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亞黏土定格動畫《瑪麗和麥克斯》以其獨特的畫風和跨越年齡、地域的筆友情誼打動了許多觀眾。然而,在欣賞其藝術成就之余,影片對精神疾病的描繪方式,也引發了一些思考。
影片中描述的看似是一對“忘年交筆友”瑪麗和麥克斯,然而你會發現,早期瑪麗的回信,類似“成為麥克斯朋友”的“求友信”。
朋友間平等的相互交流,變成了展示患有阿斯伯格綜合征的猶太老人麥克斯對人生、社會的哲學思考(如“人類毫無邏輯可言”)。這些思考被呈現得深刻且富有智慧,成為年幼的瑪麗(8歲開始通信)重要的精神支柱和成長指引。
影片結尾的那封信,麥克斯索性“不裝了”,坦言“我選中了你”,顛倒了最初是瑪麗在郵局隨機挑選寫信對象的事實,似乎要說明友誼的選擇性——這種“選擇性神圣化”的傾向,賦予了麥克斯近乎“絕對正確”的權威光環,而瑪麗作為一個認知尚未成熟的兒童,幾乎全盤接受和內化了麥克斯的觀點。
當成年人將未成年人變為精神容器,剝奪其自主探索世界的權利時,本質仍是溫柔的暴政。

這本質上是一種“敘事特權化”——麥克斯的視角和哲思被置于敘事的絕對中心;這也可能導致觀眾忽略一個重要問題:一個飽受精神困擾的成年人,有時帶有反社會傾向的、未經驗證的悲觀世界觀,是否真的適合成為一個8歲兒童認識世界的指引?
影片將這種“單方面輸出真理”的模式,美化為“筆友”“靈魂伴侶”,以至于發展為得不到筆友的“諒解”,瑪麗幾近崩潰乃至自殺——影片最令人不安的并非瑪麗的自殺未遂,而是她成年后帶著嬰兒站在麥克斯遺體前的定格。這一刻暴露了這段友誼的暗面:一個孩子被成年人的世界觀深度塑造后,終其一生未能真正“成年”。瑪麗將女兒展示給麥克斯遺像的舉動,像一場無聲的“精神認親”儀式——她從未走出麥克斯用信件為她筑起的認知圍城,甚至試圖將下一代也引入其中。
當成年人將未成年人變為精神容器,剝奪其自主探索世界的權利時,即便披著“救贖”的外衣,本質仍是溫柔的暴政:成年人對未成年人的精神影響力與關系,天然存在不對稱性。
而影片又是如何塑造麥克斯的“權威”呢?是通過精神疾病。麥克斯的阿斯伯格特質(如社交困難、刻板行為)以及他的哲思,共同構成了他“獨特魅力”的一部分。這種“病理經驗的浪漫化”,簡化了患者的真實困境,將精神疾病浪漫化和美學化。當麥克斯的病癥與其“智慧”深度緊密捆綁,容易給觀眾留下“精神疾病是天賦或深刻洞察力來源”的印象。這種“浪漫化奇觀”,消解了疾病的現實意義,并將它們轉化為一種可供欣賞的“奇特性”或“詩意”,何嘗不是另一種溫柔的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