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D035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003-8256.2025.04.011
“安全生產,國之大者,民之大事”。自2014年習近平總書記創造性地提出總體國家安全觀以來,這一理念引領平安中國建設達到新高度。在安全生產領域,進步尤為突出,以2006年與2022年的數據對比為例(見圖1),2006年每億元GDP的死亡人數為0.558人,而到2022年,這一數字大幅下降至0.017人。這一成績的取得離不開政府在安全生產治理中的政策選擇。而政策本質上為一系列政策工具的組合應用1],其選擇和搭配將直接影響安全生產治理的成效。
國務院發布的《“十四五\"國家安全生產規劃》強調了各級政府在制定安全生產治理政策時應遵循的基本原則,包括“系統謀劃,標本兼治;源頭防控,精準施治;深化改革,強化法治;廣泛參與,社會共治”。這些原則為政策選擇提供了理論指導,并映射了政府在當前治理實踐中構建系統思維的現實需求。然而,現有研究多集中于安全生產治理的信息公開[2]、掛牌督辦[3-4]、目標考核5官員更替6等單一要素的獨立作用,較少關注政策工具間的協同機制和組合效應。社會要素的關聯度和復雜度日漸增強,僅依靠單一政策工具的傳統治理模式愈發不能滿足當前及未來的需求,因而政策組合研究的價值和緊迫性尤為凸顯。與此同時,如何動態調整政策工具組合以適應快速變化的安全生產需求,關系新質生產力平穩發展,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
因此,本文擬解決以下問題:單一政策工具能否成為安全生產治理高績效的必要條件?這些政策工具以何種組態共同致力于治理績效的提高?政策工具隨時間推移的演化軌跡是怎么樣的?為此,以2006一2022年全國30個省份(港澳臺及西藏除外)為樣本,運用多階段fsQCA方法,歸納實現安全生產治理高績效的必要條件與組態路徑,以期探尋完善國家安全體系的實踐路徑。
圖12006一2022年全國安全生產事故死亡情況

1 文獻回顧
當前學術界針對“安全生產治理績效影響因素\"的探索分為三大方面。
首先,在“政策目標-政策工具\"互動范式下,研究者們從政策工具和政策目標雙重視角歸類不同特征的政策工具,在這一范式下,形成了三種代表性觀點。第一種觀點將政策工具分類為“供給型、需求型和環境型”。有研究發現,在中央和地方“十四五\"防災減災救災政策規劃文本中,環境型政策工具的使用居于主導位置,供給型使用相對較少,需求型使用則明顯不足[7]。無獨有偶,在應急產業政策中,供給型和環境型政策工具使用過多,使用率高于 40% ,需求型同樣使用不足[8]。而地方政府對這些政策工具配置的注意力、配置程度由強至弱依次為供給型、環境型和需求型[9]。第二種觀點將其劃分為“經濟性、社會性、管制性和信息性政策工具”。地方政府危機學習的政策工具使用呈現結構性失衡,表明其存在明顯的偏好屬性。在政策工具的應用版圖里,管制性工具占據著“半壁江山”,社會性工具位列第二,經濟性工具緊隨其后,信息性工具最少[10]。第三種觀點則是劃分為“強制型、混合型和自愿型”,強制型政策工具在應急管理中占據主導地位,混合型使用手段單一,而自愿型存在缺失和不足[11]。
其次,在“單一因素對安全生產治理效果的凈效應”的研究方面,主要采用線性回歸及其拓展模型進行定量研究。組織層面的研究發現,政府信息公開2]、掛牌督辦[3-4]顯著提升了安全生產治理的績效,另外,跨區域合作中的擴容政策12對城市整體的安全生產治理效果無顯著影響。個人層面的研究發現,目標考核5能夠顯著改善安全生產治理效能,而官員更替6卻起到相反的作用。環境層面的研究探究統籌發展與安全治理的關系,提出應由大及小地從宏觀、中觀和微觀思考,使安全與發展相依、相契及相容[13]。
最后,在“多維因素對安全生產治理效果的多重效應”的研究方面,其主要運用NCA與QCA混合、廣義差分模型等方法驗證,更多考慮了安全生產治理的復雜性與綜合性。韋彬等[14]通過定性比較分析認為,數字治理能力和社會數字環境是提升政府安全生產治理績效的關鍵瓶頸,注意力分配和重大事故經歷發揮核心作用。周明星等15利用廣義差分模型,得到提級調查正向促進地方安全生產治理效能,而官員腐敗在該影響中起到負向調節作用的結論。姜雅婷等[16]以中國30個省份的面板數據為研究對象,發現目標考核能夠顯著降低生產安全事故死亡率,而官員歷史晉升幾率加強了兩者間的負相關性。
