物變遷的感悟。它們將內心的悲傷情緒投射于自然界中那些消極的景象,巧妙地提升了電影的情感基調,營造了一種凄美的氛圍。在《小偷家族》等作品中,這種美學手法得到了廣泛的應用。
同時,日本美學深受自然災害和歷史變遷的影響,孕育出獨特的“物哀”美學。這種美學不僅揭示了人間百態的滄桑,還透露出對生命無常的感慨。而韓國美學則在此基礎上,衍生出“克己”與“上進”的精神內涵,進一步豐富了日韓美學的內涵。
三元模式與生態審美
審美作為一種人類對世界認知的獨特方式,其本質在于人與社會、自然之間建立的一種超越功利、直觀而又充滿情感的聯結。這種聯結不僅體現在對世界的理智與情感的交織認識、感知與評判上,更在于“審”與“美”的共存。在“審美”這一詞組中,“審”字不僅是動詞,暗示著主體的參與,更指明了審美對象一那可供審視的“美”,無論是審美客體還是對象。審美現象正是基于這種人與世界的審美關系,是這種關系在現實中的生動體現。
從哲學的視角審視,審美無疑是對事物矛盾統一法則的深刻詮釋。審美的矛盾性顯而易見,它體現在個體的獨特性上;而審美的統一性,則通過客觀環境對人類心理潛移默化的影響得以顯現,每個時代或階段的環境變遷,都在不同程度上塑造著人們的審美觀念。
盡管審美活動具有主觀性,使得許多人誤以為審美僅是人類獨有的行為,在動物界中無從尋覓,但這種觀點忽略了人類主觀思維的局限性。對動物是否具備審美能力的推測,往往受到人類思維的局限,而非從動物本身出發。因此,這種推測難免存在偏差。事實上,審美作為一種普遍現象,不僅限于人類,動物界中也存在類似行為。
審美范疇的內涵遠不止“美”與“藝術”的范疇。在康德美學中,被視作其核心要義之一的“崇高”,并非與“美”相隔,而是一種與之共存的存在形態。涵蓋“審美”在內的美學詞匯,構建了如家族般緊密相連的體系,其中各術語之間必須明確界定,如“審美態度”“審美屬性”以及“審美體驗”等。由此可見,美學詞匯所蘊含的并非柏拉圖式的“本質性定義”,而是維特根斯坦哲學所強調的“關系屬性”。
綜上所述,“審美”一詞的含義不言而喻。審美活動作為一種生命活動,其定義為:生命個體在特定環境中,綜合運用包括身體在內的五種感官,通過感知、體驗和領悟,對感性客體進行意味解讀、意義探尋和價值理念啟迪。這與海明威的“冰山理論”不謀而合:人的自我,恰似一座宏偉的冰山,浮出水面的只是冰山一角一那微乎其微的表面行為。然而,在這冰山之下,卻潛藏著更為深邃的內在世界。它深藏于更深的層次,包括行為模式、應對策略、情感體驗、價值觀念、期待愿景、內心渴望以及自我認知七個維度?!氨疚摇睙o時無刻不在追求本能欲望的滿足;“自我”肩負著讓人們認清外部現實的重任;而“超我”則站在社會道德的立場,監督“自我”能否適應社會規范,維持正常的人際關系。
審美能力:青年鮑姆嘉藤“感性學”之核心
在品讀一首詩、觀賞一幅畫時,我們雖難以用邏輯推理般清晰地表達內心感受,但那份欣賞的體驗卻無比清晰。例如,栩栩如生等詞語,正是對藝術感悟的深刻描繪。所謂“詩學”,其探究的正是“領悟感性表象”的初級認知能力。鮑姆嘉藤曾提出“喚起情感是富有詩意的”這一精辟論斷。詩人憑借其創作才華,塑造出“富有詩意”的表象或“喚起情感”的意象。例如,“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詩人以桃花潭水的深度為喻,將其替換為汪倫的深情厚誼。
在電影藝術中,玻璃破碎的脆響,宛如一聲低沉的哀嘆,隱喻著事物裂變的瞬間。電影《花樣年華》中,磅礴的傾盆大雨,交織出男女主角間微妙的情感糾葛,映照出一代少年的青春記憶。影片中的小紅花綻放時,如同孩子們純真的笑容,溫暖而明媚;而凋零的花朵,則是對生命消逝的哀婉寫照。自然萬物的千變萬化,將那些模糊的想象與難以言喻的感受,通過媒介與蒙太奇剪輯的魔力,清晰地呈現在觀眾面前。
作詩與品詩之能,非但不是“低級認知”,實則往往蘊含著高深的智慧,其境界甚至遠超所謂的“理性高級認知”。例如,以“高雅的鮮花”聯想“年輕美麗的少女”,以“潺潺的流水”體悟“名士的風韻”,無不將二維的文字躍然升華為三維的意象世界。正因如此,鮑姆嘉藤的“感性學”得以升華至審美學領域。此外,所謂“審美教育”或“藝術教育”,實則是對我們先天能力的后天培養,此能力亦被稱之為“審美能力”。
審美可供性:審美能力與客觀屬性的辯證關系
所謂“審美可供性”,是指事物呈現給審美能力的一種關系屬性,但又是與審美能力相對的一種關系屬性。例如,樓梯可供正常人上樓,但嬰兒卻無此能力,所以樓梯的可供性是相對于具有正常的爬樓能力的人而言的。
