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株沙漠玫瑰

午后，陽光正好。

林思雨徘徊在大學圖書館三樓的植物學借閱區?！巴瑢W，你找《中國荒漠植物志》？”她回頭，撞進一雙笑眼。男生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鼻梁上架著副黑框眼鏡。

不過是在書架前徘徊了幾分鐘，這人竟能看穿她的心思？男生似乎看出了林思雨的疑惑，指了指她手里攥著的借閱單：“你的單子上圈了這本書。我叫秦陌，植物學研一，是這里的學生助管?！?/p>

林思雨臉頰發燙，慌忙報上名字：“我是中文系二年級的林思雨，謝謝學長?！?/p>

“這書上周被借走了，我幫你登記預約吧。”他掏出個巴掌大的本子，飛快地寫下一串號碼：“這是我實驗室的電話，書還回來我通知你。對了，你研究荒漠植物做什么？”

“不是研究?！绷炙加瓴缓靡馑嫉負蠐项^，“我想寫一個沙漠背景的小說，想找點素材?！?/p>

“沙漠可有意思了。”秦陌眼睛亮了，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你知道嗎？沙漠里的花比花園的玫瑰更倔強。比如肉蓯蓉，在沙子里埋了三年才開花，花期卻只有七天。還有駱駝刺，把根扎到地下十米找水，卻只在地表長三十厘米……”

他說起植物時，整個人都在發光。林思雨聽得入了迷，直到閉館音樂響起，才驚覺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秦陌把她送到圖書館門口，從口袋里掏出個小東西遞給她：“這個送你?！?/p>

那是一朵用干枯的駱駝刺和紅柳枝編的玫瑰，沙棘果外皮染就的花瓣，在陽光下泛著干燥的光澤?！吧衬锏幕?，都懂怎么在絕境里活成風景?！彼ζ饋淼睦鏈u里，盛著比陽光更暖的光。

秦陌果然很快就打來了電話。借到那本《中國荒漠植物志》后，林思雨在圖書館門口等他。他穿著白大褂，手里拎著個鐵皮飯盒，看見她就揚了揚手里的盒子：“剛從實驗室出來，一起吃午飯？”

飯盒里是簡單的番茄炒蛋和米飯，卻帶著股特別的清香。秦陌說這是他自己種的番茄，“糖度12，比超市買的甜三倍。”林思雨咬著番茄，聽他講在溫室里給植物授粉的趣事，忽然覺得枯燥的午后也變得生動起來。

從那以后，他們常常一起在校園里散步。秦陌總能發現別人注意不到的細節：教學樓墻角磚縫里冒出的馬齒莧，操場邊蒲公英絨毛上的露珠，甚至是食堂后面那棵老槐樹的樹洞里，藏著的一窩螞蟻。他會蹲在地上，指著那些微小的生命給林思雨講解，眼里的認真讓她心動。

“周末去植物園吧。”一個周五的傍晚，秦陌突然提議，“那里新到了一批沙生植物?！?/p>

植物園的溫室像個神秘的迷宮。在沙漠植物區，林思雨第一次見到了開花的仙人掌，肥厚的綠色葉片，頂端開著幾朵嫩黃色的花。秦陌蹲在花盆前，小心翼翼地撥開周圍的碎石：“它的主根扎得特別深，在沙漠里能扛過半年的干旱?！?/p>

那天下午，秦陌用溫室里掉落的棕櫚葉，給林思雨編了個草帽。林思雨戴上草帽，秦陌掏出手機給她拍照，笑著說：“像個沙漠里的小公主?！?/p>

回去的路上，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秦陌突然停下腳步，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盒子：“這個給你?！?/p>

盒子里是枚戒指，透明樹脂裹著玫瑰的種子，嵌著幾粒金色沙礫?！斑@是我從老家帶回來的沙子。”秦陌看著她，眼神溫柔得像春風，“林思雨，我喜歡你。不是學長對學妹的那種，是想和你一起看遍所有沙漠和玫瑰的那種。”

