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沙市博物館,珍藏著晚清重臣左宗棠的一副對聯:一室莊嚴妻子佛;四時經濟米鹽花。與左公所撰的眾多表達丈夫之志、經國之懷的對聯相比,這副聯顯得骨骼清奇、卓爾不群,令人耳目一新。
上聯中的“莊嚴”本是佛教詞匯,佛家對表相事物或心理行為的道德意義的修飾、加強,稱為莊嚴,有莊重、威嚴和神圣、美好之意。上聯的意思是,一家之中,老婆孩子就是自己要敬的佛。按照禪宗的觀點,人人皆可成佛。也唯有全家成佛,才會“一室莊嚴”。這體現了左宗棠對家庭生活的看重,對人倫親情的珍視。
“經濟”在古代漢語里通常是“經世濟民”的意思,那么下聯就好理解了:治國理政的要義,無非是保證一年四季老百姓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即“民生工程”。一那為什么不說“來鹽茶”而說“來鹽花”呢?因為左公是個有情趣、有精神追求的人,如果僅僅是柴米油鹽,沒有花的裝點,人生豈不成了干巴巴的“稻梁謀”?!

左宗棠想表達的很簡單,管好百姓柴米油鹽,為官就功德無量;深愛自家妻兒老小,滿屋便生發莊嚴,生活也就活色生香。此聯看似家長里短,其實與中國人常說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謀而合,我們既要把自己的小家經營好,也要有經世濟民的遠大理想。
這副聯將禪意融入庸常生活中,體現了左宗棠立體、多元的人生觀和幸福觀。左宗棠是匡扶社稷的大人物,又是楹聯大家,其楹聯作品的最大主題自然是建功立業、安邦定國,比如眾所周知的“身無半畝,心憂天下;讀破萬卷,神交古人”“文章西漢兩司馬;經濟南陽一臥龍”,等等。但“一室莊嚴妻子佛;四時經濟米鹽花”這副聯,一不小心就暴露了他的“B面”。
無獨有偶,懸掛在湘陰左宗棠故居柳莊的一副楹聯,也讓我們窺見了左公的另一副面貌。
說起來,這副聯還很有話題。幾年前的一天,筆者去柳莊參拜,在大院東側的一間房屋前看到一副對聯一“和氣春風賢者坐;靜山水至人懷流。”我左看右看一頭霧水,這下聯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后仔細琢磨,才發現了“奧秘”所在:原來,下聯有幾個字錯位了!
按照楹聯規則,結合上聯的意思,下聯“靜山水至人懷流”應該是“靜山流水至人懷”,才算與上聯“和氣春風賢者坐”形成了對仗,且平仄諧和、意蘊貼切。我很納悶,在這樣重要的文旅場所,怎么會出現如此低級的錯誤,以致眾目睽睽地掛在那里呢?我猜測,可能是刻制楹聯的工匠把下聯的文字弄錯位了,而負責審核驗收的人又沒把好關,才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這副楹聯雖然還沒有確切證據證明是左宗棠所撰,但他曾經錄書過此聯則是比較肯定的,所以此聯可以看作是寄托了他情志、理想的作品。于是筆者不禁感喟,原來功業卓著如左公,心中也有個“躺平夢”啊!在他的理想詞典里,除了建功立業、濟世安民,也還有山水之趣、人倫之樂,換言之,不僅要封神,也還要做人。
其實,這何嘗不是中國士大夫千年不易的追求呢!孔夫子這樣的圣人,不是也把“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當作自己的一大人生目標嗎?
只可惜,我們很多時候汲汲于A面,卻忘了同樣重要也同樣精彩的B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