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居民部門購買力的消長與中美貿易戰的互動機制

特朗普政府的政策核心在于通過債務擴張與關稅壁壘雙管齊下，試圖修復美國居民部門的購買力，但政策執行效果不佳。中國應著重新興技術突破，從根本上增強經濟競爭力，并且積極推動人民幣國際化和跨境支付體系建設，逐步降低對美元霸權的依賴，有效緩解了“特里芬難題”對全球經濟的束縛。

引言：居民部門購買力一一貿易戰的政策起點與矛盾焦點

居民部門是牽動特朗普產業與關稅政策的核心出發點與目的，要從居民部門去剖析美國貿易戰的動因，我們需要回歸自全球化以來美國居民部門享有利益的變化，也就是美國居民部門的廣義購買力水平的變化。本文首先將從低價商品輸入、高福利政策和強美元三個維度討論從全球化開始到全球化后期美國居民部門的廣義購買力是如何從原來的持續擴張，到后面因美國的增長放緩（自然增長率下滑）、債務擴張問題、全球需求重塑等而導致購買力衰減，最終導致市場對高消費群體的高定價與消費群體購買力降低之間的失衡。

落腳到現在的貿易戰上，美國居民部門的核心訴求就是提振本部門的購買力水平。在民選國家這會使得居民部門將高消費市場的高定價與購買力降低之間的錯配通過選舉上升為國家意志。依賴于選民的基本盤，特朗普主要采取兩方面措施維護居民部門的廣義購買力：一是通過關稅政策試圖使原先的制造業回流為工人創造就業崗位提升其薪資性收入以增強其購買力；二是通過債務擴張轉移支付提振美國居民部門購買力。本文將討論特朗普該舉措實際執行對購買力的影響，然后闡述導致居民購買力失衡的實質。

美國居民部門購買力的全球化演變：從紅利積累到結構性塌縮

全球化初期的購買力擴張：廉價商品、債務擴展與強美元

在全球化初期，由于中國正值人口紅利（勞動人口占總人口比重較高）和擁有未來可期的市場需求，使得大量的生產供應端開始由原先的日本、亞洲四小龍開始向中國轉移。

對跨國制造業企業來說，中國最大的吸引力在于可以提供廉價的勞動力來降低生產成本，因此大量的跨國制造業企業開始使用中國廉價的勞動力，人工生產成本降低也就可以使商品的定價降低，使商品在市場競爭當中更具優勢。跨國制造商再將這些價格相對低廉的商品轉移至其他發達國家，其中最大的進口國就是美國，美國的居民部門很大程度上享受了這種非美國家低廉的生產成本所生產的商品，這可以被視為非美國家使用自身居民部門廉價的勞動力通過全球化對美國居民部門購買力的一種補貼。

美元霸權也給美國的居民部門帶來了諸多好處，由于美元霸權要求大部分的貿易結算和儲備均使用美元，導致各國隨經濟發展對美元的需求也會不斷增加，天然地形成了對美債的需求（由于安全性與高流動性）。各國對美債的“剛需”使美債的發行利率可以保持在較低的位置（輸入價格低廉的商品也可以使美國的通脹保持低位并壓低利率），這有利于美國的債務擴張。隨著制造業的流出，美國居民部門的薪資收入放緩，在此基礎上要維持國內強勁的需求就需要政府下場補貼，從此美國開始轉向高福利政策，通過住房保障、教育保障、醫療保障、稅收減免以及其他福利政策補貼居民部門變相地提升居民部門的廣義購買力。這會形成一個正向循環，政府對于美國居民部門的補貼會增強其購買力，使得制造國家更加依賴美國的消費市場而形成更大的經常項目順差從而積累更大量的美元，這些積累的美元會形成對美債的需求，降低美債融資成本刺激政府債務擴張再補貼其居民部門。

美元霸權還通過貨幣的方式補貼本國居民部門的海外購買力。美元霸權通過“強匯率一低利率”循環補貼居民海外購買力，即非美國家為穩匯率而囤積美元，推高美元并壓低美國通脹與利率；衰退期因美國降息空間小使得利差收窄反而進一步鞏固美元，持續放大其國際購買力。

全球化后期的購買力衰減：中國崛起、技術停滯與福利陷阱

2008年后很多原有邏輯開始發生變化，最核心的是美國經濟增速逐步放緩（自然回報率下滑），表現為美國本土企業利潤的下滑，這使得原本就不高的美國居民部門薪資增速進一步下降；其次是中國的“四萬億”推出使中國開始擺脫傳統的生產制造大國身份，由出口驅動逐步轉向由投資和消費驅動，使得中國的制造業開始在除勞動力價格以外的領域取得競爭優勢并且中國的消費市場開始指數級增長。

