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為本

摘要：本文通過對巴黎拉維萊特國立高等建筑學院住宅設計教學體系的深入分析，探討住宅設計為何在法國建筑教育中被視為核心內容，并揭示其對城市轉型、社會公平、生態可持續性等現實議題的回應。文章指出，拉維萊特學院將“居住”（habiter）視為建筑學習的出發點與主線，從本科到碩士通過一系列遞進式設計任務，訓練學生從人的感知出發、在多尺度中理解與建構居住空間。文章亦指出，在人工智能興起的背景下，居住設計訓練的不可替代性，正是它所培養的感知力、判斷力與提出問題的能力，使其成為建筑教育最具人本關懷的部分。

Abstract：This article examines the housing sign pedagogy at the Nationale Supérieured'Architecture （ENSAPLV），highlighting its central role in Frencharchitecturaleducation.Itexploreshow the curriculum addresses real-world issues suchas urban transformation，social equity，and ecological resilienceby focusing on “habiter\" （dwelling） asadynamic social-spatial practice. From unrgraduate to postgraduate levels， the school's structured sign exercises gui stunts to engage with housing at multiple scales，ground in human perception and everydaylife.Thearticlealsoarguesthatin the era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housing sign education remains irreplaceableas itcultivates spatial awareness，critical judgment，and the capacity to formulate sign questionsfundamental qualities that distinguish architects from machines.

Keywords：Housing sign;Architectural education; ENSAPLV; Social housing; Habiter

1.引言：

在建筑文化中，公共建筑往往被視為“真正的建筑”一無論是作為城市地標的大型設施如博物館、歌劇院，還是以雕塑化形式與先鋒材料“出圈”的小型項目，都與建筑師的個人風格緊密相關，并在媒體中廣泛傳播。相比之下，住宅設計，尤其是社會住房設計，由于規范和預算限制，長期以來被視為建筑實踐中“基礎性”甚至“次等”的工作。而且住宅空間的最終使用者是居住者，他們將在日常使用中不斷調整、改造，甚至消解設計者的初衷。這種“被使用”的復雜性和日常性，使得住宅難以保持其形式的“純粹性”，也較少成為“作品”。

然而，這種住宅設計普遍被輕視與當今全球性住房危機形成強烈反差?？焖俪鞘谢苿恿俗≌瑪盗康难杆僭鲩L，但空間品質卻常常被忽視，導致大量人口居住在環境低質、功能欠缺的空間中，加劇了城市的不平等問題。盡管許多國家政府在政策層面高度干預，但問題在于：如何將制度層面的警覺轉化為對住宅設計本身的關注？建筑教育又應如何推動以空間質量為導向的住房體系建構？

本文通過分析巴黎拉維萊特國立高等建筑學院（NationaleSupérieured'Architecture）的住宅設計教育，探討建筑學科如何在教學中回應公共政策需求，如何面對住房危機、生態轉型與AI技術發展帶來的多重挑戰。

2.法國住宅設計教育的社會語境

自第二次世界大戰后重建時期起，法國就認識到住房危機并非僅靠數量擴張即可化解，更需借助制度化手段從社會整體層面回應居住質量問題。勒·柯布西耶在《走向新建筑》和《雅典憲章》中提出，應以工業化、標準化與集體主義的策略應對戰后大規模的住房需求。1952年建成的馬賽公寓即是該理念在社會住宅領域的實踐。此后，法國政府通過財政補貼、稅收機制、用地政策與建筑規范等手段，逐步構建起覆蓋廣泛、制度清晰的社會住房體系。這一體系力圖保障居住權在促進社會公平和城市可持續發展中所具有的核心地位。同時在社會住宅設計招標中引入設計質量與環境評估標準，并且邀請知名建筑師參與社會住宅的探索與創新，鼓勵年輕建筑師通過優秀的社會住宅項目嶄露頭角。這些措施使得社會住宅不僅僅是應對住房短缺的基本策略，更逐漸成為建筑實驗、城市更新與社會融合的重要前沿。

