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言
進入后工業化社會以來,新質設計的話題引起了學者們更多的關注。彼得·圣吉在《必然革命》一書中將設計和“全新思維”“三重底線”①、社會的“百慕大”等領域聯系起來。辛向陽教授則強調設計應當以新的尺度對人類社會的存在狀態和發展趨勢進行批判性思考。約翰·愛德華·哈斯在《爵士樂:第一世紀》一書中描述道:“在一個事事皆可預測、缺少新鮮感及興奮感的時代,爵士樂(設計)宣示了一種創新和驚詫,是撩起這個世界興奮點的一劑良藥。”[1] 新質設計正在廣泛的社會變革和未知領域中關注更多可介入的機會,正在努力探求持續創新的最佳路徑和新的理論模型。
另一方面,創新驅動戰略一直是近年來社會各界關注的熱點。政策層面上,黨和政府出臺的一系列與之相關的重要文件。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 年遠景目標綱要》就對創新驅動戰略做出了詳細論述,包括:強化科技力量、提升企業創新能力、完善創新機制等。學術層面上,創新驅動戰略同樣也引發了廣泛討論。陳勁、尹西明等提出了創新戰略需要在要素和模式進行有組織的創新。[2] 楊騫、陳曉英等提出了創新發展戰略的3 點建議:營造良好的科研環境,增強區域協調性和加快人才高地建設。[3] 這些不同視角的論述都表達了一個近似的觀點,即:創新驅動戰略需要在科技領域、經濟領域、管理模式等各方面發生突破式裂變。
可見,新質設計和創新驅動戰略在深層次需求上發生了一系列共振效應。本文從設計學科和創新驅動戰略交互性的視角來探討這種共振關系。
一、新質設計的現狀
(一)設計邊界的拓展
當下,設計學科常常被作為一個新式武器來應對社會諸多“詭異問題”。知名設計師鮑姆加特納就曾大膽預測:“未來機構及組織都將會以設計作為一種武器,以應對不可預知的復雜問題和挑戰。”[4]設計越來越多地和生活方式、文化語境和商業模式等內容聯系在了一起。[5] 設計學邊界的拓展和外延也就成了其必然的結果。
從橫向延伸的視角看,設計的邊界發生了拓展。當今社會面臨的一系列“詭異問題”靠傳統的設計來解決已經顯得力不從心。這些問題都需要設計擺脫傳統范式,突破原有的功能、形式、媒介或應用場景的限制,通過融合新技術、跨學科知識和新理念等內容,從而創造更具影響力的解決方案來適應社會的需求。近年來很火熱的鄉村振興設計就是如此。鄉村振興設計需要對村落的環境進行美化;需要進行一些村落文創的設計;需要拍攝村落的短視頻進行宣傳。然而,這些局限于傳統設計學范疇內的措施是遠遠不夠的。鄉村振興設計需要更多的內容,例如:人種學的研究,相關政策的扶持,非物質文化的挖掘和再生,商業模式的設定,宣傳方式的改變等。顯而易見,鄉村振興設計涉及了多個領域的通力合作,包括:商業、經濟、管理、環境治理等。因此,設計和不同的學科發生了聯系,設計的邊界發生了外延。
設計邊界的拓展不僅僅是領域的橫向延伸,也有對設計本質的深化與重構。設計的本質是打破固有范式,通過整合資源、回應復雜需求。在此過程中,設計價值進行了重新定義——從解決問題到創造可能性。因此,設計的關注點已經不僅僅局限在“如何做”(How),而是涉及到了“為何做”(Why)和“為誰做”(For Whom)等哲學命題。例如,在安娃博士撰寫的《設計生活——作為設計對象的生活方式》一書中,他不僅提到了“如何做”的問題(生活方式設計的PCI 模型),還探討了“為何做”和“為誰做”等哲學問題(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這是設計邊界或范圍擴大的縱向表現。
從“設計1.0 到設計3.0”,設計的范疇和邊界在不斷擴展(從物質到非物質,從“內容”再到“平臺”,從解決問題到創造可能性等)。
(二)設計使命的改變
