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涪江敘事

2025-09-02 00:00:00王琴
四川文學 2025年5期

涪江是一條河,從雪寶頂出發,一路穿山越谷,吸納奪補河等支流,經古城、江油關到煽鐵,短暫的休息后再以奔騰之勢過涪江六峽迤而去,最終流往重慶境內,在合川匯入滾滾的嘉陵江。我在涪江上游平武境內的幾個地方生活過,不管是幽深的王壩楚還是偏僻的煽鐵,都如血液早已融入了我的生命,刻骨銘心。

王壩楚

二〇二〇年夏天,一場特大暴雨后,洪水沖毀了白馬藏族鄉的幾個寨子。我在遠離白馬接近一百公里的平武縣城,在涪江岸邊,看見湍急的河水洶涌而來,深褐色的渾濁河水中無數的漂浮物,粗大的樹木根須可見,膨脹的牲畜肚腹如鼓。河水咆哮而下,沿途的轉彎處堆積起如山的木材。聽人說,這股水肯定是從奪補河沖出來的,水很大,深山老林里粗大的木頭常年堆積起來的樹葉全沖出來了,白馬肯定遭難了。

白馬是一個少數民族鄉,我去過那里的鄉政府駐地王壩楚。奪補河是涪江上游的一條支流,從阿壩州松潘縣附近的色潤坪出發,穿過四川省西北部的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王朗,流經白馬藏族鄉全境,在鐵籠堡與涪江匯合。這條小河有幾個名字,火溪河、奪補河、白馬河。白馬人叫得最多的名字是“奪補河”。

奪補河畔住著一支特殊的民族:白馬藏族。這個民族從服飾到語言都跟藏族接近,他們頭頂上戴著插有白色羽毛的氈帽,穿著色彩明麗的長袍,沒有文字,只有古老的語言口耳相傳,我們習慣上稱白馬藏族。“奪補”,是古代白馬藏族族名的音譯。

最早知道王壩楚,源于奪補河中特有的羌活魚。父親有胃病,家里的飯菜被母親煮得稀爛,干飯是沒有水的稀飯,各種小菜不是炒,是燜,燜到接近一種糊狀。以至于我在別人家會被那些吃飯的娃兒們使勁地吧唧嘴,咀嚼各種菜時牙縫間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所吸引,心里暗想,他們怎么嚼得那么響。父親兄妹七個,他們的母親早逝,父親作為家里的二哥比他外出當兵的大哥承擔的家庭責任還重,除了讀書,還要在山里找各種可以賣的山貨,如山藥、葛根、天麻等貼補家用。生活上饑飽不均,早早地得了胃病。好在,他的兄弟姊妹都對他很好,成家后也以他們的方式來回報這個二哥。四姑父從四姑手中接過了這個任務,據說,他每次從王壩楚回來,都會興沖沖地跑到我家,手里捏著一個小口袋,里面裝的是奪補河里特有的一種冷水魚——羌活魚。之所以“據說”,是因為我腦海中缺少這樣的記憶鏈條,只是聽母親聊閑天時會反復地說,你爸爸要不是你回姑父那些年給他弄來羌活魚治胃病,恐怕早就沒有了。據說,羌活魚在我們這個山區小縣,只有白馬的奪補河才有。

一九八四年前,白馬在稱謂上還曾經是“公社”“民族鄉”,那里有一個農村人很羨慕的國家單位——川北森工局,駐地建在白馬公社政府所在地王壩楚,我的四姑父是其中的一名伐木工人。我在內心感謝四姑父時,也曾努力地想要在腦海中把他拼湊成一個完整的模樣,比如什么樣的臉型、什么樣的眼睛、什么樣的個子。都是徒勞的,四姑父離開這個世界太早,那時我不過七八歲,那個年齡還體會不到一個親人去世后的悲傷,曾經可能熟悉過的模樣也被流水一樣的日子一點點地沖刷干凈。歲月里,“四姑父”只能成為名詞一個中性詞在我的生活中出現,毫無悲喜。“王壩楚”“奪補河”“羌活魚”這些名詞又存在于記憶中,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冒出來,隨之勾連出另外一些信息。

