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讀書,要么旅行,身體和心靈總有一個在路上。”我忘了這句話的出處,卻大半生都在用行動踐行這句話。
2008年是奧運年,也是一個值得銘記的年份。這一年,國家發生了很多大事,讓人刻骨銘心。而最讓我記憶深刻的是身為小集體工人的我,因為鐵路跨越式發展的需要,不得不下崗淪為社會上的“無業游民”。就在我四顧茫然、不知道接下來如何是好時,我的文學啟蒙老師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讓我走出家門,走向山野,走進位于小城西南方向的一座山莊,去養“散逛雞”。
為了打消下崗失業后的消沉,我決定聽從老師的召喚,轉換身份,由一個鐵路下崗職工,一下子就變成在山上養殖上千只家禽的養雞人。雖然對養雞一竅不通,可我勤奮好學啊!一生從事過多種職業的我,不信就養不好雞。這是我人生的新起點,也是我自主創業的出發點。除了在山上做一個稱職的養雞人,我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文學愛好者。因為我的老師就是著名詩人,也是我們當地的文化名人。我怎么會放過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呢?我要在山上邊養雞邊讀書,爭取養雞讀書兩不誤。
說干就干,既然有老師在前面引領,我還怕什么?清明節一過,我就正式成了劉氏山莊里的一名養雞人。
我開創養雞事業的山莊位于柳河的南岸、高山臺的西坡,處在半山腰。上山第一天,我就喜歡上了這里。站在山上,山下的風光盡收眼底。銀練般的柳河水繞城而過,有鐵路公路二橋橫跨在柳河之上。公路橋一天到晚車水馬龍,鐵路橋不時有列車疾馳而來,迎面刮起一股強勁的風,若是人離得近,會被風掀起的沙粒打得臉生疼。春天來了,岸柳綻露出鵝黃的芽苞。田野里和春風賽跑的各種雜草爭先恐后地鉆出地表,用星星點點的嫩綠裝點這大好春光。
最讓我難忘的是上山伊始,我就結識了一個與眾不同的盲女。為什么說她與眾不同呢?因為作為先天盲殘的她,眼不明心卻亮,干什么都不耽誤,是典型的女強人。她和我一樣,也是借山莊的這塊風水寶地發展養雞事業。在我上山之前,她已經把“散逛雞”養得有聲有色。對于缺乏經驗的我,這不是現成的老師嗎?這下好了,我在山上向盲女學養殖,和老師繼續學寫作,把山莊當成學校、當成課堂。一座山莊、一群小雞就是我每天要面對的一切,既充滿了機遇,也充滿了挑戰。
首先是學習養殖技術的難關。盲女視力模糊,我不能捧著書本向她請教。只能是她說我聽,口傳心授,用筆記錄下養雞的要領。這期間有成功的喜悅,也有失敗的無奈。一些小雞意外死亡,是我在山上感到最郁悶的時候。好在盲女善解人意,每當我遭遇挫折、情緒低落時,她總會安慰我說:“失敗是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只有經歷過失敗,總結出具體的經驗教訓,才是走向成功的開始。”
聽了盲女的鼓勵,我果然在學習養殖技術上有了長足的進步。一只只歡蹦亂跳的小雞,被我從絨嘟嘟的雞雛養成毛管光鮮的半大雞。我還成功地將雞引導上山,讓雞待在松林里,自己土里刨食,自由自在地在山上抓蟲子吃。小雞的天性得到了釋放,我也在山中放飛了自己。每天把雞趕到接近山頂的那片松林之后,我就會尋一棵大樹,在樹蔭下鋪一塊雨布或支起一把釣魚人喜歡用的折疊椅。不是坐著看書,就是躺著思考。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就是我在山上的松林里閱讀的外國名著之一。我放松身心,如癡如醉地讀著《百年孤獨》。但我人在山上并不孤獨,困倦了就嗅著花草芬芳的氣息,聽著蟈蟈知了的吟唱,那催眠曲一般的聲音讓我酣然入夢。