《商業周刊》著名評論員布魯斯·努斯巴姆指出:“我們的社會和機構不能再正常運行了……基本上,企業、金融系統、環境、醫療健康、教育一直都躊躇不前。這樣的結果使得我們迫切需要設計裂變和設計新定義,這是設計起作用的地方。”[6] 面對布魯斯·努斯巴姆的呼吁,設計也給予了回應。設計已經從“海報和烤箱”的制作轉移到了流程、系統和組織的設計;從關注“美化”“功能實現”等單一“物”的維度,擴展到作為一個“中樞和紐帶”把教育、醫療、制造業等不同行業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以共同應對社會諸多“詭異問題”②的全新視角。例如:美國設計管理學會主席托馬斯·洛克伍德已經和麻省理工學院、哈佛大學商學院一起合作完成“食物鏈系統、兒童肥胖癥和緊急醫療救助”的項目。設計開始致力于金融服務、健康醫藥、高新技術、社會生活等領域中出現的“詭異問題”。設計關注的領域進入了理查德·布坎南所說的廣義設計的第三、第四順序(系統、整合創新、社會問題的應對等)。
近年來,國內召開了一系列重要的學術會議對設計使命也進行了大討論(表1)。從會議的主題可以看出國內學術界同樣賦予了設計新的生命——設計需要跳出原有的邏輯,引發“進化論”中的突變效應,建構新的框架和使命,才有可能真正適應不同的挑戰和復雜的社會命題。
綜上,設計已然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成為一個更為深刻的哲學命題。面對復雜社會的挑戰,新質設計已經成為一種新的生產力,是重新定義下一個變革的關鍵。
二、創新驅動戰略的3個維度
(一)創新驅動戰略的核心是科技創新
科技創新是引領科技進步和技術改革的一種活動,是在現有知識和技術的基礎上,通過實踐、創造和應用,產生新的科學知識、技術和產品,并為人類社會的發展和進步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7] 科技創新對社會的各個方面都有著深刻影響。首先,科技創新對經濟的發展有著重要的作用。例如,科技創新可以有效調整產業結構,可以大幅提升生產效率。可以說,科技創新是經濟發展的主要動力。其次,科技創新可以實現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以新材料、互聯網為代表的科技創新深刻影響著人們的日常生活。例如:移動支付改變了人們的付費模式;手術機器人改變了醫生工作的方式等。甚至,人類將來的養老模式也可能隨著人工智能的發展而發生深刻變化。顯然,科技創新給人們的美好生活帶來了巨大的想象空間。最后,科技創新可以提升國家的軍事實力,進而影響世界格局。習近平總書記就強調:“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科技實力決定著世界政治經濟軍事力量對比的變化,也決定著個民族的前途命運。”此外,科技創新在推動可持續發展,打造就業新引擎等領域也有著重要的作用。可以看出,科技創新深刻反映一個國家的綜合實力和核心競爭力,直接影響著社會的經濟、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科技創新是創新驅動戰略的基點,也是創新驅動戰略的核心引領。
(二)創新驅動戰略的關鍵是全方位創新
創新驅動戰略并不是狹隘意義上的科技創新,還包括理論創新、文化創新、制度創新等內容。這些創新活動共同作用于實施主體上,并以經濟騰飛、可持續發展、產業結構升級等目標的實現為目的。(圖1)在這里,我們想強調的是這些創新活動之間所具有的關聯性和整體性。
唯物辯證法認為:“任何事物內部的不同部分和要素之間都是相互聯系的……任何事物都不能孤立地存在,都同其他事物處于一定的聯系之中。”[8] 因此,創新驅動戰略中的任何一項創新活動也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相互聯系、相互影響、相互制約。首先,科技創新在創新驅動戰略中起到引領作用,是其他創新活動的核心。科技創新可以有效推動經濟創新、管理創新和文化創新等領域的全面進步,使其他創新活動有更大的收益。其次,其他創新活動也會對科技創新產生正向的推動作用。例如,制度創新可以為科技創新提供更好的制度環境,文化創新能為其營造良好的文化氛圍等。最后,同為“軟”屬性的創新活動(文化創新、知識創新、機制創新等)之間也會相互影響。例如:制度創新有可能推動管理水平的提升;知識創新也可能促進文化創新等。如果,我們只專注于某一個或幾個創新活動的開展,而忽略了創新活動之間的關聯性、協同性和整體性,那創新驅動戰略有可能無法實現預期目標。尤其是隨著創新活動交叉性和復雜性的增加,單一創新活動的效益正在逐漸遞減,局部領域的創新活動會受到其他因素的制約而變得難以實現效益最大化。這就好比一輛法拉利賽車,只有發動機的創新或是車身材料的創新,肯定不能在F1 方程式賽車比賽上拔得頭籌。
