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世紀60年代,河北省保定市滿城縣陵山二號中山靖王劉勝之妻竇綰漢墓出土了西漢銅朱雀銜環杯。此器物的出土反映了漢代的歷史時間印記,見證了中華文明歷史的綿長根脈。西漢銅朱雀銜環杯不僅是漢代物質文化的“符號綜合體”,其本身價值的生成更彰顯了器物所暗含的漢代社會文化思想與生活禮儀。漢代銅朱雀銜環杯無論作為化妝盒還是合巹杯,均讓我們得以窺見漢代社會的真實面貌。它超越了實用功能,傳遞出2000多年前漢代社會的精致生活與永恒審美,成為漢代文化精神追求與美學的縮影。
西漢銅朱雀銜環杯的意義體現在藝術價值上,即從思想上反映出漢代社會的宇宙觀與生活觀、器物功能的多義性及蘊含的禮儀文化,以及歷史學與考古學的重大價值。由此,運用索緒爾符號學,以西漢銅朱雀銜環杯的象征符號系統即構型符號、動作形態符號、文化功能等,探索漢代社會文化觀念的共生關系,剝離器物中“能指”與“所指”符號系統的邏輯密碼,最終揭示出符號背后的社會文化思想內核,為現今研究奠定了基礎。
瑞士語言學家費爾迪南·德·索緒爾(Ferdinanddesaussure1857年至1913年)提出把概念和形象的結合設定為符號,其所組成的語言就是符號系統,以“所指”和“能指”二者心理運化來代替概念和形象。因此,“所指”和“能指”就是非物質性的?!澳苤浮迸c“所指”之間的關系形成了符號學的結構基礎。其中,“能指”是指以具體物質的形式來承載符號內容的中間媒介,是承載符號內容的表達層面,是符號中所能看到的部分;而“所指”是指附著在能指形象上的概念或意義,是對事物屬性的概括。索緒爾指出:“語言(符號系統)的實體只有把能指和所指聯結起來才能存在,如果只保持要素中的一個,這一實體就將化為烏有?!币虼?,“能指”和“所指”是兩個缺一不可的要素,兩者不可分。它們綜合展現出的形象體現在其自身語言即符號系統之中。
西漢銅朱雀銜環杯的符號系統中的“能指”與“所指”是按照其自身象征符號構成的。它的“構型”“動作形態”和“空間造型”,即為形象的物質化“能指”,而它們的概念寓意,則是其符號系統的“所指”。它存在于社會環境中,存在于文化背景、風土人情及審美原則中,烙印在器物自身所蘊含的文化印記中。
西漢銅朱雀銜環杯通體錯金,寬9.5厘米、通高11.2厘米,器型為“朱雀”昂首翹尾,喙部銜著可自由轉動的白玉環,首尾與雙翅的羽毛向上卷揚,雙足直立于獸背上?!矮F”則作匍匐狀,昂首張大口,四足踏于兩側高足杯的底座上。由此,器物的“能指”體系為構型符號與其形象動作形態符號的具象化呈現。
構型符號
西漢銅朱雀銜環杯在符號學中的“能指”為構型符號,主要指空間構型。一是以“獸”為座,向空中形成負空間結構。如“獸”背與高足杯底座之間的鏤空區域,跟“朱雀”雙翅展開形成另外負空間。二則是以“朱雀”身體上半部構成的立體空間?!爸烊浮鄙頌槠矫嬗鸺y,腿部以下變形為立體杯身,以“平面—立體”的對立統一,凸顯器物虛實相生的空間層次,高足杯的深腹盤與喇叭形座形成垂直向下的立體延申,與“朱雀”的橫向展翅構成三維空間調度?!爸烊浮敝伺c喙銜可轉動的白玉環,形成“天禽銜環”的靈動意象,再與匍匐底層的“獸”之形,構成“三體共生”的復合結構。
形象符號
“獸”的動作形態器物底座“獸”的動作特征一是匍匐昂首姿勢。如四肢貼地,口形好似長嘯之態。這種姿態從設計上彰顯出下方“獸”的力量感,與上方“朱雀”的靈動形成動靜對比。二是“獸”四足分踏底座。如四足分開踩踏在高足杯喇叭形底座上,穩固支撐整個器物的結構。這種設計整體上除增強穩定性外,還將“獸”、“朱雀”、高足杯三者融為一體?!矮F”匍匐大開口象征守護或通靈,其形態與“朱雀”展翅欲飛相呼應,構成“天地交融”之態。
“朱雀”的動作形態器物“朱雀”動作形態特征首先為昂首展翅姿勢,體出其展翅欲飛的動態之感?!爸烊浮便曋子癍h,為整體造型增添靈動之勢,象征吉祥與永恒。其次為“朱雀”雙足站立于“獸”背部的形態,從設計構型上彰顯出力學平衡,暗寓“神獸承托天鳥”的漢代社會思想觀念。此外,器物杯體巧妙運用了錯金技法,特別是“朱雀”羽翼間靈動的金光,鑲嵌在“朱雀”頸腹及杯身的30顆圓形與心形綠松石與璀璨金紋交相輝映。
總之,西漢朱雀銜環杯的“能指”象征符號,所展現器物的構型與形象動作,完美體現出該器物“獸”與“朱雀”形象的細節造型、精細紋飾及材質對比,巧妙地融合了藝術性與象征內涵,反映出西漢青銅工藝的高超技藝,是漢代社會與日常生活的微觀縮影。
西漢朱雀銜環杯的“所指”象征符號則是該器物符號體系共同承載的文化內容或社會功能,如祭祀儀式觀、神話信仰以及社會生活之禮,實現了從物質形態到精神意義的符號轉譯。