在這樣的社會與專業語境下，各個建筑學院的教學設置積極回應這一趨勢，使學生能夠清晰地認識到住宅設計是建筑師職責的核心之一。例如，筆者執教的巴黎拉維萊特國立高等建筑學院（ENSA）在本科階段即設有兩個完整學期的住宅設計必修課程，使住宅設計成為建筑學習中不可回避的基礎內容。

3.從“住所”（habitation）到“居住”（habiter）

在巴黎拉維萊特建筑學院的教學體系中，所有與住宅設計相關的課程主題都沒有使用“logement”（住房）或“maison”（宅院）等常規名詞，而是動詞“habiter”（棲居、居?。?。

這一詞語的選擇承繼并延展了戰后以來建筑與哲學對“居住”本質的深層探討。從勒·柯布西耶提出的“居住單元”（unitéd'habitation）與“住宅機器”（machine?habiter），到海德格爾《詩意地棲居》（Habiterpoetiquement），兩位同時代的思想家在戰后的廢墟中各自回應了關于“住”的基本問題。前者主張將居住功能社會化、集體化，將居住的問題與出行，工作，娛樂作為四個并行的生活功能之一。而后者則強調人的存在與自然環境之間的關系，這里的動詞“棲居”意味著“存在于世并與他人共在”。

亨利·列斐弗爾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提出，“居住”不僅是尋找棲身之所，而且是一種社會空間實踐，他認為“居住”不是好的住房政策，建筑設計和規劃的結果，而是設計的源頭和根基。1

從語言維度來看，三者可簡要區分如下：

·Logement（名詞）：狹義地指可供居住的物理單元，作為建筑產品與供給體系的組成部分，常與市場機制、住房政策等直接相關，例如：logementsocial社會住房。

·Habitation（名詞）：住所，更廣義地指涉住宅與其周邊環境，但仍傾向于描述具體居住空間，例如：HLMhabitation?loyermodéré廉租房。

·Habiter（動詞）：原意為\"在某處棲居”，強調居住作為一種持續的、過程性的社會一空間行為，涵蓋空間的使用、改造、體驗與再創造。

因此，拉維萊特學院的教學以\"habiter\"（居?。槌霭l點，學生除了設計住宅的物理體量，還要深入體驗居住的行為與狀態。從最基礎的住宅單元集體居住形式、街道空間乃至城市片區的研究，“habiter”不斷地被置于不同的尺度之中一一居住于某幢建筑，居住于某個街區，居住于某個城市。

“habiter”所指的已不再是某種建筑類型或靜態的空間形式，而是居住者與空間之間持續發生的關系行為。從“habiter”這一動詞出發的建筑教育可以幫助我們理解人如何在城市肌理中建立日常生活，如何在微觀的居住單元與宏觀的城市結構之間找到空間的平衡。居住超越了居住單元，更強調人在空間中如何存在、感知與再創造，建筑師與住戶將共同參與空間的生成與再生。

4.課程結構中的“居住”

從三年本科至兩年碩士“居住”作為一條關鍵議題線索貫穿始終。通過不同階段、不同層次的設計任務，學生在不斷深化的學習過程中，從感知走向理解，從操作轉向批判，從功能實現過渡至文化表達，逐步構建起一條系統而開放的建筑學學習路徑。

在本科階段，二年級第一學期以“小住宅設計”與“集合住宅設計”兩個連續的設計任務，引導學生理解居住空間的組織邏輯、尺度關系、內外空間的過渡以及與城市關系。三年級第一學期和住宅設計理論課，通過對居住這個日常空間的理解，在城市與社會的多重尺度中，建立起最初的建筑判斷力與空間感知能力。（見拉維萊特建筑學院2025年本科教學結構，表1）。