因此,我們必須推動全方位創新,增強各類創新活動之間的協同互動。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提升創新驅動戰略的整體效能并釋放它的巨大潛能。
(三)創新驅動戰略的支撐是思想創新
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寫道:“社會的物質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便同它們一直在其中運動的現存生產關系……發生矛盾。于是,這些關系便由生產力的發展形式變成了生產力的桎梏。那時,社會革命的時代就到來了。”[9] 這句話的核心觀點就是: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同時,生產關系又會反作用于生產力。思想理念的創新作為生產關系重要的抽象化表現形式之一,對生產力的發展有著高度正相關作用。例如:顛覆舊范式的相對論、量子力學等理論(新思想),引發了技術突破(核能、航天技術等)。習近平總書記也指出:“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是一項系統性工程,涉及方方面面的工作,需要做的最為緊迫的事情是要進一步解放思想,加快體制的改革步伐,破除一切束縛創新驅動發展的思想障礙和陳舊觀念。”
因此,摒棄不合時宜的思想理念,擺脫陳舊觀念的束縛,充分釋放思想創新帶來的活力,是創新驅動戰略持續推進的重要支撐。
三、新質設計與創新驅動戰略的共振邏輯
(一)兩者都是社會“詭異問題”的解決之道
隨著科學技術的蓬勃發展,整個世界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美國知名社會思想家阿爾文·托夫勒將這種巨大的變化稱之為人類社會的“第三次浪潮”。在這次浪潮中,新事物、新現象、新科技不斷涌現,例如:無人駕駛、移動支付、人工智能、低空經濟等。然而,基于對歷史和社會未來的責任感,我們更不能忽視第三次浪潮帶來的巨大挑戰,包括:生態治理、資源短缺、人口老齡化、城市綜合征等。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管理學家霍斯特·里特爾將這些“明日的競爭”稱之為“詭異問題”。這類社會問題是很難被架構的社會系統問題,其中的信息是混亂的,決策者的價值觀相沖突,整個系統的結果難以預料,并讓人十分困擾。它們具有很多類似的特征,例如:“詭異問題”沒有停止的規則;每一個“詭異問題”都是另一個更高層次問題的征兆(一個局部);總是有多個可能的解釋,解釋則完全取決于每個人的世界觀與人生觀;“詭異問題”沒有對或錯的解決方案,只有好與壞的解決方案等。
面對這些復雜的社會問題,利用傳統的方法和思路來解決會陷入一個尷尬的境地。如何解決此類問題?馬克·第亞尼在《非物質社會——后工業世界的設計、文化與技術》一書中就給出了答案。在書中,他說道:“人們要拋棄現成和方便慣性的思考環境,打破各學科之間的邊界,去面對時間和理論中提出的大量來自不同的時間、空間和文化的問題……具體來說,要打破已成定規的習慣,打破自我與他者(新事物、新現象)之間慣性的界限,推翻事物現成的秩序。各學科之間必須相互“親切且殷勤”的對對方的傾向要占絕對的優勢。”[10]
如果仔細研究,我們會發現:新質設計和創新驅動戰略也不依賴任何單獨一門科學(自然科學、社會科學或人文科學),而是模糊不同學科間嚴格的界限,利用不同學科的通力合作,從系統性的范圍思考社會“詭異問題”的解決之道。因此,無論是新質設計還是創新驅動戰略的提出都是解決社會“詭異問題”的博雅藝術。在這一點上,它們之間是趨于一致的。
