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媒體時代戲曲傳播與評論的新態勢

戲曲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種重要載體，而其傳播形態也歷經媒體變遷的考驗一一從早期的大眾傳媒到如今的新媒體網絡，戲曲“出圈”傳播的路徑和形態與時俱進，對讓更多觀眾了解、熱愛戲曲，形成創作、演出、評論良性互動的文化傳播生態發揮了重要作用。可以說，創作、演出和評論三大部分組合起來，才能構成一部完整的戲曲“作品”。而隨著戲曲的創作、演出在融媒體時代呈現出一些新形態，戲曲的傳播和評論也有了不少新變化。本文擬在戲曲傳播步人新階段的背景下，關注并分析戲曲評論的新態勢，在回顧戲曲傳播和評論形態變遷歷程的基礎上，直面融媒體傳播時代戲曲評論的新格局、新形態和新狀態，以期為推動戲曲傳播新機制的形成、實現傳播和評論的“互促升級”提供參考和助力。

一、戲曲傳播及評論形態的變遷

戲曲的發展史也是戲曲的媒介傳播史。根據媒介發展狀況，可以把戲曲傳播的歷史大體上分為舞臺傳播、印刷傳播、廣播影視傳播和互聯網傳播四個階段一一當然，我們今天看到的戲曲傳播樣態，實際上綜合了這四個階段的特征。它們在歷史上也相應地形成了不同的評論樣態：第一階段是以印刷本評點為主的階段；第二階段以報紙傳播模式為主導，評論文字主要為報章體;第三階段可歸納為戲曲的電影化，其評論特征為單向批評模式；第四階段是基于互聯網的多媒體傳播階段，戲曲評論呈現出充分互動的狀態。這里，每一個階段的戲曲評論界都涌現出一批代表性人物，產生了一些評論關注點，進而助推了理論熱點的形成。限于篇幅，下面概分為兩大部分進行簡要梳理。

（一）傳統戲曲的傳播樣態及評論形態

說到古代的戲曲評論，金圣嘆對“第六才子書”《西廂記》的評點可謂精彩，李漁又論之曰“乃文人把玩之《西廂》，非優人搬弄之《西廂》也。文字之三昧，圣嘆已得之；優人搬弄之三昧，圣嘆猶有待焉”①。此言如散金碎玉，起點很高，深得個中三昧，意指金氏之評點屬于古典形態的“案頭批評”。到了晚清，隨著以報紙為代表的大眾傳媒出現，戲曲傳播與批評也進人了新階段：報紙為戲曲評論提供了全新的傳播途徑，也由此產生出重要的評論模式。彼時，還有一批專為報紙撰寫劇評的戲曲評論人（如鄭正秋等）應運而生，報章體評論隨之興盛，產生了重要的社會與文化影響。這里舉《申報》1872年6月4日的《戲園瑣談》為例：“近丹桂又新到都中名優，為老生、為武旦者數人，連日登場，容藝雙絕。而歌喉之妙，則如貫珠，如裂石，抑揚頓挫，淋漓盡致，蓋自輦轂之外，固無能與之并駕齊驅者也。廿七日演《奪太倉》、《忠節烈》等劇，摹寫豪雄忠烈之概，真覺神采奕奕，金鼓聲中刀光飛舞，跳擲之技神化無倫。而尤以《法門寺》客串之唱口為最妙，蓋旦腳之扮宋氏，女老生之扮郿烏縣者，皆極能用真實本領，竭力獻技，用相角斗。至扮劉司禮之腳色，則又儀觀俊偉，類非常人，冠帶場中真覺惟妙惟肖也。”②此文既介紹演出狀況，又對演員進行評說，將精彩精妙之處一一指出，讓已觀戲者有醍醐灌頂、拆解精妙之感，對尚未觀看者亦產生吸引力，使其心向往之，可謂既評介了演出，又對觀眾產生了聚攏效應。此時，戲曲評論已不僅局限于藝術評點，而是有了更重要的功能，即藝術推介。《申報》從創辦之初就把戲曲報道當成社會新聞中極重要的一類，而其夾敘夾議的戲曲報道亦開創了新聞報道中的評論之風。③可以說，民國時期戲曲批評的勃興是商業報刊與戲曲人士相向而行、互相成就的結果，大小報刊“大半割愛至大紙面，除揭載戲評曲談外，或附列各園戲單，或新撰優伶小說，或增入詩歌文章，或殿以劇界消息，筆筆生花，句句放彩，人不覺有徜徉百花叢中之思”④。“國中大小報紙幾乎無不列評劇（按：指劇評）一欄，一方面灌輸戲劇知識于閱讀者，一方面監督伶人之藝術”③民國時期戲曲的一時繁盛與此不無關系。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舞臺表演還是戲曲的普遍展現方式。在劇場之中，作品通過演員的表演直接與觀眾互動，影響范圍相當有限。而后來那些被制作成錄音帶、錄像帶乃至拍成戲曲影視或廣播劇的作品往往集合了最為優秀的演員及其表演乃至藝術處理，堪稱高水平的精粹集成一古老的技藝與媒介技術手段相融合，可使更多的人欣賞這些作品及其表演藝術價值，在演出不甚普及的時代，這對觀眾群體的培養和他們欣賞能力的提升有十分積極的作用和影響。①但是，這畢竟仍只是一種單向輸出，未能形成有效的互動。