秋天,我和幾個朋友要去九寨溝,父親知道后,說,那要從王壩楚經過。母親也說,那里她只去過一次,四姑父出事那一年,現在只記得冷得不得了,街道上的樹葉被風吹得到處跑。于是,兩位老人又提起王壩楚、提起羌活魚、提起四姑父來。我想,那個地方我也應該停留一會兒,哪怕幾分鐘。

縣城到王壩楚,海拔漸進式攀升,從1464米到2700米,氣溫越來越低,景色越來越好,道路兩邊的深山和峽谷層林盡染,五彩斑斕,少有人聲偶有鳥鳴,即使是白天也靜謐得猶如置身于世外,一切都是空曠的,內心也是。

來越好,道路兩邊的深山和峽谷層林盡染,五彩斑斕,少有人聲偶有鳥鳴,即使是白天也靜謐得猶如置身于世外,一切都是空曠的,內心也是。深秋的王壩楚,冷寂無人。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很干凈,街道不長,從街頭到街尾,也就十分鐘左右的路程,兩邊的房屋,除了三層的鄉政府辦公樓,大多是有些年月的平房,紅磚砌墻,黑瓦蓋頂,關著的木門讓人摸不清屋內究竟有沒有人。街道中間有一處四合院,圍墻的磚是剛出窯時的本色——褐黃色的,鐵門上方有“為人民服務”的大字和一個五角星。鐵門內第一處建筑是不大的一間門衛室,再進去就是一個寬的壩子,壩子的兩邊和上面建了一排排平房。我想知道這是否當年的森工局,院內的哪一間平房是四姑父的宿舍。四姑父一九八一年出事故,已經過去四十多年,想必能知道這些往事的也只有這條街上的老人了。左右再看,一個人影都沒有,無從得知,也無人可問。

小時候,聽人說起“從王壩楚”,很令人羨慕,那意味著那是一個和村里不一樣的地方,那里的人會拿回家各種勞保用品,肥皂洗衣粉手套。除了四姑父,我們村里也有一個伐木工人。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他的媳婦,她總是比其他女人穿得干凈整潔,頭發也服帖地在腦后拴起一個大辮子,額頭光滑潔凈。村里洗衣服的堰溝就在她家門前,我和母親去洗衣服時,會遇到她,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她臉上的笑容,她會不失時機地告訴母親,“我們家老馮回來了”,一張臉就像花一樣盛開了。

老馮早已退休,在縣城里帶孫子。禁止砍伐后,森工局的工人安置到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老馮和他的媳婦現在生活得很好。四姑父和老馮應該是同時期的伐木工人,記憶中年輕的四姑,不僅僅穿得好看,連頭發都不一樣,燙了大波浪,額前的劉海也是彎彎的。只是四姑父死于非命,一棵砍伐掉的大樹傾斜著倒下來砸中了他,身首兩處。王壩楚成了四姑的傷心地,她說,哪怕是屙尿,也不會朝著那個方向。

姑父出事后,四姑和她的兒子再也沒有來過王壩楚,清明或者春節,不過在家鄉遙遙地祭拜而已。我記得母親說過,四姑連姑父的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只有山后的一座新墳,埋著殘缺的姑父。作為對家屬的補償,森工局送給了四姑一車木頭,清一色的松木,這些木頭原本要送往山外那些修鐵路的地方,最后跟隨哭泣的四姑輾轉到了另一個山里的人家,修了房屋。

王壩楚不是我此次出行最終目的地,只是我們要去往九寨的一個途經地。我知道“王壩楚”這個地名,也知道這個地方和我的一位親人有了生死關聯。我停留在這里,心里想的和同行的其他幾位朋友不一樣,我在想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從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開始,王壩楚就是藏在深山中的一處繁華之地,是全省各地招來的伐木工人安置點,加上家屬,少說有兩千多人,很熱鬧,這些工人用手中的斧頭砍倒一棵棵參天大樹,再陸陸續續地運出山外,運到一個個熱火朝天的建設場地。我的姑父似乎是幸運的,辛苦但每月有固定收入,憑借這份收入還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妻兒。如果一直這么幸運下去該有多好,那今天他將是一位生活有保障的退休老人,他的妻兒肯定又是另一種人生,至少妻子不會因為年輕守寡而成為笑柄,他的兒子不會幼年失父少了管教早早輟學。那么此時此刻,可能我會打一個電話,告訴那個幸福的老人,我在您工作過的地方停留。那個老人可能會給我描述他的宿舍在哪里,他每天工作的地方在哪里,他可能還會問起奪補河,問河里的羌活魚長大了些沒有,是否還是只有當年的小指粗細。