綜上,既有研究有待拓展的空間是:第一,現有研究從單因素與多因素的角度探討了影響安全生產治理績效的變量,但缺乏從政策工具的角度進行組態分析;第二,既有研究雖多數基于長時段的截面數據進行分析,但是缺乏根據時期特征進行分段的操作,因而未能妥善處理條件變量和組態演變軌跡可能存在的階段特征。
2理論闡釋與研究框架
2.1理論闡釋
2.1.1 政策組合理論
在政策工具組合的理論探討中,學界形成了兩大對立的流派:一派學者堅持政策工具理論的“純粹性”,認為將不同類型的政策工具混合使用,會導致政策目標的偏離和政策效果的削弱;另一派學者則持截然相反的態度,其提倡政策工具的“復合性”,如此可以規避單一工具帶來的單向性偏差[17]。日益豐富的實證研究也證明,不同政策工具的組合使用能夠取得更好的政策成果[18]。同時在實踐中,單一工具固有的優劣勢決定其難以應對多變的政策環境。因而,最佳解是既發揮每種政策的獨特優勢,又通過引入其他工具彌補單一工具的不足[19]。值得注意的是,簡單堆積大量政策工具只會降低有效性,確保政策工具間相得益彰,才能產生積極的效果[20]。王雪原等[21]的研究證實,政策組合效果優于單一政策執行成效。江亞洲等的研究亦強調,通過整合不同政策工具的獨特優勢,可避免單一政策工具的固有局限,從而提升政策效果。綜上所述,政策工具的合理組合對提升安全生產治理效果起到積極作用。
2.1.2 動態組態理論
以往研究往往默認橫截面上的組態路徑在時間中是恒定不變的。最具有代表性的證據就是研究者通常不會在得到的條件組態后附加時間狀語,而是直接將其視為普適有效的結論[22]。因此為消除傳統QCA方法的“時間盲區”,學界日漸關注前因條件的“動態”和“軌跡”。不同于Aminzade[23]將軌跡定義為條件發生的先后順序,在管理學領域,軌跡概念融合時間的定量與定性特征,既定性刻畫變化趨勢,又定量度量變化快慢或持續時間[24]。
從動態組態視角出發,決定性政策工具在各治理時期有所不同,形成多樣軌跡。而多重軌跡共演化的提出,使得目光聚焦到多時段多要素軌跡的共演化規律。實操時應依據研究對象特性或時間自然節點劃分時段,通過對子時段的細致分析,把握整體軌跡的階段性特征[25]。王宏起等[26]的研究指出,不同時期各個工具之間形成互補和替代機制,楊波等[27]的研究進一步證明在不同生命周期階段,前因條件要素及其組合呈現差異化驅動機制。綜上,隨著發展階段的演進,安全生產領域內同一政策工具的必要性也在不斷變化。總體而言,政策組合理論優化政策工具搭配策略,動態組態理論則揭示其隨時間演變的規律,兩者相輔相成,共同構建安全生產治理的全面分析框架。
2.2 政策工具的分類
政策工具是政策組合中的核心要素[28],其科學分類對組態分析至關重要。基于文獻回顧以及對安全生產政策文本的初步分析,本文采用國內學者在公共危機治理領域提出的“管制性、經濟性、信息性和社會性工具”的類型劃分為框架[29],同時基于以往產生安全生產事故的原因,將安全生產治理政策工具進行分類(見表1),其中管制性工具包括“建立法律法規”“責任監督強化\"\"應急機制建設”;經濟性工具包括\"加大經濟投入”;信息性工具包括“安全宣傳教育”;社會性工具包括“社會力量共治”。
2.3 研究框架
本文研究框架(圖2)精準界定了安全生產治理政策工具的6種關鍵要素,并深人剖析了工具間的相互作用與協同效應。同時,該框架創新性地從時間與空間雙重維度出發,聚焦于動態組態效應,探索實現高效治理的多元路徑。此框架既利于深化對政策與目標間復雜關系的理解,又能敏銳捕捉宏觀政策背景下政策工具在不同時期與省域間的應用差異。
3 實證研究設計
3.1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了動態QCA中的一種形式——多時段fsQCA,將總時間跨度分段獨立分析。通過比較各時段組態,揭示組態及條件動態演化路徑及其背后動因[25]。選用該方法基于以下三個原因:首先,fsQCA基于復雜因果關系識別多重條件協同,適用于跨案例研究,可助本研究洞察不同空間情境下政策工具的多樣組態;其次,fsQCA超越csQCA必須將變量分類為“1”或者“O”的局限,允許變量取“0~1\"間任意值[30]。本研究所采用的健全法律法規、應急機制建設等變量不能簡單采用“屬于和不屬于”邏輯進行隸屬分類,而模糊集提升了變量測量精度;最后,面板數據QCA擅長跨時空分析組態變化,但難以刻畫組態結構的時序演變[31]。與之相比,多時段fsQCA能揭示組態在時間維度上的主導、轉折或混合軌跡,為深入分析演變規律提供有力工具。