（二）當代戲曲傳播與評論的形態變化

近百年間，戲曲的傳播載體不斷更新、拓展、演變。從堂會、戲臺、劇場，到唱片、熒屏、銀幕、網絡平臺等，豐富生動的媒介形式能讓古老的戲曲藝術與觀眾尤其是年輕觀眾越走越近，不斷增加戲曲文化的“可達接觸面”。這里，互聯網時代尤有里程碑意義，它讓大眾傳播形式和形勢都發生了重大變化，也讓戲曲的傳播有了新“舞臺”，衍生出了新形態。各種戲曲網站、博客，以及微信訂閱號和視頻號、抖音和快手等平臺將文字、圖片、聲音、影像等要素整備齊全；許多戲曲類媒體不僅提供名家名段的在線視聽服務，還能提供伴唱音頻乃至資源下載服務等，手機彩鈴音樂領域也不乏戲曲音樂或唱段。在當代傳媒生態圈內，戲曲完全可以近乎無處不在地介入人們的休閑生活，成為可以被隨時便捷享用的文化供給。觀眾在隨時利用互聯網資源跨時空欣賞經典劇作和創意新作的同時，甚至可以體驗到劇場演出不可能產生的某些效應和效果，還可隨時通過跟帖、彈幕、留言等方式表達自己的看法，與同好交流，在對話、討論甚至爭論中形成比較集中的互動場景。隨著媒體的互動能力增強，具有引導性、評論性的節目也開始出現。即便只說中央電視臺戲曲頻道的《聚焦·梨園》《戲曲采風》等節目，也可見其具有聚焦評論、跟蹤戲曲藝術全鏈條的傾向，從而帶有一定的詮釋功能，具有讓人“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的作用，有助于戲曲的深度傳播和有效傳播。當然，像《跟我學》《粉墨登場》一類的電視節目，因為能通過教學或者讓票友和愛好者參與互動等方式來引導、教導觀眾，使其在學戲、唱戲的過程中感悟和體會這門藝術，所以也對戲曲的普及有不容忽視的作用。若說回網絡平臺上的互動，則其功能更加充分，機會更多且更加方便。在此情形下，我們希望更多的業內人士能登上這樣的平臺，參與選擇、制作、推介、評論工作，或發表自已對戲曲的見解，或分享自己從事與體味藝術的經歷與經驗，以此來引導新觀眾進入戲曲藝術，進而熱愛戲曲藝術。另外，一些自媒體（訂閱號、視頻號等）除了推介戲曲片段、戲訊等外，也帶有具備一定品質的點評或賞析等內容，從而也較為充分地發揮了媒體的力量，對觀眾的影響是比較直接和富有深度的。