當然沒有如果,我走在街道的碎石路上,鞋子踩在路邊寬大的泛黃的落葉上,沙沙作響。這異常清晰的聲響使我恍惚起來,抬頭一望,深藍的天空那么高遠,幾棵掉了樹葉的老樹單薄的樹枝突兀地伸向天空,沒有裊裊炊煙,沒有嬉戲打鬧,四周冷清得聞不到一絲人間煙火味,一時竟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王壩楚的背后,是古老的白馬寨子,伊瓦岱惹、稿史腦、亞者造祖,奪補河沿著這些寨子蜿蜓而下,奔赴涪江。很多年前,永遠年輕的四姑父曾經逆奪補河而行,腰上別著一把明晃晃的斧頭,去往密林深處,鉆進高入云霄的樹林,再也沒有回來,只有奪補河水奔流不息,羌活魚在冰冷的水中自由地游弋。

現在,奪補河兩岸,洪災后新修的每一處白馬寨子屋頂都站立著一只雄赳赳的白色木雕公雞。一時之間,我又有了幾分感動,心里涌出一個詞——生生不息。

古城

涪江左岸有一個鄉鎮叫“古城”,我在那里的初級中學上了三年學。學校操場的圍墻外就是涪江河灘,布滿了或大或小形態各異的石頭。枯水季節,石頭裸露出來,一眼看去白花花一片,雨季來臨,坐在教室里能聽見河水撞擊石頭的轟鳴聲。

二哥和我同級,他在一班,我在三班,我們在學校碰見了只是相互看一眼,就像不認識。二哥總是防備著我,怕我周末回家后“告狀”,在父母面前說他的壞話。

其實哪里需要我多嘴,二哥的班主任周老師隔三岔五地通知父親“去一趟”。父親來學校,和我們一樣要爬山過河地來去走五六個小時,只是我們的背篼裝的是書本和咸菜,父親背的是雞蛋臘肉。周老師妻子是農村戶口,在校門外開了小賣部,因此,他總是坐在小賣部的凳子上接待父親,細數二哥近期的表現,表示如果不是他一再講情,二哥早就被學校開除了。

父親也是教師,但是民辦,他和周老師相對坐著,不住地責怪自家的孩子,感謝周老師的關照,請求再給二哥一次機會。

彼時,二哥站在小賣部門外,不知道有沒有認真聽周老師和父親的對話,他一會兒抬頭看天,一會兒又低頭看地,軍綠色的寬大棉衣套在他瘦弱的身體上,空空蕩蕩的。

這些情景我沒有親見,只是聽父親有氣無力地一次又一次地述說,說站在小賣部門外的二哥吊兒郎當的樣子就像個“二桿子”,說他在周老師面前如何羞愧地只坐了半個屁股。父親托人讓母親回來一趟,他管不住二娃子了。母親從另一處深山回來,到家天已經黑透。堂屋里的樓板上吊著一個十五瓦的燈泡,我們坐在吃飯的木桌四周聽父親說話。

父親的胃病犯了,只能吃一點玉米粥,他后背靠著墻壁輕聲告訴母親,這一次去見周老師背了哪些東西,周老師又說了哪些話。母親照例哭了,她用手掌去抹淚,一把又一把,總是抹不完一樣。母親邊抹淚邊說,二娃子,你該懂事了,好好想想,這幾年家里的臘肉雞蛋送出去了好多,我們都舍不得吃,你也爭點氣,總要把初中混出來。父親嘆息的聲音拉得很長,他沒看二哥,對著母親說,周老師說了,這是最后一次機會。母親攤開雙手,讓二哥看,扯著哭聲說,不是為了你們有錢讀書,這么冷的天我哪里遭這種罪。

