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額打賞定性之爭

安徽男子孫某半年間向一名女主播打賞幾十萬元，其配偶發現后將該女主播告上法庭，要求女主播返還所獲打賞的分成款。女主播辯稱，打賞系該男子贈與。法院以“該男子與女主播間存在不正當關系”“打賞侵犯配偶的知情權”為由，認定贈與合同無效，判令女主播返還全部收益。

女主播被起訴討要打賞金

孫某，1987年出生，安徽省濉溪縣人。2010年7月14日，孫某與同縣的吳某喜結連理，婚后育有一兒一女。吳某是一名生意人，名下有一家建筑勞務有限公司。婚后，吳某與丈夫孫某共同經營這家公司，一家四口可謂和諧美滿。

然而，自從2022年孫某迷上一名女主播后，這個家庭原本平靜的生活就被徹底打破了。2022年6月，閑來無事的孫某上抖音看直播時，無意間刷進昵稱為“某安”的女主播直播間。“某安”真名叫閆某，也是濉溪縣人，1996年出生，是南京某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的抖音平臺主播。按約定，閆某的直播收益分成比例是其直播間收益的30%。

閆某天生麗質、嗓音甜美，初來乍到的孫某很快就迷上了她。在直播間多次交流互動后，孫某對閆某的好感與日俱增。為了表達自己的愛意和誠意，孫某便開始在直播間瘋狂地給閆某刷禮物，心甘情愿地當起了閆某直播間的“榜一大哥”。

相關證據顯示，從2022年6月到2022年11月，孫某陸續通過自己名下兩個抖音賬號向閆某打賞4551次，累計消費鉆石數300萬余個（即消費人民幣30萬余元）。不久后，兩人頻頻在線下約會。在此過程中，為取悅閆某，孫某又多次通過微信轉賬形式向閆某支付錢款，并購買貴重物品贈送給閆某，總共花去30余萬元。

2023年1月，吳某發現丈夫孫某有了“婚外戀”并花去家中巨額積蓄后，自然不能接受，遂與孫某一起向閆某催討孫某通過線上線下總共支出的60余萬元。閆某迫于壓力，主動向孫某返還了其線下贈與的30余萬元錢款，但是對線上打賞款項的獲益部分拒不歸還。

2024年5月28日，為了追討線上打賞的款項，吳某以閆某為被告、孫某為第三人，向安徽省濉溪縣人民法院（以下簡稱“濉溪縣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要求法院確認孫某與被告的網絡服務協議無效，判令被告向原告返還第三人對被告支出的全部款項人民幣30余萬元。

男子巨額打賞如何定性

濉溪縣法院立案后，于2024年6月26日、2025年1月9日兩次公開開庭審理了本案。在該案庭審中，雙方當事人圍繞閆某應否向吳某退還孫某打賞款項，以及應當退還的具體金額展開了激烈的辯論。

原告吳某訴稱，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的規定，夫妻對共同財產有平等的處理權，夫或妻非因日常生活需要對夫妻共同財產作出重要處理決定，夫妻雙方應當平等協商，取得一致意見。本案中，第三人孫某充值打賞給被告的30萬余元并非在抖音平臺上的一種正常消費行為，而是為了“包養小三”“維系婚外戀關系”才締結的網絡服務協議，已經明顯超出了其家庭日常生活需要的范疇。由于孫某充值打賞的財產屬于夫妻共同財產，其處分該款項時未征得原告的同意，故原告可以對此主張權利。

吳某指出，根據民法典第八條之規定，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不得違反法律，不得違背公序良俗。本案第三人通過線上平臺向被告打賞，實際上是利用了通過平臺結算后比一般的現金轉賬更難追回的漏洞，侵害了原告的合法權益，被告與第三人之間這種基于打賞形成的網絡服務協議，因違反公序良俗應歸于無效，被告因此獲益的部分應當向原告返還。