融媒體時代，一些戲曲短視頻和直播“破圈”而出，甚至可以說呈幾何級數般擴大了戲曲與觀眾的接觸面。它們借助傳媒技術拓展著戲曲藝術的審美空間，為傳統舞臺注人了新的活力一—新的觀演關系、新的演藝形態持續被探索。不少藝術院團著力推動數字劇場建設，用更多元的技術手段增加觀眾并豐富其欣賞方式。而文化管理部門組織的藝術節、節慶展演等更是構建起了線上與線下融合、演出和演播并舉的傳播格局，可謂開啟了政府層面的傳播主渠道。一些訂閱號和戲劇戲曲網絡平臺則聚焦專業知識介紹、作品推介和片段傳播，運用可視化的方式將戲曲的精華和精妙之處呈現出來，對觀眾產生吸引力。比如，2022年版京劇《龍鳳呈祥》的“ 5G+4K 云直播\"在“咪咕視頻”App獨家播出，除前期的外部媒體鋪展宣傳外，該App導覽頁專門設置了“龍鳳呈祥”專欄，用戶點擊即可進入該劇的“云演播專區”—其中不僅有直播的信號，還有圍繞此次線上演播特意錄制的劇目導賞、后臺跟進等方面的內容。前期的劇目介紹、后臺“探班”等，都能讓人們先行對戲曲藝術及該劇目進行“預習”，在了解該劇的基本情況之后，再打開高清云演播之門，從而打開后續多種可供選擇的視角及相應的更深層次的內容——這些視角可使觀者由遠及近、由此及彼、沉浸式地觸摸京劇。而具有傳統戲曲特色的“打賞”環節、可愛靈巧的戲曲人物形象，也都在豐富著這一場別樣的戲曲線上演播的體驗感，使戲曲的特色最大化、傳播效果最優化、傳播效能最佳化，并使其與觀眾的互動趣味化，體現了設計者對戲曲傳播的認知和設計上的匠心。①另外，一些戲曲發燒友、演員、票友創建的訂閱號、視頻號也很活躍，各有特色和側重，為戲曲深度擁抱大眾創造了條件，為受眾隨時隨地接觸戲曲提供了多樣的選擇。

融媒體化的戲曲傳播也引起了傳統媒體及其新媒體內容的關注和討論，并引發了受眾“圍觀”。比如2020 年《光明日報》刊發了《看戲曲藝術“活”起來一三百四十八個戲曲劇種在昆山“大團圓”》一文②，該報的微信訂閱號則以“戲曲，‘活’起來了”為題③，以圖文并茂的形式推出關聯內容，引發了不少“90后”“00后”留言，大家紛紛講述自已家鄉戲曲的特色，并深情回憶兒時耳濡目染賞戲的情景。從讀者反應與評論的視角看，這里的關注、點擊、選擇、觀看就是讀者反應；再結合量化的角度看，數量巨大的網民群體用“點贊”“吐槽”等方式來表明態度，也是一種評價方式。另外，有的戲曲評論家除了在各大報刊撰寫文章外，也會通過微博和微信“朋友圈”發布一些對現場戲曲的評論甚至是第一時間的觀感，引發讀者的共鳴和“粉絲”的“點贊”或“吐槽”—這種互動產生了很好的評論效果和傳播效應，其中不乏簡短犀利的真知灼見，類似古代的評點有“一語點醒夢中人”的可能，值得關注、重視和借鑒。

總體上說，新媒體乃至融媒體的發展，催生了處處皆是舞臺、人人都可評論的新態勢；戲曲傳播和評論的形態由此更趨多樣，互動性普遍增強，發展態勢良好。可以肯定，作為綜合藝術的戲曲，在與不同媒介的碰撞、融合、轉化中會展現出更多的可能性，從而呈現出更豐富的文化藝術生態。

二、融媒體傳播時代戲曲評論的新形態、新狀態

在由眾多類型的媒體參與的戲曲振興活動中，傳播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傳承，因此媒體評論更是不可忽視。它們可依托新的傳媒形態大有作為，展現出新的風貌。

