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溝橋的殘月
石獅子的瞳孔裂成彈孔
那個子夜,永定河校準了新的流向
有人將斷弦的琵琶沉入河床
有人趁著月色打撈起銹蝕的彈殼
每一個橋孔,都流過血液與榮光
侵略者的刺刀挑破7月7日薄薄的日歷
唯有挺直的脊梁在血火中淬煉成青銅
用帶血的針線縫補母親殘破的河山
戰壕里,蒲公英也舉起火焰
奮起的激情朝著太陽升騰的方向
橋上石磚,從裂縫間發出吶喊
八百米戰壕蜿蜒著憂傷
在硝煙里嘶鳴,被彈片割裂著
鋼盔的凹陷,敲出驚天動地的雷鳴
欄桿上,沉睡的石獅子
被震耳欲聾的槍炮聲喚醒
野菊花爬滿坍塌的城垛
月暈的光漫過北平城的皺紋
每一雙眼睛,噴射出憤怒和火焰
臺兒莊的斷墻
1938年,城墻缺口處,淌血
那些被風化的吶喊,依然卡在墻縫里
陷落的滕縣,王銘章用自己的肋骨
抵住危險的城門,直到脊椎化作旗桿
藤蔓爬過坍塌的城垛,像繃帶
纏繞潰爛的黃昏。暗斑是遺書的拓印
“子彈打光時,請用牙齒咬住運河的水聲”
游客瞳孔里,有孫連仲的望遠鏡
模糊的坐標,校準每一個鬼子的腦袋
最后一聲號角,刺破黎明的繭
城外的刺刀開出梨花,坂本支隊的番號
在火牛陣的殘焰中,被蜷成灰燼
所有未冷卻的吶喊終于結晶
成為地質斷層里都不肯彎腰的脊梁
當日寇的鐵蹄烙進焦土的瞬間
墻內和墻外,尸橫遍野
泥土和黑夜,被刺刀無情地剖開
發燙的槍膛,灼傷整個年輪
坍塌的城墻,要如何拼成新的北斗
太行山的褶皺
青紗帳舉起帶血的大刀
歌聲刺穿暮色,山洞成兵工廠
手榴彈、地雷重繪莽莽蒼蒼的荒野
殘根盤踞著英雄冷卻的體溫
桔梗、藤蔓和青苔拼成沙盤
草鞋在滿目瘡痍的土地里
煙葉卷進《論持久戰》的折痕
字縫間散發出濃濃的硝煙
狼牙山的風,撕扯著云朵
五塊黢黑的滾石從懸崖邊墜落
松脂持續裹住凝固的誓言
琥珀,在月光里,在刺刀上淬火
80年了,太行山的臉仍然青筋暴突
戰爭就像野火,不打出一條隔離帶
火就會燒到母親的家園
熏黑的指節,把太行山鑄成一座紀念碑
老母親的針線
紡車把星光織進綁腿
每轉一圈 銀河就短一寸
線錘墜著沂蒙山的雪
白發丈量著兒子出征的距離
油燈在窗臺站成多少個夜晚
照亮補丁摞補丁的等待
針腳穿越槍聲,縫合的夜晚
布鞋納進一道道星芒
褶皺里藏著未破曉的雞鳴
乳汁在陶罐里發酵成火藥
當所有名字都成為紀念碑的部首
母親仍用納鞋底的麻繩
串起散落的彈殼,在風中叮當
空碗盛滿星斗的米粒
水缸倒映著殘缺的月亮
母親,正把兒子的名字繡進星辰
線頭穿過八十年的晨昏
打上永不褪色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