陶醉在大自然中,我的夢都是芬芳的,都是色彩斑斕、生動有趣的。有時我會夢見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有時也會夢見狼外婆來敲門,讓我從綺夢中驚醒。我小時候喜歡讀《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眼下的山野生活讓我仿佛置身于童話中。高山臺確實太美了,美得猶如童話世界。
當我與夢無緣、什么都沒有夢到時,我的雞就會來裝飾我的夢。我與它們一同在山上嬉戲打鬧,玩著玩著,我感覺自己也長出了羽毛,擁有了飛翔的能力。聽見山莊里的集結哨響,我也會像散逛雞那樣,快速張開翅膀,先是助跑幾步,然后一飛沖天。借助山上的氣流,一路滑翔,飛回山莊里的巢。這時的我是多么愜意啊!會飛真好,能做一只鳥更好。
初步的成功帶給我身心的愉悅,接下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我要兌現上山時許下的心愿,繼續和我的文學老師學習寫作。以前在鐵路上班,很難擠出大塊的時間認真讀幾本好書,也很難瀟灑地寫幾篇像樣的文章。現在好了,度過上山之初的手忙腳亂,我終于可以靜下心來讀書寫作了。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一個以養殖為主的山莊里,竟然還有一個藏書的閣樓。我像是發現了寶藏一般,開始關注、利用這個閣樓。作為一個嗜書如命的人,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想,這一閣樓的書還不夠讀嗎?但當我真正走進閣樓,和里面的藏書零距離接觸時,才發現閣樓里的藏書并不太合我的胃口。那里沒有我要讀的文學書籍,有的只是一些佛家典藏。
在山莊里,最了解我的還是我的文學老師。他幫我從縣圖書館借來大量的書刊,有《人民文學》《小說選刊》《芒種》《十月》等。每次借書,老師只會拿一兩本去讀,剩下的全歸我。我如蜜蜂采百花成蜜一般,如饑似渴地吮吸著文學的甘露,讓自己那渴望讀書的心靈得到滋潤。一段時間過后,我開始邊讀邊寫。山上的逸聞趣事,眼前的花鳥魚蟲,甚至山莊里的雞鴨鵝狗貓,一時間都成了我刻畫描寫的對象,有的篇名叫《養雞者說》,有的篇名叫《山中筆記》。一次,我將信手涂鴉的文字帶到山下,被一個喜歡讀書的朋友看到。朋友一下子就被我在山上寫的文字吸引住了,特別是我在文章中一再提到的盲女。朋友說:“真有這么神嗎?”為了驗證我的文章所言不虛,朋友還約了我的妹妹一同上山實地探查,為的就是見識一下我文章中盲女的廬山真面目。
說到盲女,還真是有些不可思議的地方。她不管見誰都是白眼仁多黑眼仁少,所以她通常不以青眼看人。但不拿青眼看人的盲女和山莊里的每個人都相處融洽。她受視力的限制沒法讀書,卻十分喜歡聽書。特別是在閑暇時,喜歡聽我給她講故事,有時聽到精彩之處,臉上會流露出如癡如醉的表情。
人的一生中最說不清的就是緣分,有時簡直妙不可言。原本肚里沒有多少墨水的盲女,十年之后竟也成了遼寧省作家協會的會員,其創作的小說《苞米地》成功登上《鴨綠江》。這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今天的盲女,早已不是當年在山上養散逛雞的盲女。2024年末,盲女代表遼寧省唯一的殘疾作者,參加了第四屆全國殘疾人文學創作研修班,并獲得了“優秀學員”的光榮稱號。
此次上山自主創業的經歷讓我收獲滿滿。我在山上邊養雞邊讀書寫作,先后完成了兩部作品。一部散文詩集《悟者心語》已出版,另一部長篇小說還在反復修改。至于引領我上山的老師,更是著作等身。原本身為著名詩人的老師,在古稀之年開始專攻歌詞創作。功力深厚的老師,利用夕陽余暉,寫出了大量的歌詞,得到了很多著名詞曲作家的肯定,很多歌詞被譜上樂曲廣為傳唱。歌曲《我的大遼河》曾在遼寧電視臺影視劇頻道春節聯歡晚會中播出。
距離我2008年上山養雞,一晃兒十幾個年頭過去了。可我忘不了山中歲月,忘不了在山上讀書學習的美好時光。如果說身體和心靈總有一個在路上,那我的身體和心靈總有一個在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