（一）新形態：新載體與新語體

近年來，網絡社交平臺上的戲曲視頻屢見不鮮，有越來越多的戲曲劇種借助網絡媒介實現了“華麗轉身”，把自身的鏗鏘雅韻、靚麗行頭以及演員的優美身段、高超技藝、悠揚唱腔，乃至靈活多彩的舞臺調度展示給廣大受眾，不時地帶來沖擊并滿足著他們的視聽需求。在新技術的賦能下，戲曲觀眾群、戲迷群體的規模都正在擴大；漸趨專業的網上評論也影響著人們的觀看習慣，培養著相關的欣賞習慣和思考習慣。在這種情形下，只要戲曲能不斷地被人“著見”或者“碰見”，其觀眾就不會斷流，而流量也就會變成“留量”。應該說，戲曲傳播與評論的融媒體新形態正在形成。這一點可分以下兩大方面來展開。

一方面，戲曲傳播與評論的“新載體”已經出現。當然，新載體的繁榮離不開高品質的專業報道作基礎。早在改革開放后報業興盛的時期，關于戲曲創作、演出、活動等的專業報道就對戲曲傳播及其行業發展起了重要作用。這些專業報道之所以有高度、有力度、有效度，要歸功于經過專門培養的人才及其組成的隊伍。事實上，像《中國文化報》《中國藝術報》《光明日報》《文匯報》等報刊均有專職文化記者，他們撰寫的戲曲方面的報道一般不限于事件報道，而是帶有一定的評論性，有的甚至有了頗為可觀的評論成就。至于當前，劇團、行業協會、研究機構的微信訂閱號與視頻號、抖音號、博客等，在對各自的藝術活動作報道時也具有評論性質，從而成為戲劇戲曲行業開展融媒體宣傳的重要陣地。另外，在一些資深戲迷的自辦網站、訂閱號、視頻號上發布的個人觀感中，也不乏很精彩的評論。如資深戲迷孫覺非創辦的網站“咚咚鏘——中華戲曲網\"2014年1月發布的《喜看王珮瑜主演的lt;捉放曹gt;》一文，對王珮瑜的演出進行了詳細的分析（照錄原文）：“在此劇中的諸多唱段無論是西皮還是二黃令人聽來十分過癮。每字每句，每個唱腔都可聽出她經過精雕細刻，十分考究的基于余派的唱法。多年來很少聽過這樣精彩的藝術表現。尤其當陳宮通過越來越多的事實，感到曹操并非其想象的寬宏大量的英雄，對于自己放曹，跟隨他逃走的決定無限怨悔，其在唱念做上表現得淋漓盡致。甚至到最后一句，‘也是我陳宮做事差仍然演唱得感情飽滿，充分再次顯示陳宮內心懊悔悲憤的心境。”①又如有民間資深戲曲評鑒者對張建峰在《失空斬》中奚派的諸葛武侯的表演做了詳盡而到位的評價（照錄原文）：“《失街亭》這一折，兩段唱，大家都耳熟能詳，國字、斗字、自由二字、貅字、守字，扎營頭的頭、叮哼就的就，都略押一點，突顯ou韻，盡簫聲之美。‘但愿得’的得字、去把賊收’的‘去把’，處理得不同于各派。建峰的看地理圖、聞三報，臉上表情、念白也都恰當。念‘豈不束手被擒'看羽扇后，眼珠左轉一下，再右轉一下，這時的諸葛不能眼珠亂轉，亂轉就不是武鄉侯了。下場時的幾句，用了蒼音、鼻音、拖腔，靈動好聽，特別是那心神不定的定字。”②再如筆者2024年在視頻號“杭州日報”刷到的視頻“浙江小百花越劇團00 后越劇演員王肖龍演繹小生”，演員在其中以表演示范的姿態演繹了不同閱歷的小生角色的不同眼神，十分形象且一目了然。③當時，在該視頻下方，網名為“甚是想念”的網友給予了“神配合”，留言說：“小生是平視，年輕、有朝氣。秀才是眼神微微往上，讀書有功名在身的人，是有股子傲氣在身上的。歷經滄桑的人眼神是往下的，略無神、略卑微、眼里無光但有故事。\"④兩者相得益彰，配合著帶來了“ 1+1gt;2 ”的效果，令人茅塞頓開，瞬間領悟了戲曲“手眼身法步”中生角“眼法”的精深、精妙、精彩。此類優質網評亦可稱精到，頗顯功力和見地，具體切實且富有示范、啟發意義。目前，戲曲評論界反而相對缺少這種“及物”的分析，對那些一招一式的精確表演和一腔一韻之魅力較少深度解讀、明白解釋一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出色的網評比某些天馬行空的“專家評論”更有效，更能對戲曲文化的傳播發揮實際的作用。就筆者的觀察來看，目前這種形態的戲曲評論十分活躍，再加上其傳播渠道的新穎靈活，可以說大有可為、前途可期。梅蘭芳曾說：“觀眾里面有很多是鑒別力特精的，演員們耐性聽一聽觀眾尖銳的批語會幫助我們眼睛更亮耳朵變得更尖，能發現更多值得參考的東西。”這樣的觀眾在微博、抖音、快手之類的平臺欣賞戲曲時隨手發布的“博文\"或“彈幕”評論往往短小精悍、話風時尚、形式活潑，充分體現了新媒體平臺的開放性、公眾性、靈活性，以及融媒體環境的現場性、即時性和互動性。另外，一些商業化運作的媒體亦會通過策劃主題討論來宣傳戲曲文化，其間不乏識見不凡的評論，可見民間智慧勃發、卓見頻出。這些評論相對業內評論和專家評論而言，更具親和力、親民性，可以取得良好的社會效應，影響日漸擴大，為網絡受眾所喜聞樂見。當然，與此同時也有許多專業的評論家或者行內人士積極介入新形態評論，他們更能以專業的態度和深厚的學養將戲曲中的精妙之處、細微之處、深奧之處給點出來、講出來、解讀出來，讓觀眾品味其中的奧妙，啟發“小白”們在藝術欣賞實踐中逐漸成長為行家。由此看來，戲曲評論普及的時代正在到來。