表1安全生產治理政策工具分類

圖2研究框架

3.2 數據來源
3.2.1 前因變量數據來源
(1)樣本收集步驟
聚焦于2006—2022年,依托北大法寶數據庫,收集中國30個省級政府(除港澳臺及西藏外)安全生產政策文本。政策收集過程分為2個主要步驟:首先,將“安全生產\"設為標題關鍵詞,并以\"2006-01-01至2022-12-31\"為時間區間進行“地方政策”搜索。為保證數據的全面性,在各省級人民政府、應急管理部官網上進行補充檢索。其次,檢索出的9萬余份政策法規中,包括地方性法規、地方政府規章、地方規范性文件、地方司法文件、地方工作文件和行政許可批復,地方司法文件間接影響政策工具的選擇和使用,地方工作文件主要針對組織內部的管理活動,行政許可批復為行政機關對特定申請的回應,因此剔除掉這三種與安全生產政策工具關聯性較弱的文件類型,保留了剩下的關聯性強的政策文件,總計751份。
(2)安全生產時期劃分
現有文獻對我國安全生產政策進行了階段劃分。一種觀點依據政策方針的三次大轉變,將1978一2022年分為單向治理(1978—2004)、綜合治理(2005—2013)和人本治理(2014—2022)三個時期[32];另一種基于間斷均衡框架,將其劃分為三個均衡期:生產安全期(1978—2004)、安全發展期(2006—2013)和總體安全期(2015—2022),并標出兩個重要轉變點:2005年和2014年[33]
基于特定區間及“政策目標-工具\"互動分析,以政策主要目標為劃分標準,將安全生產政策劃分為起始規劃(2006—2012)、全面提升(2013—2015)、法制完善(2016—2022)三期,安全生產治理階段劃分如圖3所示。首先,起始期標志為2006年安全發展理念納人國民經濟發展“十一五\"規劃綱要,因此將2006—2012年劃分為起始規劃期。其次,提升期以2013年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健全責任體系為轉折,因此將2013—2015年劃分為全面提升期。最后,完善期則始于2016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推進安全生產領域改革發展的意見》,強調法治與法規遵守,因此將2016—2022年劃分為法制完善期。
3.2.2 結果變量數據來源
安全生產治理效果 (Rate) 。2004年國家安全委員會將億元GDP死亡率、10萬人死亡率和工礦商貿10萬從業人員死亡率列為地方安全生產考核備案指標[9]。參考既有研究[14],地方安全生產治理效果采用億元GDP生產安全事故死亡率(下文簡稱死亡率)來表示。
本研究采用直接收集和間接計算的方式整理30個省份2006—2022年生產安全事故死亡率。直接收集即從各省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公報收集官方發布的生產安全事故死亡率,間接計算則是先從中國統計年鑒收集GDP數據,接著從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公報、各省份統計廳和應急管理廳的官網收集歷年安全生產死亡人數,根據式(1)計算死亡率。最后對缺失數據(如內蒙古部分年份及江蘇2022年)采用線性插值填補,確保數據完整性。

3.3 變量測度與校準
3.3.1 前因變量測度
在前因變量中,采用政策文本量化手段來評估安全生產政策工具。首先對文本中的干預措施進行編碼,再將干預措施歸類到對應政策工具,最后從政策發布形式、目標、支持類型三個維度來評估政策強度,政策力度量化標準[26]見表2。在具體操作中,政策發布形式的量化直截了當,依據文本類型直接賦分。政策目標維度,選取“目標明確度”與“要求具體性\"兩個關鍵指標進行細化評分。以“安全宣傳教育\"政策工具為例,當政策文本中出現詳盡的計劃、多樣的活動及廣泛的宣傳時均被視為目標清晰且措施具體的體現,而簡單地提及則反映出目標模糊或措施不足。至于政策支持類型維度,本文明確五種主要類型及其判定標準:全面布局型強調跨部門、跨領域的綜合規劃;重點支持型聚焦于資源與政策優惠的集中投放;制度建設型則側重于體系與制度的完善;方向引導型通過明確導向來引導社會資源流動;鼓勵勸誡型則利用激勵與限制措施來規范行為。以“應急機制建設”政策工具為例,如出現“建立應急救援體系”的表述時,則認為其支持類型為“制度建設型”。綜上,對前期收集到的751份政策文本進行編碼和賦值,政策編碼和量化結果示例見表3。