吉布森對“可供性”這一概念進行了獨到闡釋:“環境之可供性,實則揭示了其對于有機體所能承擔、所提供、所預備之種種。這些可能是福祉之源,亦可能是禍端之始?!贝苏摂鄰母旧蠘嬛擞袡C體與環境的相互依存與和諧統一。吉布森明確指出,生態環境是可供性研究的基石,而非物理環境。作為笛卡爾物理學范疇的環境,物理世界是以物理尺度與幾何描述構建的客觀世界。“有機體與環境的相互作用,并非物理或物理科學所能完全揭示?!庇袡C體通過感知并運用環境的可供性,如蘋果的“可食用”和山洞的“可遮蔽”,賦予環境以意義,二者相輔相成。唯有生態層面的環境,方能推導出知覺概念,而物理層面的環境則無法觸及這一核心。
生態審美體驗的內在關系
吉布森指出,自然環境為動物提供了豐富多樣的生存之道,各類動物亦展現出各自獨特的生存策略。每一特定的生態環境都孕育著獨有的生存模式,而這些模式又反哺于特定的生態環境。動物與生境,二者相輔相成,密不可分。一旦動物遠離其原生環境,其物種特性亦隨之改變。人類為滿足觀賞需求,建造動物園,飼養鯊魚、魔鬼魚等海洋生物于海洋館。然而,這些被囚禁的生靈已遠離其自然棲息地,其與生俱來的屬性亦日漸消減。
在影視藝術的寶庫中,《我的阿勒泰》《可可西里》等作品以獨到的視角和深邃的內涵,引領觀眾踏上一段充滿生命力的自然之旅。在這些作品中,動物群體的壯麗畫面紛紛呈現:它們或在遼闊的草原上奔跑,或于蔚藍的天際翱翔,或在清澈的溪流中嬉戲,每一幀畫面都宛如大自然奏響的生命交響樂章。
即便在傳統審美中不被視作“美”的典范,如沼澤、森林等地貌,在這些作品中亦化作令人沉醉的審美對象。
它們是未經雕琢的自然之美,洋溢著原始的生命力和活力,令人為之贊嘆。無論是雄偉的山川、深邃的湖泊,還是生機勃勃的濕地,它們都以自身獨特的魅力,述說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在觀賞這些自然景觀的過程中,具有生態素養的觀眾能領悟到自然界的和諧與平衡。他們不僅能體會到動物們自在的生活狀態,還能深刻感知人類與自然之間相互依存、相互影響的關系。這種對自然的敬畏之情,正是生態美學所推崇的核心價值。
與此同時,這些作品與日韓生態美學理念相得益彰,表達了人類對自然的敬畏之情。在相關影片中,導演們巧妙地運用災難元素,將人類與自然的關系推向了高潮。
在日韓災難片中,人類對自然的敬畏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他們認識到,人類并非大自然的主宰,而是其中的一分子。面對自然災害,人類意識到自身的渺小,并形成了對大自然的界限意識。這種界限意識,既是對自然力量的敬畏,也是對人類自身行為的深刻反思。
此外,這些作品流露出對和諧共生的向往與追求。在災難面前,人類開始思考如何與自然和諧共生,如何尊重和保護自然。這種思考不僅是對未來的憧憬,更是對現實問題的深刻反思。通過這些作品,觀眾不僅感受到人類對自然的敬畏之情,更激發了對和諧共生的不懈追求。
審美體驗,宛如一幅由理解、想象與情感三者交織而成的畫卷。在生態審美領域,生態學的智慧不僅拓寬了我們對生態屬性與特征的認知,也為我們指明了在審美過程中堅守生態倫理和自然和諧之道。這一理念與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一本我、自我、超我對情感與態度的塑造不期而遇,三者相互牽制,共同構筑了我們獨特的情感世界。因此,審美者應將生態態度與審美特質巧妙融合,孕育出吉布森的“可供性理論”所倡導的“審美可供性”。這種可供性,如同環境中靜待欣賞者發掘的“行動可能性”,引領我們投身于生態審美之旅,收獲一場場豐盛的生態審美體驗。
在探尋美的真諦與審美活動的奧秘中,我們不可避免地觸及一個核心議題:如何在尊重事物原生形態的前提下,避免過度“人化”,從而全面描繪與解析這一獨特的審美現象。傳統審美觀念雖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經驗與理論基礎,但面對現代社會與自然環境的深刻變遷,其定義的“美”已顯不足。
美學理論的核心使命,不僅在于對審美現象的闡釋與解讀,更在于引領審美趨勢的演進。它既是對美的本質的追問,也是對人類審美體驗的深刻洞察。
(作者單位:南京傳媒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