另一方面，戲曲評論的“新語體”也正在產生。“老戲曲”必須有“新傳播”，以新媒介覓得新知音，但新媒體傳播需要更加有深度、有力度的評論人才介入，才能更有效度。目前，“網絡戲曲”內容還多停留在戲曲與網絡的表面性結合上，即使有精品佳作往往也是“養在深閨人未識”，與大多數民眾有隔膜。有文章指出，要“嘗試將新媒介與戲曲充分融合，賦予網絡戲曲更多新創意，使‘物理變化‘發生‘化學反應’”，對此，“戲曲從業者應對網絡文藝創作規律進行充分審視，創作具有媒介屬性、符合網絡用戶欣賞習慣和情感訴求的作品，構建屬于這個時代的戲曲發展新樣式”①。從“批評”的角度講，存在于以微信（包括訂閱號、視頻號）、微博、嘩哩嘩哩、抖音、豆瓣等為代表的有社交屬性的平臺/網站上的各種評論都是“興起于草野”的，看似隨性、散漫、無序，實則不缺敏銳、犀利、有整體感的精品，可供我們對當前文藝脈絡作富于質感的接觸和把握。它們快捷生動、受眾廣泛，體現出一種當下最為常見的戲曲評論傳播形態，影響力不可小。基于帶有社交性質的新媒體平臺本身的便捷性、參與性和互動性，它們還催生了新的文藝評論（含戲曲評論）方式和語體風格——這些評論簡潔而靈動地在頁面上出現，可配圖、有評分、能彈幕，便于隨時隨地發布、查收、搜索以及轉發（二次傳播）;即使是“吐槽”式的評論，也常采用彈幕與跟帖結合、視頻與文字相融的方式，頗有\"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的意味。由此，夾雜著各式符號的網絡語言與日常語言同臺共舞，形成了一種新的評論話語。