神話信仰與宇宙觀的象征
“朱雀”的神圣性西漢銅朱雀銜環杯以仙禽銜環之姿,暗合升仙意象。《楚辭·惜誓》中記載:“飛朱鳥使先驅兮,駕太一之象輿?!边@表明“朱雀”被視為接引靈魂的神鳥?!爸烊浮弊鳛槟戏缴竦摹八纳瘛敝唬ㄇ帻?、白虎、朱雀、玄武),在漢代被視為吉祥的守護神。從器物整體看,“朱雀”姿態蘊含著漢代生活觀念,表現出“展翅通天”的升仙思想,以轉動的玉環暗喻天地循環與陰陽調和。“朱雀”的錯金羽紋與身上的30顆綠松石則強化其作為神鳥的華貴與神圣性。
神獸宇宙觀西漢朱雀銜環杯中“獸”匍匐承托“朱雀”,形成“地載飛天”的構型,體現出漢代“天圓地方”的宇宙觀?!矮F”仰天嘶鳴形態與“朱雀”靈動呼應,其造型展現“唯我獨尊”的氣魄,表現了漢代上流社會對神權的依附,暗示墓主人竇綰的地位。
社會生活功能與寓意
西漢銅朱雀銜環杯以綠色松石形制暗喻天人秩序,是自然與生命的象征。圓形松石如日輪流轉,對應“天道循環”之理;心形松石似生命脈動,隱喻“人倫本源”之真。二者在杯體上交織成“天命與生命”的符號矩陣,體現了漢代對自然饋贈的珍視。其功能如下:
婚禮儀禮“合巹杯”說有學者認為器物符合“合巹杯”(交杯酒專用器),雙高足杯象征夫妻聯姻,玉環轉動寓意婚姻和諧不離。此功能將神話符號融入世俗禮儀,體現了漢代人對婚姻神圣性的重視。
貴族女性“化妝奩”說西漢銅朱雀銜環杯出土時,器物內殘留朱紅色痕跡(推測為胭脂或朱砂),結合墓主竇綰的王后身份,可能為存放化妝品的奢華用具。
藝術審美器物通體運用了錯金與綠松石鑲嵌技術,展現了其奢華風格,符合諸侯貴族“事死如事生”的厚葬觀念。其動態設計的巧思兼具藝術靈動性與實用穩定性,將漢代升仙思想具象化為欲飛先斂的能量積蓄,反映漢代“觀物取象”的設計哲學。特別是“朱雀”喙銜白玉環的可動設計,突破了青銅器的絕對靜止,賦予了器物未完成時的審美張力。
近年來,在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與創新的背景下,中國舞蹈領域在由“能指”與“所指”緊密交織而形成的龐大文化體系中,融合了中華歷史各個時期與不同風格的優秀傳統中的“能指”與“所指”文化內容,且和諧共存。由此,實現了舞蹈作品的“活態化”突破創新。
漢代盤鼓舞《朱雀》
以漢代銅朱雀銜環杯的象征符號體系為基礎,藝術家在編排舞蹈作品時將“朱雀”和“獸”巧妙結合起來,展現出獨特且多元的立體空間維度,為舞蹈作品的創作帶來新的創意與靈感。其將朱雀的形態特征,通過舞蹈語言轉化為動態故事,巧妙融合古典舞的圓曲擰傾之美與現代舞對空間的探索精神,不僅喚醒了《朱雀》內心對追求自由的向往,更推動了藝術作品在傳承中不斷創新發展,讓舞蹈藝術世界愈發豐富多彩。
古典舞《喜上枝頭》
以象征符號的空間結構為基礎,舞蹈作品《喜上枝頭》巧妙地在一方“被框定”的平面空間中,打破了觀眾的常規認知,利用立體空間來表達情感與意境,讓舞者在三維空間中舞動。這種對空間的處理方式,既是對傳統舞蹈空間觀念的挑戰,也為舞蹈作品的創新開辟了新路徑。
古典舞《羽》
以象征符號的“所指”寓意為基礎,藝術家將古代禮儀文化之道,運用在古典舞蹈《羽》的創作中。該舞蹈以其“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為儀”的意蘊,借上古羽舞象征的禮儀文化進行古代儀式情景匯編。舞蹈作品中“朱雀”一身紅裝為神鳥,手持翎羽在舞蹈空間上下翻飛,表達了古代舞蹈文化中的“所指”內涵。
西漢銅朱雀銜環杯作為物質文化象征符號的載體,其“能指”與“所指”突破了傳統器物研究范式,尋求到跨學科闡釋的新路徑。在器物所具有的“能指”象征符號體系中,創新性地將“朱雀”展翅、“獸”體匍匐的造型特征轉化為舞蹈語匯,探索出舞蹈語匯與漢代“云門大卷”等舞姿之間的關聯性;在“平面羽紋與立體杯身”的空間構型中,讓靜態器物成為動態象征符號的語言物化載體,為古代傳統文化的“活態化”傳承提供了參照;尤其對器物的象征符號的“所指”內涵的探究,精準地將漢代社會的空間宇宙觀與生活倫理之道相融合,特別是對“朱雀”與農耕紋飾的研究,充分展現了漢代社會的神性思想觀,進而形成了自然與社會觀念的雙重敘事。西漢銅朱雀銜環杯是中華文明基因的重要載體,蘊含著深層文化密碼,承載著先民對宇宙秩序的認識。因此,以舞蹈藝術為“能指”載體,運用科學的手段挖掘其“所指”精神內核,讓漢代400余年文化得以“活態”呈現,在不斷傳承中進行創新轉化,于古今交融間賡續文化根脈,以展現中華千年文化的獨特魅力。(注:本文作者均來自河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