進入碩士階段，學生可根據自身興趣選擇研究方向，進入更具批判性與專業化取向的學習。目前學院設有五個碩士方向：藝術與舞臺場景設計 （Artsetscénographie，AS）、建筑歷史、理論與批評（Concevoiret construirel'architecture：Histoire，théorieet critique，CCA）、大城市的居?。℉abiterlesmonsurbains，HMU）、建筑遺產與轉型（Inventerdansl'existant：Héritages etmutations，IEHM）以及建筑、領土與景觀（Architecturessmilieux，territoires，paysages，MTP）。

在這五個方向中，“大城市的居住”（HMU）以“居住”為核心切入點，不同課題組圍繞具體議題展開，如高密度都市環境中的居住方式創新、郊區與城市邊緣地帶的居住空間轉型、居住區與城市公共空間的交互關系、以及居住行為如何成為城市再生與社會混合的驅動因素等。學生通過地塊調研、類型學分析及居住行為調查，逐步形成對居住作為城市基本機制的理解，并在復雜的城市情境中提出具批判性與前瞻性的空間設計方案。

圖1.2023年二年級上學期集合住宅設計，從住宅內看向周圍城市的透視圖，強調住戶居住的體驗，視線，朝向，光照等空間質量，從內部空間來設計。（學生：Floriane Jarry，指導老師：YannickGourvil，Wang Sang）

表1.巴黎拉維萊特國立高等建筑學院建筑學專業本科教學體系

此外，在“建筑遺產與轉型”方向中，部分課題組聚焦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大型社會住宅區 （grandsensembles）改造，在凋落或社會問題突出的社區中引入新的居住模式與生態更新策略。而“建筑、領土與景觀”方向中的部分教學單元則聚焦于自然災害風險地區（如洪水、滑坡多發區）的居住設計，或探索住宅與自然景觀系統（如城市綠帶、小型生態城市）之間的結合，在生態脆弱的地區提出適應性居住方案。

整體而言以居住的課題為核心的教學體系中，居住設計成為了一種綜合性的教學媒介，將空間尺度、建構邏輯、社會關注融合在一起。無論是從構造出發、從城市關系出發，還是從社會結構出發，居住設計同時要求技術層面的掌握、尺度的切換能力與社會維度的思考，幾乎濃縮了建筑師職業中的所有復雜性。

4.1.居住設計入門一作為一種思維訓練

在巴黎拉維萊特建筑學院，一年級學生已初步接觸與“居住”相關的設計主題，完成過一項圍繞“居住與工作”空間的小型設計任務。但真正系統性的住宅設計教學，則在二年級上學期正式展開，通過一個完整學期，學生將從功能組織、空間構成、感知體驗、設計策略與尺度控制等多個維度，逐步建立起對“居住”作為建筑基本問題的初步理解。

這個學期包含兩個方案設計。第一個設計任務為期四周，主題為帶院落的小型聯排獨立住宅。該設計從最基本的住宅空間組織邏輯與尺度認知開始，門廳、客廳、廚房、餐廳、臥室和衛生間等空間的使用，相互之間的聯系與流線組織，每一種空間如何對應人的動作、視野、停留時間。這些日?？臻g的組合方式隱含著豐富的生活經驗與文化語義。除了功能上的組織，還要強調每一個空間的尺度、朝向、采光與通風等決定居住質量的關鍵參數。學生需要意識到建筑不僅是墻以內的空間，還包括室外空間，建筑空間設計是建立內外的關系，視覺延展與使用關系。庭院不是建筑以外的剩余空間，還可以是內外關系的組織節點，它既承擔技術功能（如采光、通風），也承載空間經驗。這個練習是學生第一次接觸空間是如何組織日常生活，功能效率與空間質量之間的平衡。