（二）新狀態：線上常態化與多元互動化

2020 年，戲曲從劇場轉戰線上、“云端”，如今，這一做法早已從無奈之舉變成了主動作為，從個人操作變成了集體行動，從隨機事件演變到了常態階段，互聯網已經成為許多文藝院團的“第二舞臺”“云劇場”。同時，“國家公共文化云”等平臺對一些戲劇戲曲比賽、展演、匯演等活動進行網絡直播，亦在增強文化藝術的公益性傳播的同時開創了戲曲傳播的新慣例。這種新舉措既能使觀眾更輕松地看到新創劇目及一些經典劇目的高層次演出，也直接擴大了戲曲的接受范圍，為更多人提供了更充分地接觸不同劇種、劇作的機會。不僅如此，一些演出在正式直播前還會約請主演或評論家進行精彩點撥，對觀眾予以適時適度的引導乃至具體指導，為其更好地欣賞作品提供頭腦支持——這種頗為有益的方式無疑也是“評論介人”的一種新形態。另外，還有一些演員、劇團紛紛開啟非演出的直播，結合劇作介紹、表演示范等方式來普及戲曲知識，“粉絲”量亦不小，由此既增加了收入，還加強傳播了戲曲作品和戲曲文化。如果說，在劇場中，是觀眾和演員共同創造了戲曲，那么在線上，“主播”和“粉絲”正在翻新這個格局，打造戲曲的“第二舞臺”，使戲曲傳播的狀態“升級換代”。

網絡環境鼓勵人們參與戲曲評論句切實的感受即可視作評點，一段卓越的見識即成精彩評論，評點或評論間亦可互動互生，啟發、培育觀眾于不經意之間。普通觀眾、愛好者、票友、行家都可通過分享自己的觀點而形成互動，這種氛圍的形成有利于戲曲傳播質量的提升和觀眾群體的成長。不僅如此，那些與演出基本同步的“即時”媒體評論還凸顯了增強評演之間互動的作用。例如，北京文藝評論家協會組織會員代表們赴劇場觀看演出，再在“北京文藝評論”微信訂閱號的“老舍微劇評”專欄發表他們的短評文章，讓大家從不同角度分享對同一劇目的觀感；又如，近些年，“中國京劇藝術節”等諸多戲劇節類活動不再評獎，而是組織專家進行研討和“一劇一評”①，幫助演出團隊提升作品質量，與融媒體評論尤其是網評頗有神似之處。這種有強烈針對性的具體評論，不單可以幫助觀眾了解劇情，還可以使之更好地讀懂舞臺調度和演員表演，進而品味戲曲的韻味。可以講，一種站在觀眾角度但由專業乃至行業人士提供的生動、真實、多元的文藝評論，如今已直接參與到了文藝領域的認定和評價過程之中，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這一領域內部的原有“話語分布”和運作規則，由此形成了戲曲評論的新狀態。也就是說，戲曲批評的“獨唱”時代正在遠去，廣義的“大眾”的聲音正在變得不可忽視乃至強勁有力。戲曲評論的公共空間在融媒體的時空中被充分開拓，讓原本來自民間的戲曲進一步恢復了其本來的社會定位。

三、融媒體時代戲曲評論的社會作用

融媒體時代戲曲傳播及評論的新貌，不僅改變著人們對戲曲的接受習慣、欣賞趣味，也推動了新的戲曲討論平臺的形成，并且孵化、培養著新的評論力量，從而發揮出新的社會作用。

（一）推動戲曲傳播與評論新平臺的形成

從傳統的副末開場，到戲報的流行，再到今天的戲曲演出前的媒體見面會，以及戲曲節目開場之前的訪談，可以看到戲曲界一直在采取各種措施盡量增加戲曲的“可觸達性”，并注重培養懂行的觀眾乃至戲迷。融媒體思維更是講求以多樣化的渠道服務民眾，形成矩陣化傳播，滿足受眾的多面向需求并由此擴大影響。因此，當前融媒體環境中的新媒體正在基于其靈活性與互動性上的優長，提升民眾對戲曲活動的參與度及其收獲感與自由度。

相較于其他某些藝術體裁的宣發而言，戲曲的融媒體傳播仍有待進一步深化、專業化發展，由此既需要吸納更多兼通媒體傳播規律和戲曲文化的專業人才，又需要媒體傳播界與戲曲評論界更緊密地合作，以求在廣度和深度上產生更大的影響。資深的戲曲行家或票友也有必要借助融媒體引領對具體戲曲作品的賞鑒甚至評論，將更多“不懂”和“不愛”的人變成“懂得”和“熱愛”的人，培育大眾對戲曲的深厚感情，增強其對戲曲作品的理解力和審美判斷力。