中國消費能力的提升來源于其收人增速的提升，但其同樣會推升輸出商品的價格，這就變相地削弱了對于美國居民部門的補貼，其本質是中國居民部門與美國居民部門在爭奪利潤份額。并且中國不斷崛起的需求擠壓了原本美國需求占全球總需求的份額，使得全球的需求市場愈發的均衡。終端需求的全球平衡開始使各國央行更加注重儲備資產的多元化（包括歐元的崛起），這時全球央行儲備配置美元的邏輯已經從原來對美元的剛性依賴轉為了對各市場需求貨幣的權衡。美元的波動增加并且強美元的邏輯開始減弱，美元不再像以往一樣保持強勢，美國居民部門匯兌時所置換的外幣減少，從貨幣強弱上削弱了其對以外幣計價商品的購買力。

討論債務問題時必須涉及非龐氏條件（Non-Ponzigamecondition），債務增速不得長期高于經濟自然回報率（實際利率）。2008年后質變技術缺位，美國增長低于中國，實際利率持續低迷，而財政赤字卻逆向擴張，引發市場對美債可持續性的擔憂。為穩信心，政府被迫壓縮醫療、食品券等福利，直接削弱居民購買力。

貿易戰的雙向絞索：購買力訴求驅動政策，政策反噬購買力

“世紀債券”的融資幻象與美元信用的消耗

拜登政府對于居民部門的大量刺激政策都是依靠債務擴張進行融資的，這加劇了美債的供給壓力。對于特朗普政府來說，對抗債務壓力的方式是“開源節流”，“開源”則是特朗普政府的主要著力點，不僅有著令世界膛目結舌的關稅政策，還有其對于“世紀債券”的設想，世紀債券是期限為100年的債券，從債務可持續性的角度這是一次極具規模的展期，此舉可以緩解美國短期的償債壓力，并進一步擴展債務上限以通過轉移支付補貼美國居民部門購買力。

但由于超長世紀債券久期巨大，其價格對利率變動極度敏感；特朗普欲壓低長端利率，實則讓投資者以極低收益承擔長期高風險。他更計劃將購債與關稅捆綁，甚至威脅對外國持有人征稅，迫使其為展期買單。一旦償債壓力短期緩解，政府便可減稅增福利，直接利好居民資產負債表。然而，這一征稅設想引發市場恐慌，美債利率飆升，既限融資又損信用，并且2025年還面臨巨量債務到期，這將進一步擠占福利支出，反噬居民購買力。

制造業回流的承諾與居民購買力的現實反噬

目前為止對市場影響最大的就是特朗普的貿易政策，就其根本自的來說是使制造業重新回流美國增強其經常項目，從而為美國的居民部門提供就業崗位，制造業的回流能夠重新激活美國居民部門的薪資增速而增加他們的薪資性收入，膨脹其資產負債表而強化居民部門的購買力。

當然，實際上特朗普為實現目的所推出的關稅壁壘給市場帶來了極大擔憂，密歇根消費者通脹預期大幅上行、消費者信心指數持續下降，各家投行與對沖基金也增大了對于美國衰退的預估。并且在現實中制造業的回流也不是那么容易，很多的供給是無法替代的，但是需求卻是可以替代的。現階段貿易格局特點就是，美國主要有市場（需求），而中國則有產業鏈（供給）。對中國來說，關鍵在于這種新質生產力的“可替代程度”，如果可替代程度較低，那么市場需求就是剛性的，企業的利潤就是穩定的，所以中國當務之急是供給端不可替代性的塑造（當然國內大循環的需求也要構建）；而美國需求市場也有其不確定性的弱勢，美國居民消費大量來源于政府部門的補貼，如果債務展期受阻，那可能會變相地削弱政府對于居民部門消費的補貼力度而減弱其市場需求，并且關稅會帶來通脹的上行，如MaH（2025）、BarbieroO（2025）等學者的研究認為，通常通脹對低收入居民部門影響更大，這可能進一步壓縮其購買力。供給重塑也是需要時間的，如果市場需求萎縮，那供給回流可能也難以有利可圖。所以筆者并不認為制造業回流美國會十分順利，對應的產業回流對于美國居民部門薪資增速提升進而增強其購買力的傳導可能也是一個偽命題。

為何中美貿易戰無法拯救美國居民部門購買力？

美元霸權與雙順差目標的不可調和性金融項目流人所帶來的財富效應并沒有流暢地向底層收入居民傳導是美國居民部門感到割裂的底層原因。金融項目大量流人最明顯的表現就是美元的借貸成本下降，美元低利率，這導致社會加杠桿的成本非常低，會推高資產價格的估值引發財富效應，但并不是所有居民都能加杠桿，不同收入的居民加杠桿的能力也不盡相同，擁有良好現金流和抵押品的居民（通常是高收人階層）在低利率的環境下更能享受財富效應帶來的購買力提升，而低收人居民由于缺乏加杠桿的能力而無法享受或難以大量享受資產價格上漲帶來的紅利。

