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的晨霧像塊浸滿硝煙的棉布,裹著十三歲少年嶙峋的肋骨。趙元把凍得發紅的鼻尖埋進補丁摞補丁的棉襖領口,掌心摩挲著棗木彈弓的紋路——那里還殘存著父親握出的凹痕。
“小元,這幾天要盯緊街上的人。接到情報,最近有漢奸偽裝成百姓滲入根據地,想害你趙叔。”這是村長交代給他的任務。
趙大成是地下黨的骨干成員,他肩負著傳遞情報、組織群眾的重任。他的名字在敵人眼中是恐懼的代名詞。所以敵人千方百計要除掉他。
趙元把彈弓往腰帶里掖了掖,貼著墻根走,布鞋踩過沾露水的青石板,發出輕輕的吱呀聲。
轉過街角時,趙元忽然“咦?”的一聲頓住腳步。前面那個挎著菜籃的農婦神情不太對勁——東張西望的,藍布頭巾飄起時,露出剃得發青的頭皮,那道蜈蚣似的刀疤在耳后蜿蜒——是去年臘月鎮上失蹤的貨郎王二狗,如今竟成了一條搖尾的東洋犬!
突然一張泛黃的紙片從王二狗的袖口滑落,趙元雖然沒有看清內容,但看到紙片上一個字“ひ”,這不是日文嗎?趙元認識日本字的樣子。
“這個人是壞人,趙大叔有危險!”他抄起彈弓朝西邊墻角鐵皮桶射去,石子打在鐵皮桶上當啷作響,這是地下黨約定的撤離暗號。
“西邊有情況!”王二狗也不蠢,立即快步朝西邊跑去。趙元趕緊鉆進小巷,抄近路狂奔到聯絡點——糧倉。
糧倉里的趙大成接到暗號準備轉移。
“不許動!”王二狗闖了進來。
這一次他為了大筆賞錢,準備不惜一切代價抓捕趙大成。
為了接近趙大成,他把自己化裝成一個中年農婦,潛入根據地。
他把槍口對準趙大成:“趙大成,老老實實跟我走,否則打死你!”
這時,趕到的趙元摸出彈弓,鵝卵石破空而出,精準地打在王二狗的手腕上。
趙大成趁機撲上去奪槍,兩人扭打間,趙元抓起糧袋上的麻繩,“豬和漢奸一個也跑不脫我的手心!”殺豬匠的兒子趙元利落地打了個死結。
“好樣的,小元!”
“趙叔,你吩咐吧,我還能幫你什么?”趙元斗志昂揚。
“最近,偽軍要來根據地搶糧食,你組織好兒童團放哨。”
果然,這天趙元在村頭放哨時,發現遠處一隊偽軍正押運糧車晃晃悠悠地朝著根據地駛來。他們是搶糧食的,根據地百姓的糧食,要是被敵人搶走了,后果不堪設想。
趙元立刻跑回村子,召集兒童團員。趙元低聲交代:“按原計劃執行!”小伙伴們眼神里閃爍著興奮與緊張,紛紛點頭。
他們迅速行動起來,有的通知民兵,有的找來彈弓,有的搬來早已收集好的鐵皮桶。來到村外那片偽軍必經的樹林,趙元指揮大家把鐵皮桶懸掛在樹枝上。
一切準備就緒,就等魚兒上鉤。當偽軍隊伍逐漸靠近時,趙元一聲令下,小伙伴們用彈弓朝著偽軍隊伍發射石子。嗖嗖嗖,石子如雨點落下,打得偽軍們暈頭轉向。
“有埋伏!”偽軍們驚恐了。
與此同時,趙元的幾個小伙伴在樹林里拼命搖晃掛著鐵皮桶的樹枝。鐵皮桶在槐樹枝頭搖晃,如同懸著千百個月亮。鐵桶撞擊著,整片樹林突然活了,穿林風裹著金屬的震顫,在偽軍耳中化作機槍上膛的咔嗒聲。
偽軍們慌了神,以為中了八路軍的埋伏,慌亂中,一頭扎進了預先設好的埋伏圈。
埋伏好的民兵們迅速出擊,“沖啊!殺啊!”喊殺聲震天,偽軍們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民兵們打得落花流水,紛紛舉手投降。這一戰,民兵們大獲全勝,全殲了這隊偽軍。
戰斗結束后,趙元與民兵清點戰利品時,發現一輛糧車的夾層有些不一樣。仔細檢查,竟然從里面拽出了一張日軍布防圖。
趙元興奮得跳了起來,他知道這張圖對八路軍來說是多么重要。他立刻將布防圖送到了八路軍駐地。八路軍根據這張布防圖,制定了奇襲敵軍據點的計劃,一舉端掉了日軍的一個重要據點,狠狠打擊了日軍的囂張氣焰。
大家都夸趙元是機智的少年英雄,而趙元心里還有更大的志向:為慘死的父母報仇。
兩年后,15 歲的趙元加入新四軍。
一次戰斗,敵軍的碉堡機槍火力兇猛,我軍進攻受阻。
“連長,我去摧毀這個攔路虎!”趙元主動請戰。
他緊握炸藥包,小心翼翼地穿過荒草叢生的田野,每一步都異常謹慎。他聽見膝蓋在碎石地上摩擦的沙沙聲,像極了母親臨終前篩玉米面的響動。
趙元匍匐前進,躲過敵人的視線。他像一只敏捷的獵豹,悄無聲息地接近目標。就在距離碉堡不到十米的地方,他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噠噠噠……”敵人的機槍像暴雨一樣撲來。突然,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腿部,他強忍著劇痛,繼續一寸一寸地向碉堡靠近。終于爬到碉堡下,趙元眼中燃燒著仇恨的火焰,大喊:“爹,娘,給你們報仇了!”隨后拉響炸藥包塞進機槍孔。
當引信嘶嘶燃起時,十五歲的少年突然笑了——這包炸藥里,裝著父親沒射完的彈丸,母親沒篩完的秕谷,還有他沒能長大的童年。
隨著一聲巨響,碉堡被炸得粉碎,趙元也被氣浪掀飛。幸運的是,戰友們及時趕到,將他救回。
慶功會上,趙元沒帶那柄棗木彈弓。有人說它掛在連隊的榮譽墻上,也有人說埋在炸毀的碉堡廢墟里。只有村頭老槐樹記得,當鐵皮桶再次在風中輕唱時,總有只山雀停在最高枝,喙間閃著黃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