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母女路過林場。依山而建的工人房屋坐落在谷底,如梯田般層疊排列,一戶緊挨著一戶。時不時傳來火雞和鵝的鳴叫聲,它們的身影在房屋、高大的山峰和蔥郁的樹木映襯下,顯得很小很小。
她們趁著清晨的絲絲涼意,攜帶著米、水和農具,匆忙趕往山里為姐姐承包的林地除草。女兒大約十歲,在與母親分離兩年后,母親實在不忍心再與她分開,便帶她來到了這座自己工作的海島。
路旁花草沾滿露珠,欲墜未墜,仿佛整個宇宙都凝結在里面,晶瑩剔透。空氣里彌漫著森林特有的清新氣息,輕輕吸一口,南國的清甜就擁了滿懷。
走出村莊,一條清澈小河依偎在旁。小魚慢慢地游在水里,仿佛伸手就可以抓住,一靠近它們又躲了起來。河邊停泊了一些山洪沖刷的枯木,靜靜臥在一旁。白沙潔凈,無論晨昏,這里都透著清涼,但在中午時段非常炎熱。
過了河,她們踏上一條蜿蜒向上的伐木路。路寬,兩旁草木高聳入云,藤蔓纏繞。母親邊走邊教女兒辨認植物花草的名字和用途。山中鳥鳴猿啼,伴著不知名的獸叫。女兒緊挨著母親,只要媽媽在她身邊,她就不會懼怕。
臨近山頂時,女兒問:“媽媽,我們到了嗎?”母親溫和地說:“快到了。”女兒放松下來,視線努力向上,卻穿不透森林的頂端。翻過山頂,日頭漸毒,女兒腳步沉重起來,看到了母親微濕的襯衫又問:“我們快到了吧?”母親稍頓,氣息微促卻依然平穩:“快到了。”看到女兒越走越慢,母親說:“停下歇會兒吧。”
短暫的休息后重新上路。母親忽然指向路旁:“快看!”女兒眼睛一亮——樹杈間,蘭花綻放,白的、粉的、黃的、綠的,一串串在陽光里閃耀,蜜蜂、蝴蝶縈繞飛舞。女兒忘了腳酸,小小的心被這意外的絢爛填滿。
經過一處深谷,樹木覆滿青苔蕨類。母親忽見女兒腳踝血跡。“媽媽,血!”女兒驚呼。母親立刻蹲下,柔聲道:“別怕,是山螞蟥,它喝飽走了。”她小心清理傷口,指尖溫熱,拂過肌膚,“沒事了。”
走上一條更窄的山路,眼前豁然開朗——大片菠蘿地鋪滿山坳,甜香撲鼻!母親順手摘下一個。女兒氣喘吁吁:“我們到了嗎?”看著近在眼前的目的地,母親笑容里有心疼也有贊許,卻不責怪女兒的多次詢問:“到了這里,就快到了。”女兒的心立刻落回肚里。母親的聲音帶著安定的魔力,她深信不疑。
抵達時,已近中午,跋涉了兩三個小時。母親抹去女兒額頭的汗,摸了摸她的頭,聲音滿是欣慰:“好棒,走了這么遠都沒說累!”女兒靠在母親身上,母親特有的香味讓她安心。生火煮粥,母女倆就著簡單的咸菜快速地吃了午飯。母親尋了陰涼處,仔細鋪好草席:“乖,睡一下吧。”女兒蜷在草席上,蒙眬睡去。
多年后。“快到了”這幾個字和森林里那兩個小小的人影,定格在女兒的散文里。
林場已在二十年的時光中消散,山野重新投入自然的懷抱。當她成年后重訪此地,只見藤蔓肆意攀援,野花悄然綻放。當年的山路和河流已不見蹤影,唯有母親的那句“快到了”,將一路的風景、辛勞與時光,深深濃縮進了南國那片永恒的深綠海洋。而當年露珠里凝結的宇宙,至今仍在她心底閃爍——只要見到一滴清露,就能映照出那條蜿蜒的山路。在山路的盡頭,母親那句“快到了”一直在她的人生中回響。
編輯 曹宏萍 271828661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