我在寫作業,一邊寫一邊聽一邊看,我瞄了一眼母親攤開的手,心快速地跳了幾下,那雙手指關節已經腫了,掌心裂,半彎曲著的手掌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黑紅黑紅的。

深山里的一條小河溝產沙金,枯水季節,有人搭了帳篷挖沙淘金,那是壯勞力的男人干的活。母親有機會掙一點,是因為小老板是她娘家的遠房親戚。寒冬臘月,母親混在一群男人中在浸透著冰冷的河水里一鏟子一鏟子地挖沙,背著滴水的沙從沙坑底爬上河面,掙一份小工的錢。

母親還在流淚,她問二哥“到底要混到啥子時候”。二哥一言不發,木桌下,邊緣破損的瓷盆里那點炭火也快燃盡了,溫度下去,寒氣起來了,我拿筆的手有點僵硬。我覺得流淚的母親和嘆氣的父親都很可憐,第一次,我迫切地希望二哥不要再去學校了。

那是一九八八年冬天的夜晚,四周很靜,門外漆黑一片。日子一天天地逼近過年,我和二哥讀初二,母親盼著時間快點過去,二哥再混一年多,混得人大一點個子高一點,回農村干活少遭罪。

二哥的名字總是混在一堆名字中出現在學校黑板報上,打架、逃課、抽煙。學校有大門,大門外是一排平房,有周老師家的小賣部,有劉老師的照相館,還有坐在門口賣瓜子的老人,每一間房屋都有人。走過那一排平房,再上幾級臺階,是一條小路,沿著小路走,是一座座大山,那是我們回家的方向。二哥逃學不會出大門,他們總是翻學校鍋爐房后面的圍墻,那里除了一早一晚打開水外,很少有人,翻出去就是河壩,隨便躲到一塊大石后面,就是他們的樂園了。

我也喜歡去河壩,清晨和傍晚。冬天的涪江是安靜的,河面窄了很多,河水清澈,是淺藍的顏色,緩緩地流動,不露聲色。我是寢室里起得最早的那個人,拿上毛巾和牙刷牙膏,出大門,右轉到圍墻下的小路,走三四分鐘就到了。

河壩里石頭與石頭之間有小水洼,水洼底下是干凈的細沙和小石子。我跳過一個個水洼,靠近河水,撿起一個略扁的石塊貼著水面扔出去,看騰空而起的一串串小水珠。站起來,看看涪江流來的方向,又看看涪江流去的方向,有清冷的河風吹,不覺得冷,只是感覺清涼,吸進鼻孔有樟腦或者清涼油的味道。這是一天中屬于我自己的時光,清醒而松弛

水洼里的水是靜止的,我用這些干凈的水洗臉、漱口,感受比河風更甚的涼意,河水在口中,牙齒在河水中,這是少有人會去體驗的冰涼。

我不知道二哥在涪江岸邊干什么,偶爾我也會碰見他,遠遠地看看。他和幾個男同學好像很開心,我能聽見他們的笑聲,他們的頭發雞窩一樣,衣服也是一律地寬大,長可及膝。那群同學中,還有和我一個班的馬同學,這個瘦高的喜歡打籃球的同學絕對不會想到第二年的夏天,他的人生會發生那么大的變故。

一九八八年轉瞬而過,一九八九年的夏天來臨了。二哥沒有混到畢業,初二下學期的某天,父親再一次背著東西去找周老師時,勒令退學的名單已經貼在學校門口了。

二哥離開學校那天,天氣很好,學校里的柳樹已經垂下了枝條,梧桐樹也長出了新葉,天亮得早、黑得晚了。下午第三節課下課,我站在校門外看父親用一根繩子把一口木箱拴到背上,二哥低頭站在一邊,我們都沒有說話。父親拴好木箱,對我說,回去吧,好好上課。他們走了,父親和二哥走過那一排平房,上了小路,回家了。

周末,當我看見二哥揮舞著樹枝驅趕著一頭黃牛從我家屋后的山脊梁飛奔而下,心里沉了又沉,我知道,二哥從此以后就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了。