通過聚合三個維度的量化分數,計算出對應政策工具的綜合得分,具體公式[26]如式(2)所示。
TPit=PFit×PGit×PTit
式中, TPit 表示第 Φt 年政策工具 i 的分數, χt 取值為2006—2022,i取值為 1~6;PEit,PFit 和 PTit 分別表示政策形式、目標和類型的量化分數。
通過上述計算,收集了各省份特定政策工具 i 在歷年的得分。為避免數據的冗余,當同年的政策文本針對同一工具提出了多條措施,則僅選擇該年該工具的最高分值。同時,鑒于政策效應具有時間上的持續性與累積性,采取分階段累加政策工具 i 的歷年分數的方法,得到截至第 N 年的總得分 STPit ,如式(3)[26]所示。

選擇 T 值為2006、2013、2016年,同時將 N 值設定為2012、2015、2022年,以反映政策工具在2006—2012年,2013—2015年和2016—2022年這三個不同時間段的累積效應。
3.3.2 結果變量測度
在結果變量的測度上,本研究對各省生產安全事故死亡率也進行了階段劃分,分別計算上述三個階段的和,以衡量其安全生產政策在這三個階段的治理效果。綜合上述說明,變量測量方法[26]如表4所示。
3.3.3 變量校準
應先對前因和結果變量進行校準,再進行下一步的必要性和充分性分析[34]。根據本次研究的數據特征,采用直接校準法進行校準,以第90百分位數和第10百分位數分別作為完全隸屬和完全不隸屬錨點,并將中位數設定為交叉點。變量校準錨點見表5。
4結果分析與討論
4.1單變量的必要性分析
必要性分析旨在評估單個變量對結果變量的解釋能力,是定性比較分析的初步步驟[35]。一般而言,一致性高于0.9,則視該變量為結果發生的必要條件。使用fsQCA3.0軟件對單個前因變量(及其非集)進行必要條件分析,結果見表6。所有前因變量的一致性都低于0.9的閾值,說明單個政策工具均不是安全生產治理高績效的必要條件。
表2政策力度量化標準

表3政策編碼和量化結果(示例)

注:編碼方式為“省份-政策實施年份-干預措施所在文本頁數”,如JX-07-10指干預措施位于江西省2007年政策文本中第10頁。
4.2 分階段組態分析
產生結果的不同條件組合被稱為組態[35]。設定一致性、頻數閾值和PRI一致性參數對組態分析精度至關重要。一致性不低于0.75為常用標準,但可據情境調整。PRI一致性可選0.70或0.75,不宜低于 0.65[36] 。至于頻數閾值的設定,中小樣本設置為1,大樣本可設置更高的頻數閾值以增強嚴謹性[37]。因此,遵循QCA的最佳實踐,將三個階段的頻數閾值設置為1,一致性設置為0.80,將起始規劃期和全面提升期的PRI一致性設置為0.70,法制完善期設為0.75。本文匯報中間解,并以簡約解區分核心與邊緣條件。經分析得出產生安全生產治理高績效的八種前因組態,詳見表7。下面對各階段政策工具組態進行深人探討。
4.2.1 起始規劃期
起始規劃期存在四種組態類型。其中A1以“加大經濟投入”為核心,其余條件缺失,這表明在安全生產治理的初期階段,地方政府傾向于優先關注和建立多元化的安全生產投人機制,命名為“經濟支撐型”。該模式的代表性省份為吉林。吉林作為老工業基地,煤礦資源豐富但管理混亂。2006年,吉林面對安全投入效果不佳的挑戰,在“十一五”規劃中強化經濟支撐,通過財政、金融、稅收政策拓寬投人渠道。五年后,吉林生產安全事故總量和死亡人數大幅下降,分別減少58% 和 45.1% 。
表4變量測量方法

表6高安全生產治理績效的必要條件分析

注:“~”表子邏輯運算中的“非”。
組態A2為“機制中心型”,以“應急機制建設”為核心工具,通過機制的系統動態預防協同,有效管控風險。該模式的代表性省份包括北京、上海。以上海為例,隨著2006年上海面對經濟轉型和新危險源,將安全生產納入考核,構建全面信息共享、預案完善的應急體系。至2010年,上海建立健全市、區縣兩級安委會綜合協調與聯合執法機制,有效應對安全生產風險。