第二個設計任務是為期十一周的集合住宅設計。學生需要從街區歷史發展與現狀環境出發，分析地塊所處街區的結構、周邊建筑、街道網絡，理解住宅項目如何“織入”城市，并參與城市肌理的生成與再構。設計任務不僅需要組織住宅單元，還要處理街區尺度下的開放空間、過渡空間、城市景觀等問題；強調公共空間、集體空間到住戶的私密空間的過渡與組織;思考怎樣組織從街道到地塊主入口、再到中庭、樓道、住宅單元這一系列的空間序列；設想這些空間組織流線如何創造豐富的空間經驗。重要的是學生需要明確住宅與街道、鄰里、城市空間之間的邊界：公共空間與私人空間的分隔與過渡，以及什么才是居住空間的真正的邊界。

本學期課程圍繞三個核心教學目標展開。首先是“空間感知力”的培養，強調通過圖紙閱讀、現場觀察與身體體驗，激發學生對空間與行為之間關系的敏感性，并學會解讀空間背后的行為邏輯與文化語境。其次是“策略思維”的形成。面對復雜地塊與多元需求，學生需提出清晰的設計策略作為方案展開的邏輯主線。這些策略可聚焦于空間質量提升、流線組織、視線引導或生活節奏構建，強調以策略主導設計而非簡單堆疊功能。最后是“尺度協調能力”的鍛煉。從城市整體結構到建筑單體，再到房間尺度乃至窗臺與身體的直接關系，設計始終是一種多尺度協同的過程。我們尤其強調“從城市到窗臺”多種尺度之間來回兼顧的能力（圖1）。

二年級階段的所有設計任務均堅持手繪出圖。這一傳統在高度數字化的今天曾一度引發教學討論，但“手腦同步”、“以手思考”的方式依舊被認為是激發空間直覺、構建身體感知與建立建筑判斷力的重要基礎。通過手繪，學生能夠更自然地與空間建立聯系，保持設計過程中的開放性與實驗性。從建筑學習的起點出發，以“居住設計”為導向的教學路徑不僅是技術訓練的開始，而且是一種培養建筑思維與社會責任感的方式。它將“居住”確立為建筑教育中不可或缺的主軸，為學生未來面對復雜城市問題提供了堅實的空間感知基礎與設計判斷能力。

4.2.畢業設計—在“大巴黎”背景下重新思考“居住”

“居住于大巴黎”（HabiterleGrandParis）是筆者所在的畢業設計課題組提出的研究主題。該題目呼應了2009 年提出的“大巴黎計劃”一一項旨在優化巴黎城市空間結構、推動多中心城市發展的國家級規劃。該計劃強調城市功能的復合與居住區開發，尤其提出通過推動城市更新、鼓勵多樣化居住模式，每年至少新增7萬套住房 （其中 25%-30% 為社會住宅），以應對巴黎中心區的住房短缺問題。這是一個非常具有現實意義的題目，我們選擇了塞納河沿岸一片即將轉型為居住區的前工業區作為設計基地，在已有城市肌理的基礎上“建造城市”或“修補城市”，以實現空間利用的高效性、居住體驗的多樣性與生態系統的可持續性。

畢業設計要求學生“從問題出發”，而非“從形式出發”。設計的起點不應是直接選定某類住宅類型并開始形式拼貼，而應基于明確的問題意識，建立項目的整體邏輯框架。每位學生需結合自身的研究興趣與設計敏感，選取一個具體的核心議題，并將“居住”重新置于快速都市化、高密度開發、生態壓力與功能復合等現實背景中加以思考與回應。

設計策略上，城市功能的混合與居住類型的多樣化被視為應對居住孤島化、推動城市轉型的重要路徑。因此，除住宅部分之外，每位學生還需在所選地塊內設計一個小型的社區尺度公共建筑，以此探索垂直功能組織、資源共享機制與公共空間結合方式。我們鼓勵學生思考：街道與共享空間如何在設計中自然地生成？城市是否可以通過“功能關系”的建構而非簡單疊加來獲得真正的活力？ （圖 2）