臨近初夏,涪江的水漲了,學校的喇叭,每天的班會,學校領導和老師都在強調安全,說只要翻墻逮住了就要重罰

我還是從學校大門出去,還是會到涪江河邊去。涪江上游一下雨,河水就變得粗暴渾濁,裹挾著樹枝泥沙呼嘯著漫過巨石,轟隆隆地飛流而下。有膽大的村民挽起褲腳去攔截浮在河面的木材,也撿嗆死的魚。我是去背書,站在河邊,面對寬闊的河面,大聲背誦英語課文,我的聲音混合在轟鳴的水流聲中,一起奔向遠方。

我沒有看到二哥,也沒有看到馬同學

一河之隔的是一個叫“又新”的小村子,村里有一所小學,馬同學的父親是學校里的老師,正常情況下,馬老師每天會坐上涪江渡口的一艘小船上下班。

渡口距離中學不遠,和我同一班的有那邊過來的同學。只要漲水,那幾個同學的座位總是空著,有桿任老師上課問某某跑哪里去了,沒等有人回答,又自言自語地說,哦,漲水了。

馬老師出事那天,沒有下雨,涪江看起來很平靜。下午第二節課上英語,這是我不喜歡的課。英語趙老師是個瘦高的中年男,英語讀音總是引人發笑,每次有公開課了,他會提前設置好課堂抽問環節,指定幾個同學回答,這也讓我們很不滿。馬同學個子高,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平時睡覺,公開課卻是舉手最積極的那一個。趙老師會給馬同學做思想工作,喊他聽話一點,要有班級榮譽感。馬同學就是在趙老師的課堂上被叫走的,從教室后門,我坐在第二排回頭看他,我只記得他很輕松,幾乎是跳躍一樣地走出了教室。

后來,聽說馬老師上午就出事了,找了半天還是沒找到人。小學上課的時間比中學晚,中學已經在上早讀課了,馬老師才坐船過河。水是忽然漲起來的,船已經在河中間了,兩岸有人大聲驚叫,漲水了漲水了,快點。據說,船并沒有翻,船上幾個人只有瘦高的馬老師掉下去了。后來聽說,有一種漲水叫“桃花水”。冬去春來,氣溫升高,桃花一開,山上的積雪就融化了,上游的水漲得悄無聲息,馬老師遇上了這樣的“桃花水”。

我第一次在別人的口中知道了涪江的源頭藏在一座叫“雪寶頂”的雪山腳下,“桃花水”也來自那里。暴漲的涪江穿過雪山下的深山密林,一路向前,流經中學,再流向遠方。

馬同學轉學到了縣城的中學,隨他一起走的有他讀初一的妹妹,還有她在糧站工作的母親。我聽我民辦教師的父親說,馬老師是因公殉職,家屬要優待。

再次見到馬同學,已是多年以后,縣上的職工運動會,在籃球冠亞軍爭奪賽上,一個高個子,打得特別好,有球迷在喊,馬某某加油。

馬老師出事后,學校的管理嚴了起來,老師們開始巡夜,還沒天黑,圍墻下就有拿著手電筒的老師走來走去。我還是隔三岔五地出去,只是不再去打水漂,離河面遠了一點,讀英語的聲音小了一點。想起來,我去河壩讀書還是因為英語老師的一句話,他說,找個沒人的地方,大聲讀嘛,又沒得人聽到,讀得再大聲再難聽也沒人聽得到。

轉眼已是初三,班主任時刻都在激勵我們好好學習。他說,穿皮鞋還是穿草鞋、曬太陽還是住涼房就看誰更努力了。

學校宿舍走廊,教室樓梯下,深夜了,還有人在昏暗的燈光下讀書算題。值班的老師路過,也只是提醒一句“莫太晚了”。

復讀初三的黨同學和我上下鋪,她的長發從腦后分成兩邊,一邊扎一個辮子,很好看。比頭發更好看的是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眼里露出的都是溫和的光。

我們的宿舍臨近廁所,味道很重,廁所門口有一盞整晚都亮著的燈。下晚自習后同學們入睡了,黨同學手手腳地出去,就著廁所門口的燈光繼續學習很久。

我和黨同學沒有太多交集,我們都很忙,連吃飯也是匆忙的。最后幾個月,班主任在教室后黑板上出了一版又一版的試題,他給我們吃午飯的時間只有二十分鐘,二十分鐘后,他開始清人,后到的同學免不了又被說教一番。

