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之間（四）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應聲而來的是暴起的劇烈白光，視線里的景物瞬間土崩瓦解，只余下一片絕望的白。

“呃……”一股巨大的疼痛感扼住了溫歲的喉嚨，她感覺自己的四肢都被扭曲著向外翻，一股巨大的壓力似乎要將她壓癟、捏碎。溫歲仰著頭，卻怎么都無法呼吸。

一聲空靈的呼喚突然在溫歲的耳邊響起，繼而越來越清晰：“呼吸，歲歲，快呼吸！”

楊碩？溫歲拼命掙扎起來，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眼里的白色漸漸褪去，感覺整個人旋轉著上升，已不在客廳之中。

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啊，任何語言的描述在它面前都顯得貧乏。它是失序的、混亂的，卻又仿佛暗藏著某種運行的規律，如斐波那契數列般螺旋依次排列；它又有極端的空間感，向各個角落無限延伸。四處空無一人，只有一道道巨大的流動著的透明墻高高豎起，每道墻里都映照著一個和溫歲眼前互相顛倒、互相平行又互相對稱的世界。

她想要上前，但每一步都像是在深水里踱步，所有的動作都變得遲緩，她能明顯感覺到身體出現了某種變化。她低下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驚嚇得無以言表。

雙手的血肉都變成了淺色透明的薄膜，骨頭呈現一種乳白色玻璃的質感。她能清晰地看見流動的血管糾纏著，呈現一種刺眼的猩紅。

隨著思考，溫歲發現她的視線不再固定在某一個點上，而是仿佛飄忽出身體之外，仿佛變成了一個360°的無死角攝像頭，在身體內外游蕩。她看見血液在血管里奔騰，像是穿過了一條循環不息的河流。它們順著身體里繁復的血管，在各個器官間流動；上腔靜脈和下腔靜脈的血穿過光滑的管壁匯聚到右心房，又穿過白色鼓動的膈膜、粗糙的三尖瓣內壁……

“歲歲，離開那里！”

前方墻體上出現了一個紅色的模糊人影，那人大聲呼喊著，聲音忽遠忽近，帶著一絲不真實感，“來不及了！歲歲，離開那里！”

“楊碩！”溫歲咬了咬牙，她凝神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向著楊碩的方向拼命奔跑著，明明看似很近的距離，卻怎么也跑不到。

“停下！”

溫歲應聲停下，想再好好看下楊碩，卻忽然感覺視線天翻地覆般旋轉起來。緊接著，一股巨大的失重感席卷而下。

下落。

她似乎空懸起來，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倒置著向天空下落。

她的身體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被透明薄膜包裹著的紅色人影，只有咚咚的心跳聲還提醒著自己是個人。

下落。

越落越快，身體被分割成了不同的透明薄膜，但又互相連接著，被拉長成了一道流動的光影，仿佛是延時攝影下車水馬龍中的一道流光。

下落、扭曲、膨脹、壓縮……

意識越飄越遠，終于在某個臨界點處急速墜回身體。

“噗！”溫歲在頭暈目眩的痛苦中吐出了一口鮮血，這才發現已經回到了自家客廳之中。周圍的人，都還保持著白光之前的動作。

張書儀和溫歲摔在了一處，她狠狠地擦拭了一下嘴角滲出的鮮血：“都還好嗎？”

四周皆是稀稀疏疏的咳嗽聲，突然一聲驚叫響起：“張隊，王宏和徐文昏過去了！”

“張隊，羅平也昏過去了。”

張書儀咬了咬牙，掏出對講器。

“……請求醫療支援。”

八

溫歲又做夢了。

這次她夢到了湛藍的大海，她被腥寒的海水包裹著，四周是無邊的黑暗和嘩嘩的水聲。她閉上眼，耳畔卻響起了呼嘯的風聲。她感覺自己越升越高，風聲越來越響，最后在一聲尖銳的鳴響后，世界歸入了永恒的寂靜。

她是在醫院的病床上醒來的，耳邊是張書儀的聲音。

“溫歲，你醒了？醒了就收拾收拾，我們馬上回局里吧。U 盤密碼已經被破解了。”

半小時后，溫歲和張書儀大眼瞪小眼地看著電腦里的深奧數據，雙雙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張書儀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羅平醒了嗎？還沒醒？傷得這么重嗎？你看著點兒，他醒了就把他帶來。”

“羅平傷得很重嗎？”溫歲問。

“傷口感染引發了炎癥。”

“傷口感染？”

“手上的傷口，醫生說看起來像是舊傷。”

溫歲想起了他戴著的黑色手套，嗯了一聲，沒再追問。

“對了……”張書儀拿出一份尸檢報告，放在溫歲面前，“這個拿給你看，本來是不符合規定的，但是特殊時期也就特別處理吧。”