以當今媒體技術為基礎搭建的寬廣評論平臺，可營造出更加自由活潑的評論氛圍，構建“創作—演出—評論—觀眾—市場”更加充分地良性互動的關系，以更為靈活的態勢強化對戲曲現象的探討、評論。同時，戲曲評論工作也應當與戲曲傳播新樣態相適應，積極轉變方式和形態。目前，一些評論家已經養成觀劇后第一時間將感想和評論通過微博、訂閱號、視頻號等平臺發布的習慣，為與廣大觀眾的互動贏得先機。這些評論者的身份相對獨立，受載體限制較少，往往敢于不循常規，直擊作品之病灶和痛點，以暢快的氣息改變不少人對“（學院派）戲曲評論”的刻板印象。一些平臺也采用了交互性設計，具體措施包括開放評論、設置互動環節等，激勵創作者與他人互動、探討、辯論，以形成評論活動中的對話關系，乃至使之相互激發——這種形式的自由度、靈活度均非研討會等傳統形式所能比擬。《關于加強新時代文藝評論工作的指導意見》指出，要加強文藝評論陣地建設，包括要“用好網絡新媒體評論平臺，推出更多文藝微評、短評、快評和全媒體評論產品，推動專業評論和大眾評論有效互動”。①可以看到，戲曲評論的新平臺正在朝著《意見》指導的方向發展。

正如前文提到過的，這種平臺互動度高、靈活性強、涉及面廣，可營造出一種更為平等的參與環境和機制，有助于評論、探討的展開，前景可期。戲曲從業者尤其是評論者之間，還有觀眾與觀眾之間、從業者與觀眾之間，都可借助它來開展廣泛的交流，由此增進相互了解，進而達成共識，助力于戲曲事業的整體繁榮。

（二）培育戲曲傳播與評論的新力量

戲曲固然是表演的藝術，但更是劇場的藝術，其他各種媒介都無法窮盡戲曲在劇場中的魅力。無論是采用3D技術的立體呈現還是便捷的交互性觸屏，再高的還原度、再強的交互性也無法代替親身的劇場體驗，無法窮盡劇場的“審美場”中演員與觀眾的直接交流互動所產生的巨大親和力與情緒情感的“傳導力”，也無法讓人完全獲得那種原生的氛圍感及其帶來的身心舒展和藝術愉悅。換句話說，無論點多少個“贊”送多少朵“花”（虛擬符號），都無法取代一次聲嘶力竭的喝彩和一陣心悅誠服的掌聲。但是，劇場的現場體驗又的確受到多方面因素的限制，比如空間容量的限制不能一次使更多的人直接接觸戲曲，也不能允許過于隨機的鼓掌與喝彩行為。而技術媒體尤其是交互性媒體，不僅能克服這種有限性，將戲曲推向更廣闊的時空層面，還讓受眾有機會隨時隨地以發表情、發彈幕、點贊的方式去“喝彩”，并且反復欣賞、回味、反饋。筆者相信，在此類媒體中展開的戲曲傳播，將以“大流量”為基礎走向“大能量”，從而切實提升效能，乃至通過量的積累達成質的飛躍。海量的觀眾將在實體劇場之外體驗戲曲藝術的魅力，并通過比較便捷的方式發布自己的認識和評論，以轉發、點贊等舉動表達自己對其他人的認識的評價，從而與戲曲演員、其他戲曲從業人員、專家、其他觀眾之間形成較為充分的互動。其中的“大V\"或說意見領袖更會成為又一支主導戲曲界風向的新生力量。可以說，戲曲傳播與評論的平臺（集體）力量和民間（個體）力量都在不斷生成和增長，給整個戲曲領域帶來了系統性的變化。