我們知道,要想穿皮鞋坐涼房,只有往前沖,只有沖在最前面才能如愿。每一年,考上師范中專脫去農皮的也就幾十個。

至今我對初三的很多記憶都是模糊的,學校“五四”和“一二·九”是否舉行紀念活動,我們去哪里春游了,知了是否在教室門外的香椿樹上嘶叫,我的飯盒是否被人偷吃只剩下空盒,調走的語文老師說了哪些語重心長的語……嘩一清晰的就是在教室宿舍之間奔跑,還有夜深后廁所旁那個扎了辮子的黨同學。

七月,涪江漲了幾次大水,我坐在教室里偶爾的恍惚就是凝神去捕捉河流的聲音,嘩啦啦,轟隆隆。學校對初三有了新規定,晚自習后教室再延遲一節課的時間關燈,并不是所有的同學都留在了教室,而我和黨同學從不缺席,我不知道夜深人靜后,黨同學是否如我一樣,也凝神傾聽過圍墻外的流水聲。

八月,一切塵埃落定。我收到了錄取通知書,有一個明確了地址的遠方在等著我。黨同學飛身而下,撲向涪江,她以這樣決絕的方式和涪江融為一體,去往未知的遠方。

我去學校,班主任在教室等著我們考上的幾個同學。黑板上的試題還在,短短的時間,坐在這間教室的同學的命運已走向了不同的方向。班主任嘴角長了幾個大泡,他笑著說,為了等成績等通知書,他好些晚上都沒睡好,現在終于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畢業三十年的班級聚會,我一個人去了涪江邊,面對滔滔河水,我想起了亂石堆中喜笑顏開的二哥和馬同學,也想起了黨同學。涪江還是當年的涪江,河水已不是當年的河水了。

焰鐵

煽鐵是涪江岸邊一處古街的小地名,多年前曾是一處水碼頭的落腳處。涪江從岷山最高峰海拔5588米的雪寶頂出發,一路穿山越谷匯合多條支流形成一條可放木排的大河。到了煽鐵,像累了一樣,遇見一處平壩終于放慢腳步,從奔跑變為靜流,沒有了飛流擊石的氣勢,在街道的背面形成一個半月形的洄水灣。

一九九三年的九月,我畢業后分配到煽鐵中學任教,直到二〇〇二年離開。那九年的時光,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而一九九五年對于我來說又是一個特別的忘不了的年份。

那年夏天,涪江上游的密林深處下了好幾場大雨,河水早早地變得渾濁了,河面上漂浮著一些枯木,到了學校下面的洄水彎,打了幾個漩,再也漂不動,就停留下來。附近村里的男人們把褲腳挽到了膝蓋以上,手里拿著長長的頂端帶鉤的長木棍,站在河邊打撈停留在洄水彎的“水撈柴”。那是一件極端危險的事,遇上漂浮過來幾人合抱的圓木,鐵鉤搭上一使勁,人就被漂流的木頭帶到河里了,只剩下岸邊的一片驚叫聲。

沒事的時候,我和同事尤曉園、陳樹、楊濤會去看熱鬧。看到有人站在河邊打撈漂來的大木頭,也會扯著嗓子大聲喊,小心啊!

陳樹說,每隔幾年,就會有人因為撈“水落柴”而被笨重的木頭扯到河里淹死。涪江上游有個伐木場,當年搞建設砍倒了很多粗壯的木頭,有一些沒有及時運走就留在了山里的陡坡上。每一年的夏天,幾場暴雨后就會有一部分木頭從山里沖入涪江,惹得沿岸的男人都會冒著危險去攔截。

陳樹的家就在學校幾里外的鎮上,他幾乎可以天天回家,這也成了我們外地人羨慕的理由。楊濤就曾經感慨,陳老師,還是你安逸哦,離家這么近。

只是誰也不會想到,陳樹和楊濤這兩位年輕的老師會在一九九五年的夏天經歷一場人生變故,一個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另一個的生命永遠停留在了那個夏天。