底層居民部門的核心訴求是薪資增速（經常項目順差），但是特朗普的目標卻是在保持美元霸權資本項目順差的條件下實現經常項目順差，即雙順差。造成美國國際收支現狀的根源在于美元霸權，非美國家貿易結算需要使用美元導致隨著非美國家的經常項目不斷增長，其積累的美元越來越多，使這些非美國家對美債有著天然的需求，最終又使美元重新流回美國，該美元的流動路徑就決定了美國必須是金融項目順差。而特朗普希望在維持美元霸權的前提下實現美國貿易的經常項目順差。一般來說，金融項目順差會使得美元升值或長期保持強勢，這將打擊美國本土企業的出口競爭力，削弱美國的經常項目順差，最終使得國際收支兩本賬重新平衡，這就是“特里芬難題”，向世界提供儲備貨幣的國家必然需要承擔金融項目順差和經常項目逆差，這就是美國居民部門低薪資增速的根源。至于發行儲備貨幣的國家能否使用關稅強行保留經常項目順差而實現雙順差仍有待商榷，或許僅能在縮小金融項目順差（削弱美元儲備地位）的同時減少經常項目逆差。

畸形購買力與財政擴張：特里芬難題的現實困境

由于強美元導致美國本王制造業的國際競爭力減弱使其紛紛將制造業外遷，美國本土開始產業空心化，這最直接的影響就是美國中低收入居民的薪資增速放緩，美國財政擴張并用其補貼本國居民部門的購買力實際上是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在薪資增速放緩的條件下維持居民部門的購買力，以保持美國最大國際消費市場的競爭力。

美國居民部門最核心的矛盾在于其畸形的購買力構成，一般良性的購買力增加是以居民部門的薪資性收人提升為基礎的，也就是來源于居民部門從經常項自順差中汲取紅利。但是美元霸權的產生使美國喪失了這個維護國民購買力的根源，轉為通過金融項目順差的轉移支付為居民部門提供購買力補貼，并且硬是將其補貼為全球第一的消費市場，這種通過債務擴張維護居民部門購買力的方式本質是信用的損耗。通過貿易獲得收入和通過融資獲得收入是有本質區別的，通過貿易獲得收入是信用的塑造，而通過債務將未來的現金流折現本質上是信用的消耗，美國政府大量地使用這種方式維持居民部門的購買力使得美國的信用變得脆弱，也使得美國居民部門的購買力缺乏韌性，當債務擴展面臨困境時矛盾集中爆發。

結論

特朗普政府的政策核心在于通過債務擴張與關稅壁壘雙管齊下，試圖修復美國居民部門的購買力。一方面，通過發行“世紀債券”延長債務期限，緩解短期償債壓力，為減稅和福利補貼騰出空間，借此維持居民消費能力；另一方面，以高關稅迫使制造業回流，提升本土就業與薪資水平，重塑供給端。但政策執行效果不佳，強行進行債務展期和債務擴張會進一步損害美國的信用，而這種信用的損失會加劇美國的債務壓力使其不可持續；并且關稅壁壘的實際效果受制于中國產業鏈不可替代性，制造業回流也可能因美國需求的不確定性（如消費者信心下滑）和供給重塑的長期性而難以實現。

在面對美國發起的貿易戰時，中國采取了一系列應對措施，其對美國居民部門購買力和美元霸權產生了重要影響。中國對美國加征關稅采取反制措施，主要導致美國農產品出口受損，使得美國農業州居民收入減少，進而削弱了這部分居民的購買力。與此同時，中國積極推動人民幣國際化和新的跨境支付體系的構建，如“一帶一路”倡議下的貨幣合作以及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的發展，這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對美元的依賴，邊際削弱了美元霸權。隨著人民幣在國際支付中的使用范圍和接受度逐漸擴大，美元在全球貿易和金融交易中的主導地位受到沖擊，這意味著美國通過美元霸權獲取的鑄幣稅減少，其向居民部門進行福利轉移支付的能力也會隨之下降，從而削弱了美國居民部門購買力的支撐基礎。

唯有新興技術突破帶來新的經濟增量，或推動國際貨幣體系多元化以緩解特里芬約束，才能從根本上解決美國居民部門畸形購買力的矛盾；否則，美國的貿易保護主義政策將始終陷人“治標不治本”的循環。與美國“治標不治本”的貿易保護主義政策形成鮮明對比，中國著重于新興技術突破以攫取經濟增量，從根本上增強經濟競爭力，并且積極推動人民幣國際化和跨境支付體系建設，逐步降低對美元霸權的依賴，有效緩解了“特里芬難題”對全球經濟的束縛。中國通過這些舉措，不僅維護了國內經濟的穩健發展，更為全球經濟增長開辟了新路徑、提供了新動力，展現出了負責任大國的擔當與作為。

（劉剛為廣東財經大學金融學院教授，蔣華君為廣東財經大學金融碩士研究生。責任編輯/周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