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掃墓的路上,我一直在胡思亂想。
無非是生死之類的問題一一我從哪兒來,到哪兒去,宇宙的起源抑或是盡頭在哪里,反正就是思緒的一通亂游。
鄉野的老路,顛簸的車,我摸索著手中暗黃的紙錢,愣愣地盯著窗檐雨滴滑落,朦朧斑駁。
這粗糙的麻錢紙是否真的能夠連接陰陽,我不得而知,父母亦不得而知,只一味遵循從前留下的習慣罷了。唯物主義的世界里,這些不過是自我安慰的手段。這樣想著,我竟生出幾分悲憫,悲世界,也悲自己。
清明的雨與泥土雜糅在一起,激發出青草香,呼吸之間,讓人覺得肉體被洗滌得清明透亮。我跟著家人去掃墓,所祭之人,是我的親人。我對他們的印象不濃也不淡,直到他們一一長眠于此地,我自始至終也未曾落下淚來。只是知道這片王里埋葬的人與我同根,僅此而已。或許聽起來很荒謬,也正是如此,我把這感受埋藏在心底。
小時候參加葬禮,我會問:“為什么那個人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呢?”得到最多的答案是“他(她)睡著了”。所以,我最初對生死的認知是解脫。人生就像一場馬拉松,而死亡就是終點紅線,跨越紅線,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土地里休息,就像冬眠的小松鼠那樣安逸。“祝你好夢。”兒時的我會在心里對每個長眠的人說。
他們將紙錢點燃,潮濕的土渣和熾熱的火焰化作縷縷青煙,在縹緲中,我似乎窺見另一個無法觸及的世界。
人們虔誠地叩首,嘴里碎碎念著“家中一切安好,你不必掛念”之類的話。說出來的給魂靈聽,說不出的給自己聽。
母親邊流淚邊徒手把墳堆的野草刺枝扯凈,把黃花插在兩邊,再捧些新土把它夯實,手被劃傷了,可她似乎感覺不到痛,因為這里躺著的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他們示意我去祭拜,我走上前,在離墓碑很近的地方跪下,翻滾的氣流把紙錢的灰爆吹到視線消失的地方,回憶莫名在此刻被喚醒。
我記得長眠于此的人,在我幾時特別喜歡帶我去鄰居家看大水牛,每每我看得起勁,便往我嘴里塞一大口飯。在她的關懷下,不愛吃飯的我,也吃下了一口又一口。
是你啊,我用手撣了撣石碑上的灰。
死亡的世界究竟如何?我們不到長眠的那一刻都無法清晰認識。《論語·先進篇》說:“未知生,焉知死。\"初次讀到時是在小學,語文老師教育我們,活都沒活明白,不要去思考什么是死亡。盡信師不如無師,我后來認為,孔子所說的“未知生,焉知死”,是在說明生與死的相互關系,而不是說死亡不如生存值得討論。
有生即有死,通過認識生命,才能進一步認識死亡,再通過認識死亡的本質,更完善地認識生命。就像史鐵生曾落墨:“因而我盼望夜晚,盼望黑夜,盼望寂靜中自由的到來。甚至盼望站到死中,去看生。”
在學校的教育科目中,死亡是空白。可死亡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人生課題,以前從來沒想過,在掙獰恐怖的死亡背面,竟然可以找到生的答案,也是從那時開始,我好像知道了,自己該怎么活。
后來,有很多次當我感覺快要墜人深淵時,都會想起,只要氣息尚存,我們依舊是所有可能性的集合,我們依舊可以在被動中主動,仍然有選擇,仍然有可能撫平生活的褶皺,哪怕一點點。恐懼死亡意味著什么?于我而言,是怕自己沒有真正地活過。睜開眼睛,主動選擇,對自己負責,不浪費自由,然后再看一眼死亡,好像也沒那么恐懼了,至少可以直視它了。
遠處的青煙晨霧把視野蒙蔽,厚云將天地相接,土里鮮嫩探頭的寸芽告訴人們,冬去春來,生命新的輪回又要開始了。
在死亡的注視下,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死亡并非永久的告別,忘卻才是。生與死連接著樂與哀,死亡必然會降臨,我們生來便是“向死而生”,都避免不了一步步走向終點。生命只是如此前行,不必說給誰聽。只要在心里最幽微的地方,試著點亮一盞燈,在燈上寫兩行字:“今日踽踽獨行,他日化蝶而去。”“祝你好夢。\"我輕聲道。
指導老師:邢學娟
學生記者點評
王子依:我也常常會思考愛與死亡,人死了之后會去哪里?終點在哪兒?這篇文章告訴了我答案一一生命的意義是在悲喜之間積極地生活。正因為生命有截止日期,我們才要更加向上、快樂地活著。在生命的盡頭,擁抱自己并對自己說:“這一路走來,你已經很棒啦!\"
王一凡:借一次掃墓的機會引發對生命和死亡的思考,最后釋然,足見作者心思細膩。感受很真實,文字凝練,行文自然,還結合了作者對人、事的觀察與思考,是一篇很好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