組態A3以“責任監督強化”為核心工具,故命名為“監督主導型”。該模式的代表性省份為河北。其產業結構的特點和工業大省的地位,曾是導致安全生產事故頻發的原因之一。因此河北通過增強責任追究力度,將責任落實至基層、現場及企業各環節,形成全面壓實責任的良好態勢。此模式有效降低了安全生產事故率,2012年更首次避免了特別重大事故的發生。
組態A4中,“加大經濟投入”作為核心條件存在,“安全宣傳教育”“社會力量共治”作為邊緣條件存在,故命名為“經濟主導輔以宣傳共治型”。該模式的代表性省份包括內蒙古、江蘇。以內蒙古為例,2006年內蒙古通過強化安全防護費用監管,確保經濟激勵到位;同時,組織安全培訓,聯合工會及安全管理機構共治,提升安全意識與能力。此模式有效降低了重特大事故風險,2012年內蒙古實現一次死亡10人以上事故零發生。
4.2.2 全面提升期
組態B1“均衡布局型”在全面提升期顯現,其特征是工具全面且核心突出。該模式的代表性省份包括遼寧、江蘇、山東、湖南、湖北、四川和陜西。該模式的代表性省份致力于破解長期存在的深層次、結構性和區域性問題,完善法規政策,強化法治安全,健全應急救援與教育培訓體系。全面施策下,2015年上述省份無重特大安全生產事故發生。
組態B2中,社會力量共治”作為核心條件存在,這反映了將多方共同治理作為安全生產的核心策略,故命名為“共治核心型”,該模式的代表性省份包括上海、天津。以上海為例,上海2013年起聚焦網格化管理,推動安全生產常態化、制度化,激勵社會排查隱患。2015年工作獲督查組肯定,同年上海提出發揮第三方作用,創新安全監管方式,共筑安全防線。
4.2.3 法制完善期
法制完善期的所有組態中,“健全法律法規”作為核心工具存在。組態C1“經濟支持型”,典型案例為天津。天津港事故后,天津2016年修訂安全生產條例,強化法治體系。新修訂的條例重視經費保障,并采取多種方式加強安全生產知識的宣傳教育。至2022年,天津實現了事故起數、死亡人數“雙下降”。
組態C2“機制輔助型”,典型案例為福建。福建面臨工業化和城市化挑戰,在“十三五”規劃期間,強化安全生產法治,建立預防控制體系,并加強安全宣傳。至2022年,形成“政府主導、多方協同\"的防災機制。健全法律法規作為該時期兩條組態路徑的唯一核心共同條件,這一結果也與公共管理學界的普遍認知相符,即法律法規是使用最頻繁的政策工具[11]。
4.3核心政策工具的動態軌跡
根據動態組態理論,“主導軌跡”為始終占主導的解讀框架;而“轉折軌跡\"指主導類型由一種解讀框架明顯轉變為另一種;“混合軌跡\"則兩種框架并存,雖有微調但無大轉折[25]。核心工具的動態軌跡結果見表8。
表8表示核心工具存在4類轉折軌跡。第一類為啟動引導型,如“應急機制建設”和“責任監督強化”。該類政策工具僅在起始規劃期作為核心條件存在,說明其提供工作的初始動力。例如,2006年,國家強調行政首長問責制,力推責任型政府建設。國務院在《關于進一步加強安全生產工作的決定》中提出,要在2007年建立完善的安全監管體系。這些舉措奠定應急與監督框架,中后期持續有效,故后期可適度減少使用。
表7安全生產治理績效的前因組態

注: ? 核心條件存在輔助條件存在,☆核心條件缺失, 0 輔助條件缺失,空白表示可有可無。
表8核心工具的動態軌跡

注:“是”表示政策工具在對應組態中至少作為核心條件存在一次。
第二類為基礎構建型,以“加大經濟投入”為典型代表。意為該類工具在起始規劃期和全面提升期作為核心工具存在,主要用于構建安全生產的基礎框架,一旦基礎穩固,它們的作用就會減弱。如江蘇“十二五”強調建立穩定的安全生產投入機制,期間安全生產狀況持續穩定好轉,但仍存在安全生產法規標準體系不健全的問題。
第三類為承上啟下型,以“安全宣傳教育”與“社會力量共治”為代表,其歷經兩次轉折,在全面提升期為核心,突顯過渡作用。一方面,在應急機制與責任監督基礎上,促進治理工作從粗放式向集約式轉型,以教育和共治提升轉型深度。另一方面,完善公民安全教育,堅持社會共治,樹立安全發展理念,形成安全生產風尚。
第四類為遞進核心型,以“健全法律法規”為典型代表。該類政策工具在全面提升期和法制完善期持續作為核心工具存在,說明該類工具在安全生產工作深度轉型中具有核心價值和關鍵作用。如廣東省在法制完善期吸納本省安全監管的經驗做法,大力促進執法保障體系的完善。
4.4穩健性檢驗