圖2.2024年畢業設計，本方案為巴黎南郊VitrysurSeine的倉庫區改造，保留沿街小型工業作坊，適當增加辦公空間的功能混合的住宅區，高層住宅均可望向塞納河。剖面透視可以清晰地表達水平和垂直方向的功能混合。（學生：Nicolas Jonasz，MaelAlcedo，指導老師：Thomas Elefteriou，Wang Sang）

在住宅尺度上，與本科階段的方法類似，我們建議學生圍繞一至兩個具體主題進行深入研究，并將其轉化為主導設計的策略。例如，他們可以探討多樣化的居住模式（共居、跨代居住、靈活戶型）的并置與協同；重新審視“房間”的定義與用途，反映遠程辦公、再婚家庭、居家執業等當代生活方式對空間的重構需求。這種探討既可能表現為空間劃分方式的靈活性，也可能延伸至結構體系的可轉變的框架結構、還可以思考建筑生命周期內的多次重構，例如住宅與辦公的可轉換、單元可拆分或合并，復試可上下各自獨立等。在集合住宅的設計中思考毗鄰而居的意義，鼓勵集體生活方式的空間支持，如共享廚房、備用房、工具間、圖書角等生活支持空間（圖3），同時要特別關注居住邊界的設定與私密性的營造，從立面、開口、樓道到入口的細節，處理私人空間與鄰里關系、公共領域的過渡。

針對2020年新冠疫情時禁足經驗帶來的深刻空間經驗反思，我們亦強調陽臺、露臺、內院等“外部空間”作為居住空間組成部分的重要性，并鼓勵學生圍繞這些空間展開尺度、生態功能與生活體驗的多重思考。有些方案也從構造出發進行探索，例如將厚墻體作為可容納功能的結構空間、設計可變立面系統 （圖4），或重估儲物空間在住宅生活中的價值，如儲藏室、地下室、工具間與洗衣間等空間如何在緊湊住宅中恢復存在感。這些議題既可單獨展開，也可組合發展，關鍵在于如何將一個抽象的問題轉化為具有空間表現力與形體邏輯的設計構架。畢業設計的目標，是鼓勵學生重新定義居住空間的結構與使用方式，從傳統的功能分區出發，探索新的組織邏輯與空間語言。

技術上怎樣建造并非最后階段的附加工作，而是從一開始就與空間構思并行展開。在生態轉型的當下，怎樣使用可持續材料或再生材料建造，考慮結構節奏與圍護構造如何形成空間秩序。外立面設計也并非裝飾表皮或圖案處理，而是空間組織、結構邏輯與建造技藝的外在呈現（圖5）。

教學方法強調多重尺度多重視角同時并行，并且往復協調驗證。從城市尺度到與身體尺度，從內部空間出發組織居住邏輯，同時從城市外部出發制定地塊策略，并從歷史、社會、文化多角度審視。住宅設計教育在這里，是一次對于建筑師基本素養的全面訓練包含空間的倫理、社會的公平、美學的感知、尺度的敏感性、以及建筑師如何與現實世界發生深刻關系的能力。對于未來建筑師，住宅設計不僅是最基本的職業實踐，更是介入社會結構與日常生活的工具，它關乎技術與功能，也指向未來城市形態與生活方式的可能性。

圖3.2020年畢業設計，此方案用一個大型的內院組織起家庭住宅單元，青年合租公寓以及一個無固定住所人士接待中心，并包括一個有機超市和一個托兒所。并通過設計不同尺度的共享空間，實現城市不同階層不同年齡人群混合的鄰里空間。（學生：Valendin_Cassagne，指導老師：ThomasElefteriou，VictoiraPignot，Wang Sang）