此外，網絡展播、直播、短視頻也正在讓更多的人參與到戲曲藝術界的一些高品質活動中來，這在一定程度上又進一步削弱了戲曲觀眾走進劇場的必需性，由此形成了觀劇的新場域，催生了觀劇的新狀態，衍生出戲曲的新邊界，為戲曲藝術提供了新的增長點，讓戲曲與觀眾的交互途徑更多樣。此間，通過屏幕觀劇時輔以彈幕、評論、跟帖等做法已成常態，這也意味著新的觀劇概念和評論習慣已然形成，它讓戲曲的“大眾性”更充分地彰顯，激活了戲曲中原本“蟄伏”著的民間性、大眾化審美，使之散發出應有的魅力。這也再次提醒我們要在充分發揮行家、專家關于戲曲藝術評論的智慧和力量的同時，勿忘“重視網絡文藝評論隊伍建設，培養新時代文藝評論新力量\"①。

總體來說，融媒體時代的戲曲評論擔負著許多責任，包括但不限于培養熱愛劇場的資深觀眾、內行觀眾，營造熱愛戲曲的社會氛圍和環境，及時傳達關于戲曲創作和演出的資訊，迅速傳遞觀眾的觀劇體驗和建議等。這個過程有望推動戲曲的深度傳播。在此語境下，戲曲的創作、演出、觀看等環節上諸主體的互動均會更加充分、便利和坦誠，有利于戲曲生態的良性發展，顯現出戲曲評論的社會效益。

結語

媒體融合賦能戲曲評論，使之有了屬于新時代的靈活生動，以新的形態增強了格局上的互動、互補、互生特質。如今的新媒體已經培養或激發了一批愛戲曲、懂戲曲、會評戲曲的“達人”，他們正在成為戲曲傳播和戲曲評論的新興力量。戲曲作為中國特有的藝術形式，已將民族性融入血脈，這使它天然是傳承與傳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向世界展示中國風貌、講好中國故事的重要載體。而互聯網發展日新月異，又讓戲曲的創作、演出、評論、傳播生態不斷變化：從“ + 戲曲”到“戲曲 + ”的變化，說明戲曲的傳播主體性及其地位正在確立；現在則已到了“戲曲 + 評論”的時候，應當進一步注重傳播資源的品質與品格，精心組織傳播形式，著意策劃接受方式，尤其是讓有效評論多多介入，進行深度引導和適度整合。相關重要政策文件指出，要“發揮互聯網在戲曲傳承發展中的重要作用，鼓勵通過新媒體普及和宣傳戲曲”①，要“實施戲曲振興工程，做好戲曲‘像音像’工作，挖掘整理優秀傳統劇目，推進數字化保存和傳播。實施網絡文藝創作傳播計劃，推動網絡文學、網絡音樂、網絡劇、微電影等傳承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實施中華文化新媒體傳播工程”②。可見，用好融媒體，保存、創作、傳播包括戲曲在內的中華優秀傳統藝術，已被作為國家工程在實施，融媒體與戲曲結緣已經成為現實，戲曲的諸環節都應充分運用融媒體已然形成的能力優勢。對戲曲傳播和戲曲評論工作來說，適應好新的傳媒格局，發揮其新功能的潛力，更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我們相信，在戲曲界和傳媒界的積極互動乃至共同努力下，戲曲藝術的傳播和評論事業定能躁出一條風采卓然的新路。

作者簡介：朱忠元，蘭州城市學院教授，《甘肅高師學報》編輯部主任，主要研究方向為文藝理論。

Emerging Paradigms in Traditional Chinese Opera Communication and Criticism Amidstthe Converged Media Era

Zhu Zhongyuan

Abstract：In the converged media era，allinks in the opera art production chain are making full use of new media technologies to gain communication advantages.The forms and formats of performances， communication，and criticism have become increasingly diverse，with enhanced interactivity，showing a sound development trend.Among them，opera criticism has presented a new pattern of tripartite interaction between industry criticism，professional criticism，and media criticism.Relying on popular new carriers closely connected with the internet，it has formed a new critical style where online language and daily language coexistand interact，and demonstrated a new state of integration between online and ofline as well as multi-dimensional interaction.Converged media is changing people's habits of accepting opera and their appreciation tastes，and also altering the ecology of opera criticism and communication，enabling it to play a new social role in supporting new platforms for criticism and nurturing new forces in criticism.

Keywords ： converged media era;opera communication ; opera criticism; new situ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