穩健性檢驗采用調整一致性閾值和PRI一致性的方式。首先,三個階段均將一致性閾值從0.80提升至0.85,組態沒有變化。其次,將責任建設階段與整改提升階段的PRI一致性由0.70降低至0.65,完善創新階段的PRI一致性由0.75提升至0.80,三階段的組態均無變化。經兩種方法檢驗,可認為組態結果穩健(受版面所限,數據過程留存備索)。
5 結論與啟示
5.1 研究結論
基于2006—2022年間的30個省域的長時段數據,借助多階段fsQCA進行分析,從時空兩個維度深入分析了提升安全生產治理效能的政策工具組合。研究發現:
第一,從單因素必要性分析發現,在不同時期單個政策工具均無法構成安全生產治理高績效的必要條件。
第二,在空間情境維度,以政策目標為劃分依據,將長期的發展軌跡劃分為三個階段:起始規劃期、全面提升期和法制完善期。起始規劃期存在“經濟支撐型”“機制中心型”“監督主導型”“經濟主導輔以宣傳共治型”4種路徑,全面提升期存在“均衡布局型”“共治核心型”2種路徑,以及法制完善期存在“經濟支持型”“機制輔助型”2種路徑,這8種政策路徑各自針對其所處的特定階段,均能有效地提高安全生產治理績效。
第三,在時間情境維度,核心政策工具的演變并沒有呈現單一的主導軌跡,而是形成了多樣化的轉折軌跡,且存在4種不同樣態,分別為啟動引導型、基礎構建型、承上啟下型及遞進核心型。鑒于此,針對尚處于起始規劃階段的省份,應首要聚焦于“應急機制建設”和“責任監督強化”,以奠定堅實的發展基礎;步入全面提升期的省份,則需充分利用“安全宣傳教育”和“社會力量共治”兩大工具,實現承上啟下的關鍵過渡;而法制完善期的省份,則應將核心置于“法律法規體系的健全與完善”,推動治理體系與能力的全面提升。
5.2 政策啟示
第一,對處于安全生產起始規劃期的地區,應該注重加大安全生產投入。本文關于安全生產起始規劃期“經濟支撐型”和“經濟主導輔以宣傳共治型”的政策組合結論表明,加大安全生產投入對于形成完備成熟的安全生產應急體系提供了物質基礎。所以處于這一時期的地區通過加大安全生產投入能夠取得快速改善安全生產績效的效果。在投入過程中,要特別注重事前防范投入,通過系統科學風險識別與早期化解,以最大限度地減少生產事故發生的概率和影響。而且為了更好地發揮投入的作用,政府應建立完善的安全生產支出評估機制,確保資金分配的合理性和有效性,提高資金使用效率。
第二,對處于全面提升期的地區,其核心任務在于推動治理模式從傳統的“大政府小社會”向“小政府大社會”的深刻轉型。本文關于全面提升期“共治核心型”的政策組合結論揭示,政府應實施戰略性的權力下放,將安全生產治理的更多職責和任務轉移給社會組織、企業和個人。在此轉型過程中,為有效發揮社會多元力量,政府通過提供專項資金支持、政策激勵與監管指導等多重手段,逐漸從“包辦一切”的角色解脫出來。
第三,對于處于法律完善期的地區,應聚焦健全法律法規。本文關于法律完善期“經濟支持型”和“機制輔助型”的政策組合結論指出,健全法律是安全治理在法律完善期的關鍵要素。因此,該時期的地區政府應將重心置于優化安全生產法規體系,通過法律的“立、改、廢、釋\"協調機制,增強法規間的一致性。同時,為切實保障政策與法規的有效實施,地方政府需深入本地開展調研,準確把握地方特色與需求。
第四,本文關于“啟動引導型”動態軌跡的結論表明,在起始規劃期構建堅實可靠的應急響應與責任監督框架,有利于后續安全管理體系的持續穩健運行。為此政府應利用現代信息技術,構建一個集成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的綜合應急管理平臺,進行預警信息的即時匯聚與智能分析,從而大幅降低長期風險管理所需的社會與經濟成本。同時各地方政府還需調研轄區內企業的安全風險分布與等級,科學合理地配置市縣兩級的監管執法力量,以確保責任的有效落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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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 Can Policy Mix Improve the Performance of Safety Production Governance? Dynamic QCA Analysis Based on Long Time Period Data
