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起了月光

我是王柳云，今年59歲，2020年只身來北京打工，到今年已經是第六個年頭。2022年，我在北京一座大廈邊做清潔工邊畫畫的視頻在網絡上火了，很多人叫我“清潔工畫家王柳云”。其實他們不知道的是，我當時還在嘗試寫作，為了講人生的故事。想寫文字，我做了一輩子的準備。

我小時候很愛讀書，農村沒有電燈，我把眼睛練到可以在月光下清晰地看書。那時，我哥哥已經教書了。有次他帶回一本雜志，碰巧那天家里有事，媽媽才舍得點亮了一盞大捻子煤油燈，灰黃的光苗在玻璃罩里跳閃，我抓住機會在燈下讀那本雜志。讀到一個戰士和他的另一個朋友從山梁下走一條土路，然后…“噗嗤”一聲，我媽吹滅了燈，她費不起煤油，收了燈盞，叫我去睡覺。我惦記那本書，那對朋友向山梁下走去，后來發生了什么？第二天，哥哥一早回學校帶走了那本雜志，那未完的故事，讓我牽掛了幾十年。

這幾十年中我四處打工，每到一處便抽時間去書店“蹭書\"看。常常是快速閱讀，先讀一個大概，再找幾處精彩的地方細讀。書籍太浩瀚無垠，可我的精力與時間，卻注定要耗費在艱苦謀生上，處處與書相逢又別過，如牛⑩回啃草，先咽進肚子，再用無盡的時光反復咀嚼回味。很多書讀了一半或一部分，不得不又放下，別后再無緣相見。

再后來，我也開始寫故事。最近出版的《風吹起了月光》，是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講述留守兒童的故事。2019年，我在河南商丘的一所農村學校里當美術老師，在那里，我見到許多留守兒童。父母為了生活外出打工，把孩子交給學校。一位有大愛的校長建了完善舒適的學生宿舍、優雅寬大的學校餐廳，孩子們的生活交給宿管阿姨，學習交給溫厚善良的老師們。周末，孩子們的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來接他們回去，周日下午又送回來。我想寫他們的故事，寫他們在成長中遇到的“愛與被愛”的故事。

在我的課上，我讓他們畫各自喜歡的圖畫，讓他們輕松愉悅地釋放天性。孩子們都喜歡我的美術課，尤其是小學一二年級的孩子，會在教室外撲上來圍著我、抱著我，叫著“媽媽，媽媽呀”。他們快樂地信任和依賴我，這讓我非常感動，我愛他們。在《風吹起了月光》一書中，我設置了一個叫喜四奶奶的人物，小主人公陳月華有事沒事跑去她那兒，就是想在留守中獲得一種簡單的平靜、溫暖的安慰。

2021年，我在北京的三元橋打工，抽空就在步梯的騎角旮昇，在大廈旁的花池邊，在人來人往的公交站臺一側，擠時間來寫這部小說。我陸陸續續花了約4個月時間，在和女兒的微信聊天框里，完成了這本書的初稿。隨后，我主動找到了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在出版社老師的專業指導下，又花了一年的時間，幾乎沿同一線索重寫了一遍。

最初泛起寫作的念頭是因為我可敬的父親，他是老派人，又一字不識，但他給我反復講述了我們那方圓百里幾乎每一個憑讀書而走出去的人物。

小時候我問父親，那銀河里的星都是哪來的？他說那全是地上去的，凡間有一個人非常善良、大度、能吃虧，那天上就點一盞燈為這個人照亮。我又問，奶奶的豆燈那么暗，天上的星燈離那么遠，卻一盞盞很亮，那里不怕風吹滅嗎？他說，銀河里的燈用的不是豆油，是智慧哩！

不知是何年何地，父親撿到一本缺頭損尾的破書，卻將它板板正正地放在堂屋角落一木架下。直到我11歲左右，在無聊搗弄中得見它，這本煙熏垢染變得黃舊不堪的殘書，竟然還是豎版繁體字。我連蒙帶猜把它啃了一遍，又再讀一遍，料想它應該是《紅樓夢》的一部分。后來，我用了20多年時間（當然是斷斷續續的）將《紅樓夢》讀了5遍。頭兩遍是讀故事，印證兒時讀殘本的猜想；37歲時終于買了一套《紅樓夢》，于是又細致地讀了3遍，也算是完成了自我的文學教育。

這種自我教育對我來說非常重要。2021年我著手寫《風吹起了月光》時，曾經對《紅樓夢》的細讀，以及從小到大饕餮般的閱讀，對小說構思與成篇起到十分重要的幫助。

所以，《風吹起了月光》于我而言，雖是第一次寫作，但準備的時間已有大半生了。

（源自“人民日報文藝\"，曉筱薦稿）責編：曾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