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法勝于媚權

公元前180年的長安城，未央宮的紅墻內，身著“騎郎”制服的青年張釋之正默默在宮門外站崗。他從未想到過，這一站竟是十年。十年間，同事們或攀附權貴，或渾噩度日，唯有他，雖然因“商賈賤業”的身份飽受冷眼，但依然每日研讀律法、心無旁騖。

“十年騎郎，不過一守門犬耳。”一番自嘲后，張釋之下定決心辭職回家搞學問。就在等待辭呈批復的日子里，張釋之偶遇中郎將袁盎。兩人簡單交談后，袁盎覺得張釋之頗有才華和見識，就勸他先別走，并立即向漢文帝推薦：“此人若去，朝廷失一棟梁！”于是文帝召見了張釋之。面對文帝“勿談虛言，但說實務”的刁難，張釋之拋卻華麗辭藻，以秦末苛政、漢初寬仁為對比，針砭時弊，句句說到文帝心坎里，當場擢升張釋之為謁者仆射。

別以為張釋之只能動動嘴，面對不合理之事，即使面對權貴，他也敢付諸行動。某日，太子劉啟與梁王劉揖乘車疾馳入宮，行至司馬門卻未按律下車。張釋之疾步上前橫戟攔車：“宮門不下，是為不敬！”太子怒斥道：“豎子安敢攔儲君？”面對太子的傲慢無禮，張釋之面不改色，隨即入殿彈劾太子。文帝聽聞，直冒冷汗，趕緊脫帽向太后請罪：“怪臣教子無方！”太后終未追究此事，但張釋之的剛直卻震動朝野，被升為中大夫。司馬遷在《史記》中記載：“釋之追止太子、梁王無得入殿門……天下由是奇釋之?！睆堘屩眯袆釉忈專悍芍?，不避尊卑。

之后，張釋之多次直言進諫，愈加展現出不媚權、不避諱的骨氣。一次他隨文帝出游霸陵，文帝登高望遠，指著山石對眾人說：“用北山石為槨，縫隙填苧麻，再以漆封，豈能開啟？”群臣紛紛稱是。張釋之卻向前一步說：“若槨中有能引人貪欲之物，即便封鑄南山，也難無縫隙；若無貪念之物，無石槨亦何憂？”文帝笑贊其言，隨即任命他做了廷尉。

張釋之斷案歷來依罪量刑，為維護法律公正，常置生死于不顧，多次與漢文帝發生沖突。一次，文帝出行，車駕行至中渭橋，一農夫突從橋下鉆出，驚了御馬，惹文帝不悅，命張釋之處理。農夫戰戰兢兢解釋：“我在橋下躲了很久，以為車駕已過，方敢現身……”張釋之聽罷依法判罰金四兩。文帝不滿：“此人險些傷朕，只罰四兩？”張釋之從容叩首，質問道：“法者，天子與天下共守。若因驚駕重判，法律失信，百姓無所適從。”文帝沉吟良久，嘆服稱是。這段對話被班固錄入《漢書》，成為古代“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經典注腳。

張釋之的傳奇，不僅在于為捍衛法律而不懼權威，更在于對法律本質的深刻認知和堅守。有一年，高祖廟玉環被偷，文帝震怒，命張釋之一定要將盜賊誅滅九族。然而張釋之據《盜宗廟服御物律》判其斬首，并未牽連家人。文帝拍案吼道：“此賊辱我先祖，你竟不從重處罰？”張釋之摘冠叩地，反問：“今日盜環滅族，若他日有人掘長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刑？”此言如驚雷，文帝竟無言以對，最后不得不認輸：“既然你依法辦案，那就這樣吧！”張釋之的言行在封建時代實屬難能可貴，明代學者王夫之評：“釋之持法如山，雖天子不能搖?！敝煸霸u價張釋之：“歷代任斯職者，獨漢稱張釋之、于定國，唐稱戴胄。蓋由其處心公正，義法平如，獄以無冤，故流芳后世?！?/p>

張釋之以律為綱、以法為命，以維護國家利益為本，彰顯出“守法勝于媚權”的堅定信念，這在當時產生了重大影響，對文景之治的實現也有著重要貢獻。歷史從不缺趨炎附勢的“聰明人”，但推動社會進步的，是那些不懼權勢、堅守底線的人，是他們構筑了文明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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