圖4.2024年畢業設計，用地位于巴黎南郊VitrysurSeine的倉庫區改造，這一組的三位同學各自研究了一種戶型，并設想不同的室外空間的使用與設計。（學生：Jeanne Planterose，LéaPeron，MathilMolina，指導老師：Thomas Elefteriou，Wang Sang）

5.結語：AI時代下居住設計教育不可替代

在人工智能快速滲透建筑行業的當下，建筑教育正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如果AI能夠迅速生成標準化圖紙、自動優化功能布局、模擬能耗與結構性能，那么建筑學生還需要學習什么？建筑師的角色又將轉向何處？

這些問題促使我們重新審視“居住設計”在建筑教育中不可替代的價值。與AI擅長處理的邏輯判斷、性能優化與技術模擬不同，居住設計所涉及的許多問題并非完全可以量化或數據化。例如，一個樓梯間不僅僅是垂直交通的節點，更可能成為鄰里交流的空間媒介，組織建筑的空間氛圍與秩序；一個住宅單元的平面布局，家庭結構、文化認同與生活方式的映射；一個陽臺不僅涉及面積、朝向與通風效率，而且是居民日常曬太陽、與鄰里互動、與城市建立視覺聯系的生活場域。

人工智能或許可以“生成”，但難以真正“感知”。它可以重組“已有知識”，卻難以主動提出新的生活命題。居住設計所訓練的恰恰是面對開放性條件時的問題意識與批判能力一這是建筑師不可替代的專業核心。建筑教育應培養學生具備提出問題、辨析路徑、并通過空間表達判斷與立場的能力，這是AI無法勝任的認知層次與創造性勞動。我們在住宅設計教學中始終強調的，正是這類不可算法化的建筑感知力：從身體尺度出發、從生活細節切入、從城市記憶中提取結構與形式的線索，并最終轉化為具有現實支撐與情感共鳴的空間提案。這樣的訓練不僅塑造建筑師的專業判斷，而且錘煉其介入社會與構想未來生活的能力。

如果說住房危機與社會結構的深刻轉型，迫使我們正視住宅設計在建筑教育中的核心地位，那么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則進一步提醒我們一一居住設計教育所承載的，是對“人”與“生活”本身的關懷。住宅設計從來不僅是為了解決數量上的住房問題，更是一種關于“人如何生活”與“空間如何回應生活方式”的系統性反思。它不只是技術解決方案的訓練場，更是倫理判斷與社會觀察的實踐領域。從宏觀制度到微觀體驗，從功能效率到身體感知，再到空間倫理與社會關系，居住設計教育構建了一套回歸人本的建筑思維路徑。

這種多維度、多尺度的訓練，賦予建筑學生一種難以被復制的感知力與判斷力一一種真正“為人設計”的專業能力。它不僅要求對尺度的敏銳理解、對空間經驗的精確把握，還涉及對社會結構的觀察、對建筑倫理的立場，以及在復雜現實中做出綜合空間判斷的能力。

居住設計教育使我們不盲目追隨圖像，而是有能力判斷一個空間是否成立、是否適宜、是否具有內在秩序，這種判斷只能通過慢速的、具體的、身體性的居住設計訓練獲得。同時這個訓練也是抵抗工業化，自動化的空間生產的途徑，讓建筑空間回到人本、具體、多樣、不可復制。最終，建筑教育不僅僅是培養生產工具的使用者，而是培養在社會現實中提出空間秩序的人。

作者信息：

王礫巴黎拉維萊特國立高等建筑學院，144 avenue Flandre 75019 PARIS，sang.wang@paris-lavillette.archi.fr

圖5.2021年畢業設計，用地位于巴藜北郊圣丹尼毗鄰塞納河，住宅區方案還包括一個廠房改建的文體中心，和一個游泳館。住宅樓采用混凝土框架結構與木墻填充。圖面展示了從城市尺度到窗戶的尺度同時考量的立面設計。（學生：SaloméChantob，RomainBout，指導老師：Thomas Elefteriou，Wang S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