一九九五年的夏天,氣溫比記憶里任何一個夏天都要高幾度,熱得很。午飯后,除了幾個值班的老師,其他老師和學生都在宿舍睡午覺。我們的單身宿舍前有兩棵樹,一棵是大的杏樹,另一棵是小很多的石榴樹,杏樹下放了一張脫了漆的長木椅。楊濤和陳樹都喜歡下圍棋,午飯后,他們搬出一張小方桌,擺好棋布,就開始了黑白廝殺。

楊濤的棋技要稍高一籌,只要局勢已定,蒼白的臉上就浮現出笑容,嘴角一抿臉頰上的酒窩就顯了出來,他輕聲說,輸肯定是輸定了,只是看看輸了幾子。陳樹就摸摸頭,連聲說,再來再來。

楊濤給人的感覺可以用“弱不禁風”來形容,瘦高的身材好像穿任何型號的衣服都顯得空蕩蕩的,又愛莫名其妙地流鼻血,很多時候,看見他昂起頭走出教室,我們就知道他又流鼻血了。

陳樹不一樣,矮墩墩的,很壯實,學生很怕他,只要他一聲吼,那中氣十足的聲音嚇得學生一溜煙地跑開了。

除了周末,楊濤和陳樹的“來一盤”幾乎成了慣例。可是五月末,一連幾天杏子樹下都是空蕩蕩的,不見楊濤,就看見陳樹雙手放在背后板著臉在校園里走來走去。我奇怪了,問,楊老師和陳老師怎么不下一局了呢?有老師就說,楊濤去市里檢查身體了,他的腋下長了一個大包塊。

那是一九九五年啊,我們都還很年輕,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個鮮活的年輕的生命會漸漸地消失,我總以為每一天的日子都會這樣云淡風輕地過去,不會有天大的變故。可是,一周后,大家都知道了一個壞消息,楊濤生了大病,基本上不可能治愈的大病。話是從校長嘴里出來的,我驚呆了,不愿相信這個消息。

領導安排其他老師承擔了楊濤所教兩個班的語文教學任務,學校的氣氛沉悶了許多,陳樹也沒人下棋了,很多時候他都會下午騎著自行車回家,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又騎著自行車返校。那時候,平江公路還是單行道的泥巴路,往返兩地的客車很少,最多見的就是那種鈴聲清脆的二八杠自行車。

“六一”到了,附近的小學請中學的老師過去聯歡,我們學校也放了半天假,楊樹也去了,那輛后座已經露出彈簧的自行車放在他的宿舍門前。我和尤曉園沒有去,我們坐在杏子樹下閑聊,說到楊濤,都忍不住地嘆氣,那么年輕,可惜了。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來學校后,每一年的“五四”青年節和“一二·九”紀念活動,我們都會接受團支部書記楊濤的安排,配合他做一些活動。楊濤喜歡穿白襯衫,個子又高,站在操場前凸起的臺上,手拿話筒說話的樣子很好看。我想象不出他待在醫院病床上的樣子,只要一想起他,就是那個干凈的白衣飄飄的年輕人。

我和尤曉園沒話可說了就發呆,我倒著坐在椅子上,下巴擱在椅背上,眼睛看向幾百米外的敞開著的學校大門,忽然看到三五成群的人都從校門前跑過,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嘴里還喊著什么。尤曉園跑過去又跑回來,拉著我往外跑,嘴里吆喝:“翻車了,翻車了!”

圍墻外的公路邊,已經圍了很多人,下面的河壩上也有不少人,一輛客車,在學校上面一公里左右的急轉彎處,翻到涪江里了,客車塞滿了人,連過道都站的人。涪江上游自四月中旬起就開始下雨漲水了,此刻眼前的河水早已不再清澈透明,河面上漂浮著一些不明物什,學校下面的洄水彎更是堆滿了雜物。

旁邊大多是看熱鬧的人,嘰嘰查查爭先恐后地說著他們知道的事,說有一家大小四口都在車上,還有江油關那家賣烙餅的兩夫妻,中途還上了一些過完“六一”回家的小學生,長途的,短途的,滿滿的一車人。