被告閆某辯稱，孫某在抖音平臺觀看直播過程中，與主播進行在線即時交流及打賞，是一種新型的商業消費行為。她認為，孫某充值抖幣（抖音短視頻社交軟件的虛擬貨幣）并消費的行為，屬于其與抖音平臺之間發生的雙務（雙方都承擔義務）、有償的網絡服務合同關系，而非單務（單方承擔義務）、無償的贈與關系。因此，閆某認為，孫某與直播平臺的運營方抖音公司、被告之間建立網絡服務合同關系合法、有效，且已經履行完畢，本案中不存在合同無效的情形，原告無權要求被告返還財物。

被告閆某指出，自己并非打賞金額的全部受益人，原告訴請被告返還全部款項無任何依據。本案中吳某基于贈與合同起訴被告返還打賞款項，但被告的報酬系從抖音平臺中獲取，并非直接通過孫某的打賞行為得到，且報酬金額與充值金額并不相符，其只得到了打賞金額30%的收益。因此，原告基于打賞虛擬道具而要求其償還真實流通貨幣，且將責任只歸于被告的主張，缺乏法律依據。

閆某認為，本案孫某的打賞行為具有小額、高頻的特點，對其是否超出日常生活所需不能累積評價。孫某雖然累積打賞數額較大，但單次打賞行為并未超出其正常日常生活消費范疇，不能認定該行為系處分夫妻共同財產。

孫某訴稱，打賞的錢是夫妻共同財產，扣除平臺收取的費用，閆某實際到手的30%的金額，應當予以返還。

法院判令贈與無效

濉溪縣法院經審理，將本案的爭議焦點歸納為兩個方面：第一，本案案由為網絡服務合同糾紛還是贈與合同糾紛？第二，閆某是否應當返還“鉆石”，返還數額如何計算？

關于爭議焦點一：孫某除了在抖音平臺觀看直播外，其與閆某還通過添加微信、線下見面等方式溝通交流。孫某對閆某進行大量微信轉賬并為其購買黃金首飾、衣物等，該行為明顯超越了主播與用戶之間的界限。孫某通過抖音平臺向閆某進行的打賞行為，已經超出網絡服務合同法律關系的范疇，體現出情感交往互動的曖昧，進而發展成不正當的男女關系，該種方式雖有別于線下財物的直接贈送，但在本案中雙方亦形成了依托平臺的贈與合同法律關系。孫某通過直播打賞的形式使得閆某獲得了相應利益，故法院對閆某的該項抗辯內容，不予采信。

關于爭議焦點二：法庭認為，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不得違反法律，不得違背公序良俗。本案中，孫某在與吳某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持續、多次向閆某打賞的行為侵犯了吳某對夫妻共同財產處置的知情權和其應享有的財產權益，孫某與閆某之間的贈與合同關系無效，閆某對接受孫某打賞負有返還的義務。

閆某雖提出“打賞的鉆石系虛擬貨幣，吳某無權要求返還人民幣”，但因孫某在抖音平臺根據兌換比例充值虛擬貨幣，該工具可用于購買虛擬道具對主播進行打賞，具備經濟價值和財產屬性，閆某亦因孫某的打賞增加其財產收益，故法院對閆某的該抗辯內容，不予采信。

綜合考慮本案孫某和閆某的溝通與見面情況、孫某向閆某打賞的具體價值、抖音平臺與主播之間的結算規則等因素，法院酌定閆某應返還吳某款項9萬元。

2025年1月13日，濉溪縣法院作出一審判決：確認孫某與閆某之間的贈與合同關系無效；閆某于判決生效之日起15日內返還吳某款項9萬元；駁回吳某的其他訴訟請求。一審宣判后，雙方當事人均未提起上訴。

編輯：黃靈" " yeshzhwu@foxmail.com

案后思

盡管本案中，孫某系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應當對自己所作出的行為負責；但由于孫某打賞系在其與吳某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只要認定其用于打賞的款項屬于夫妻共同財產，在事前未征求妻子吳某的同意或事后得到吳某追認的情況，就應認定系孫某個人擅自處分了其與吳某的夫妻共同財產。因此，吳某事后向因打賞而獲益的閆某催討錢款是有法律依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