(二)兩者的“哲學場域”具有一致性
哲學家海德格爾指出:“所謂在場是指當前呈現或當前呈現的東西之意;所謂不在場就是當前未呈現或是缺席之意……我們不能盯住這一點在場的東西,而是要超越它,超越到背后那種種不在場的東西和聯系中去,把在場與不在場結合為一個整體。”[11] 這要延伸開去:(1)“場域論”的一階理解:即當前呈現的是實物——一個或多個實實在在的物體(在場)。例如下雨這個現象,我們可以看見落下的水(在場),但是雨的形成過程、雨的再循環是當前不呈現的(不在場)。這是哲學“場域論”最簡單的模型。(2)“場域論”的二階理解:當前的呈現不是實物,是看不見的卻可以抽象出來(在場的缺席),例如:老齡化現象。這個現象我們無法實實在在看見,但是我們可以統計出來。當然,解決的方案也是錯綜復雜、體系龐大,更是無法呈現了(不在場的存在)。
如果說創新驅動戰略面臨的挑戰是哲學意義上的“在場的缺席”,那問題的解決方案則是“不在場的存在”。這些問題的解決既需要不同學科的交叉性研究,也需要總結過去的經驗并爭取未來的可能性。因此,問題的解決方案是學科的“橫向”和時間的“縱向”的綜合藝術。這種創新戰略需要領域合作和時間上的“異次空間”聯系。而這些通過人的眼睛是無法捕捉到的,也無法實實在在呈現。它需要人類發揮智慧和主觀能動性去實踐、去思考。這一抽象的過程就是“在場的缺席”向“不在場的存在”的演化。當下,設計也發生了質的改變:從關注“物質屬性”轉向為“行為邏輯”;從關注美學問題到品牌建設、用戶體驗、服務“觸點”,甚至是生活習慣等。因此,新質設計已經由物體的“在場”性轉向“在場”性和“不在場”性都關注。它的研究內容發生了巨大的擴展和外延。創新驅動戰略面對“在場”性的問題,也需要研究“不在場”的內容,包括:社會背景、技術手段、創新基礎等,它們之間共同的“場域”具有交叉性和趨同性的特點。
(三)兩者構成可持續的生態系統
從構成要素看,創新驅動戰略和新質設計構成可持續的生態系統。創新生態系統是在一定的區域范圍內,由各個創新主體、創新環節和創新因素之間組成的、相互聯系和依賴的生態鏈。不同要素、領域或行業間創新生態鏈的組合形成了創新生態系統。[12] 創新驅動戰略也可以被看作為一個大的生態系統,包含著科技創新、管理創新、文化創新等一系列子系統、子元素。而新質設計就是這個生態系統中的一個重要元素。
從運行機制看,創新驅動戰略和新質設計也構成可持續的生態系統。我們可以把創新生態系統看作是“熱帶雨林”。—— 一個生命力旺盛且新物種不斷涌現的生態系統。之所以如此,其中有兩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其一是雨林會提供適宜的環境來孕育新物種,卻不會干預物種的進化與突變;其二是雨林系統內的各個元素并不是簡單的組合,而是通過元素間的相互依賴、多元共生、共同進化,進而創造出不可預料的全新結果。同樣,創新驅動戰略和新質設計之間的關系與“熱帶雨林”的運行機制類似。一方面,創新驅動戰略給新質設計提供了良好的環境。例如:政府出臺的宏觀政策對新質設計既有引領式的幫助,又對它給予了“滴水灌溉”式的精準應答。另一方面,在創新驅動戰略這個生態系統中,新質設計重要的任務之一就是打破系統內各元素之間的壁壘。它就像潤滑劑一樣協調各個子系統平穩地運行,或者像一個“紐帶”一樣聯系各個學科進行能量交換。因此,新質設計和創新驅動戰略內部的各個要素(科技創新、管理創新、文化創新等)也是多元共生、相互依賴和共同發展的關系。
結語
新質設計已經成為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和產業競爭力的重大舉措;是發展創新型經濟、促進經濟結構調整的重要方式;是促進產品和服務創新、催生新興業態、提高人民生活質量的重要途徑。變革后的“新設計”給創新驅動戰略的開展和實施提供了重要且不可或缺的幫助。同時,創新驅動戰略也為新質設計提供了豐富的“養料”和正確的指引。這種相互促進、共同發展的良性耦合使得新質設計和創新驅動戰略的未來都充滿了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