天暗了下來,一些警察守在路旁,攔著那些越來越靠近河邊的人。我心里想,千萬別下雨。

學校沒有剩下幾個老師,我和尤曉園相互看了看,不知道該做些什么。人越來越多了,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一些哭聲,一個老年人說,肯定在沿河一路找人,很多人漂到這里的洄水彎就不走了。我看了一下那個渾濁的洄水彎,怕冷一樣抖了一下。

天快黑了,學校的其他老師才陸陸續續地回來,我們也知道了一些其他的確切消息,最令人震驚的是,陳樹居然也在那輛客車上,他是滿滿一車以個位數活下來的一個。

后來,陳樹告訴我們,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沖到河對岸的沙灘上了,從客車翻下去的那一刻,他的記憶就沒有了。他說,他一身濕透,半臥在沙石上,發呆,發呆,一直發呆,聽到有人驚叫,那里有個人還活著,他才反應過來說的是自己。我們都感嘆,也安慰他,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接下來一周時間,學校外面的涪江河邊都在找人,河邊的石堆旁偶爾有人燃了一堆火,有人邊燒紙邊罵。

很長一段時間,我和尤曉園晚上盡量少喝水,不敢上廁所,哪怕天上有明亮的月亮,深夜也不敢出門,即使白天,我們也不輕易去涪江邊,心里總會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念頭。

陳樹好像被那一次的災難拉去了膽,整個人顯得很沒精神,常常搖頭,說一些少年老成的話,諸如“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平安才是福”,而那一年,陳樹還是個沒有戀愛的單身小伙子。

楊濤有一個正在談的女友,是衛生所的護士,這一生病,恐怕也不會有結果了。七月的一天,楊濤來了一次學校,是笑著來的,沒有說告別,可處處在告別。他和陳樹又坐在杏樹下,擺開陣勢殺了幾局。我們都在圍觀,大家談笑風生,甚至開著玩笑,楊濤摸摸光禿禿的頭,說,陳老師的棋藝大有長進啊。我們沒有問楊濤的病情,盡量和以往一樣,陳樹也沒有說起上一次的翻車事件,仿佛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后來,楊濤把圍棋裝好送給了陳樹,他說,留個念想。

我和尤曉園去看了楊濤兩次。第一次是在市里的中心醫院,我們沒有想到的是,楊濤太堅強樂觀了,他還在醫院病人們煮飯的房間里熬中藥。他說,都要試試,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每一天都會有新藥問世,說不定就有治療他這個病的藥了。我看著穿著偌大病號服蹲在地上守著中藥罐的楊濤,只有笑笑,那種小心翼翼的笑,想好的那些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真盼望奇跡,說不定楊濤就好了,比生病前還要健康。

第二次去看楊濤,他躺在床上,說話聲音很小,他說自己太疼了,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止疼,其他的不多想了,早走早解脫。我們也跟著難過。那時候,他身邊已經離不開人,父母不在了,只有哥哥嫂子們輪流守護。楊濤喜歡干凈,提得最多的要求就是“換下里面的褲子,臟了”。我問,我們可以幫點什么忙不,楊濤大哥搖了搖頭。

聽楊濤的家人說,他的女友也去過一次,去了就是告訴他分手這件事,楊濤揚起手給了她一巴掌,問她,就不能再等等啊,時間也不多了。我在心里是責怪這個女人的,不管從哪個角度出發,都不應該在楊濤臥病不起的時候說這話。

楊濤走得很快,暑假就走了。我們都去送他,我和尤曉園蹲在他的照片前邊燒紙,腦子里都是他在的時候的樣子,斯文的微笑快樂的樣子,一想眼淚就忍不住,尤曉園也吸著鼻子哭。我聽到有兩個女的在一邊悄聲說,這兩個女子哪個是楊濤的女友啊?其實,我們一個都不是。

一九九五年的夏天,楊濤走了,陳樹快速地在附近廠里談了一個女朋友。

大型引水工程“武引”正在按照規劃一步步地實施。幾年后,煽鐵古街、煽鐵中學以及煽鐵前面的村子都成了“武引水庫”的尾水區,蓄水時節,會全部淹沒在涪江之下。仿佛,匆匆歲月淹沒往昔的一切,漸行漸遠。

責任編輯 羌人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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