WEIBin,HUANG Yingxia,CHEN Yongzhou (School of Public Policyand Management,Guangxi University,Nanning 53ooO4,China)
Abstract:Under thecomplexand changing socio-economicenvironment,howtodynamicalyadjustthepolicytoolmix to respondto the evolving needs ofwork safety has become anurgent isse.To thisend,we buildaresearch framework based onthe policy portfolio theoryand thedynamic grouping perspective,and select theproduction safety policies of 30 provincial governments in China between 2006 and 2022,anduse the dynamic QCA methodto explore the grouping and trajectoryofpolicytools to enhance theperformanceof productionsafety governance.The studyfinds that:(1)individual policy tools do notconstitute anecessary condition for high governance performance;(2)there are three phases of work safetygovernance:theinitialplanningperiod,thecomprehensiveimprovementperiod,andthelegalsystemimprovement period.Thefour pathsof \"economic support type\",\"mechanism-centered type\",\"supervision-led type\"and \"economic-led type supplemented bypublicityandcommongovernance\"inthe initial planning period,andthe \"balanced layout type\" and \"common governance-centered type\"in the comprehensive upgrading period.and \"economic supportive legal improvement\"and \"mechanism-asistedlegal improvement\"inthelegalimprovementperiodcanallimprovegovernance performance;(3)Thecorepolicytoolsdonotshowadominant trajectory,butratherformthefourpathsof\"initiatingand guiding\" \"foundation building\" \"carrying on and starting\" and \"progressive core\".
.eywords:governance of work safety;policy tools;QCA;dynamic grouping perspectiv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22BGL245);廣西研究生教育創新計劃項目(YCBZ2024030)作者簡介:韋彬(1978—),女,人,管理學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政府治理和應急管理;(通信作者)陳永洲(1998—),男,湖南永州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數字治理和應急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