那天晚上，林思雨在日記本上寫下：今天，我遇到了屬于我的小太陽。

他們的約會總與植物有關。秦陌會帶林思雨去他的實驗室，教她辨認顯微鏡下的花粉顆粒；林思雨則會把秦陌講的植物故事寫成散文，發表在校刊上。

每個周末，他們都會去城市邊緣的濕地公園。秦陌總能找到別人棄之不顧的枯枝敗葉，然后像變魔術一樣，把它們變成精巧的禮物：用蘆葦編的小籃子，用松果做的小燈籠，用銀杏葉拼的蝴蝶標本。

“畢業后，我要回老家。”一個深秋的傍晚，秦陌突然說。他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著夕陽把湖面染成金色。“我想回去種梭梭，種沙棘，種能在沙漠里活下來的植物，讓沙子退回去?！?/p>

林思雨握住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p>

秦陌愣住了，隨即眼里爆發出驚喜的光：“真的？那里很苦的，夏天四十攝氏度，冬天零下二十攝氏度，喝的水都是咸的?！?/p>

“有你的地方就不苦?！绷炙加昕吭谒缟?，“我可以在那里教小孩子讀書，你種你的樹，我寫我的故事，多好?！?/p>

秦陌緊緊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等我在沙漠里種出一片玫瑰花海，就娶你。”

可現實的風沙來得猝不及防。第二年初春的一天，林思雨接到母親的電話?！澳惆肿錾馓澚?，欠了好多債?！蹦赣H的聲音帶著哭腔，“家里的房子被抵押了，你爸也急病了……”

林思雨開始瘋狂兼職，白天上課，晚上做家教，周末跑培訓機構。秦陌拎著盒飯等在機構門口，眼里的心疼快要溢出來：“別硬扛，我……”“你能放棄你的沙漠嗎？”林思雨的聲音突然發顫，像被風沙嗆到，“你能留下來找份安穩工作嗎？”

秦陌的臉瞬間白了。他攥著準備給林思雨的銀行卡——那是他剛發的獎學金，卻連林家債務的零頭都不夠?！吧衬炔黄??！彼穆曇魸孟裢塘松场?/p>

“那我呢？”林思雨的眼淚砸在地上，“我爸躺在醫院等藥費，我能跟著你去喝咸水嗎？”

爭吵像把鈍刀，割碎了所有約定。

畢業典禮那天，秦陌把一包玫瑰種子塞進她手里：“遇水會發芽的。也許……等你不那么累了，會想看看它開花的樣子。”她沒敢抬頭，怕看見他眼里熄滅的光。

他走的那天，她站在宿舍窗邊，看著他背著背包消失在視線里，手里的種子被攥得發燙。

林思雨放下文學夢，畢業后進入一家外企工作，雖然忙碌，但薪水不低。她把大部分工資都寄回家里，債務一點點減少，生活似乎真的在變好。

七年后，她終于還清了家里的債務，還按揭買了套小房子，把父母接到了身邊。只是，那朵駱駝刺玫瑰一直擺在書桌上，她看著它在歲月里褪去顏色，像看著那段逐漸模糊的青春。

5月，林思雨去新疆出差，回程時坐的是傍晚的航班。飛越沙漠時，她無意間看向窗外，突然愣住了。

金色沙漠里，竟鋪著大片玫紅——是玫瑰！它們在夕陽下翻涌，像被風吹動的花海。鄰座的當地人告訴她：“這是塔克拉瑪干沙漠栽種的10萬株玫瑰——這些看上去嬌艷脆弱、在狂風中搖搖欲墜的玫瑰，經過技術人員多年培育和嫁接后，耐旱與適應性極強，它們已經深深扎進沙漠中?！?/p>

林思雨的心臟開始狂跳，眼淚突然涌了上來。原來有些玫瑰，真的會在無人看見的地方，熬過干旱，頂開沙石，在歲月里長成花海。只是，當年的她太急著尋找水源，沒能等到花開。

林思雨重拾文學夢，構思多年的書終于出版了。書的扉頁印著一朵駱駝刺玫瑰，底下寫著：沙漠里的玫瑰從不為錯過的人凋謝，它只是記得，曾有人陪它熬過最干的旱。

編輯/李雪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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