溫歲打開尸檢報告，盡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還是被尸體的慘狀驚呆了。

有的人內臟連著骨骼全部破碎了，只由一張肉皮包裹著；有的人血肉外翻，扭曲成了一個詭異的形狀……溫歲想起了自己在高維度世界里經歷的一切，深吸了一口氣，她幾乎不敢相信他們死之前經歷了多大的痛楚。

“在這么殘忍的死法面前，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實在不敢相信。真相是什么？潘多拉的魔盒嗎？如果那是真的，我又怎么給這些死去的人討回公道呢？”張書儀的眼里似乎閃爍著淚光，“還有現在仍然重傷未醒的王宏和徐文。”

“潘多拉魔盒放出了罪惡和災禍。”溫歲指了指電腦上的資料，對著張書儀笑了笑，“但至少，現在我們終于找到了希望。”

羅平幾乎是飛奔來的。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他一進門，就撲在了電腦前，嘴里不停地喃喃道：“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張書儀抱著手，嘖嘖稱奇：“研究員就是研究員，看看人家這求知若渴的樣子。”

第二天。

“張警官，是我看錯了嗎，你是在打瞌睡嗎？”羅平眼里全是怒火，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張書儀猛地停下了上下搖擺的頭，滿眼呆滯：“什么瞌睡？我沒睡。”

羅平敲了敲寫滿理論的黑板：“那你說，我剛剛講了什么？”

“時間？圍兜？上帝的大提琴！”張書儀看著滿黑板的字母和數字，只覺得天旋地轉，仿佛一瞬間又回到了那個高維度世界，“你們這是逼著文盲考狀元啊！”

“是時間維度和弦理論！霍金認為三維世界是靜止的，當其以時間為基準發生變化時，就產生了四維，而四維就是時間維。不過，也有人也認為，時間維是零維，無論哪一維度的空間，都是在時間維的基礎上延伸變化的。但是，無論哪一種說法……”羅平用紅色的水筆在“時間”上圈上了一個鮮紅的圈，“時間維都是一個重要的基準。”

“而我們生活在三維空間里，以二維的眼睛看世界。也就是說，我們看到的物體可以看作是三維物體的二維投影。那么，假設高維度世界的物質在低維度世界的投影是三維的，這將標志著，我們能看見的物體是“體”的概念……”羅平語氣高昂了起來，他舉起了自己包扎著繃帶的左手，“不，不能稱之為‘看’，應該是某種‘感知’……這就是空間。”

羅平繼續說著，眼里滿是瘋狂：“我們在師娘家進入的那個空間并不是真正的高維度世界，應該只是一個高維度世界外溢的能量場。一個能量場就有這么大的能量，我無法想象高維度世界會是怎樣的神跡。”

溫歲想到了自己透視化的雙手，想到了飄忽在身體內外的視線，她的心狠狠地揪了起來——她還只是待在能量場里，楊碩身處的可是真正的高維度世界，他又將如何……

“在我們這個維度里，我們受時間的影響，卻不能跨越時間；在空間中生活，卻無法看透空間。”羅平壓制著自己興奮到顫抖的聲音，“而在那個高維度世界里，可能包含著無限個延伸的空間和無限個跳躍的時間平面。老師在筆記里將這樣的時空平面稱為……”

“剎那之間！”

“所以是穿越時間去到過去或者未來了？”張書儀單手撐腮，沉思道，“回到過去就可以直接關閉時空裂隙了！”

“當然不是！”羅平臉上寫滿了無語，“穿越的是時空，而不是時間。每一個剎那之間就是一個平行宇宙。時間是無法更改的。”

溫歲接了一句，對張書儀解釋道：“借用芥川龍之介說的一句話，就是‘刪除我一生中的任何一個瞬間，我都不能成為今天的自己’。”

“所以，我們怎么進去救人？”

“我們進不去。踏入裂隙的那一刻，我們就注定了會迷失，我們面對的是浩瀚如星海般的剎那之間。”羅平回答道。

“那你說這么多有什么用？”張書儀怒了。

“我們是進不去，但是里面的人可以出來。”羅平道，“老師能夠運用光、電來傳達信息，就說明他可能已經掌握了高維度世界的某種運行規律。如果我們要救出困在里面的人，引導他走出來的難度更小一點。而這就需要利用核聚變的巨大能量，先在現實空間破開一個裂隙……”

“這次開啟不會再波及其他人吧？”一位男警察舉手提問。

“之前是因為裂隙里的能量外泄太多了，外泄時間又長，和我們世界的物質進行了充足交換，才會形成隨機的能量場。所以，這一次我們要把握時間，速戰速決。” （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白玉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