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火星亂迸,竹坪村周老太爺的黃花梨拐杖戳得震天響:“動我祖墳?除非我躺棺材里!”鄉長牛根生臉黑得像鍋底,撂下硬話:“限十天!你們不動,我們就強動!”“你試試!”周老太爺眼一瞪,扔回的話比石頭還硬。
牛根生憋著一肚子火回來,剛進辦公室,王縣長的電話就追了過來,語重心長:“老牛啊,重點工程要進度,方法也得講究!周家那幾個兒子都是響當當的人物!鬧大了,你兜得起?”牛根生只能對著話筒悶悶地“嗯嗯”。一旁的鄉黨委書記虎永年卻悠哉地呷了口茶:“急什么?我聽說,周老太爺平生兩件憾事:一恨米酒不對味,二憾膝下無女兒。富貴人家的心思嘛……”牛根生眼睛一亮:“你是說,請‘二斤半’出馬?”虎永年笑而不語。
三天后,南山鄉城建辦主任“二斤半”陳秋菊,背著沉甸甸十八斤醬豬腳,腰間晃蕩著兩小壇鶴泉三年陳,第三次踏進周家門檻。灶膛里的火苗映著她笑盈盈的臉,她麻利地添柴、燜肉:“干爹、干媽,嘗嘗。這豬腳用老酒煨了六個鐘頭,味兒都浸透了,保管比村會計的算盤珠子還入味!”醬香酒香彌漫開來,暖了屋子,也軟了老太爺緊繃的心弦。他咂摸著酒,看著灶前忙活的“干女兒”,一聲長嘆:“罷了,閨女,你這干女兒,老頭兒認了。”
劉家岙村委會食堂,吊扇吱呀呀轉得像醉漢,吹不散滿桌的酒氣。村支書劉日升臉紅得像灶上的紅燒肉,大著舌頭沖陳秋菊揮手:“秋菊妹子,啥也別說了,就沖你當年為了咱鄉校的扶貧款,硬是把那一桌子領導喝趴下的勁頭,別說拆祠堂修省道,就是拆我家的炕頭,我也沒二話!”他拍得桌子砰砰響。
陳秋菊拎著玻璃酒缸,西裝扣子繃得緊緊的,挨個兒敬酒。鄉會計白小翼盯著她手腕上那道醬褐色的舊疤痕,眼神復雜。三年前那場“鴻門宴”仿佛就在眼前——接待市企領導的包廂里,25盞烈酒杯排成北斗七星陣。一盞杯一兩,帝師陳釀的辛辣混著幫扶報表的油墨味,熏得人眼發酸。
“小陳,喝一杯,加十萬!”瓶蓋在陳經理牙尖崩開,脆響里帶著戲謔,“都說南山女人海量。”
虎永年書記手指輕輕點了點杯沿:“陳經理,悠著點,我們小陳可是正牌大學生。”
窗外大雨滂沱,砸在窗上如同嚎哭。陳秋菊一杯接一杯往下灌,心里飛速盤算:通校的公路,值5杯;中心小學那些被雨泡爛的圍墻,值3杯;剩下17杯,全得兌成鄉校教學樓的鋼筋水泥!
青瓷盞里的帝師酒閃著琥珀光,喝到第20杯時,喉間涌上的鐵銹味被她生生壓成笑:“領導,這杯敬您……”話音未落,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第二天,白小翼捧著那份金額赫然變成350萬的傳真件(原定只有100萬),手抖得如同抽風的電扇。陳秋菊癱在會議室長椅上掛吊瓶,發梢滲出的酒氣濃得能點燃蚊香。小護士拔針時,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知道嗎?昨晚我夢見自己成了個大酒缸,虎書記拿著大瓢,一個勁兒往我肚子里灌政策文件呢!”從此,“二斤半”的名號,響徹南山。鄉里人背后嚼舌頭:“這閨女,怕不是酒缸成了精?真是女漢子!”
這“二斤半”的斤兩,在遷周家祖墳時再次顯出了分量。族譜添上“陳秋菊”大名的當晚,周家祖墳前,挖掘機轟鳴。周家那個游手好閑的老幺,借著酒勁湊過來,涎著臉去拽陳秋菊的手:“干姐姐,你……”話音未落,一個沉甸甸的黃銅酒壺擦著他耳朵飛過,咚一聲砸在廊柱上,砸出個深深的凹坑!陳秋菊撣撣運動衣,攤開手掌,聲音卻冷得像冰:“知道為啥叫‘二斤半’?三斤的帝師酒量,剩半斤,專治流氓!”老幺酒醒了大半,灰溜溜遁入人群。
升任副鄉長的紅頭文件下來時,虎永年用茶缸蓋叮叮當當敲著桌面:“看見沒?有為才有位!”
可慶功宴的喧囂剛散,就有人瞧見陳秋菊對著幾張相親對象的照片默默嘆氣。“二斤半”的名聲傳得太遠,方圓百里的適婚漢子,一聽是她,跑得比酒席散場時還快。閨蜜“小辣椒”氣得直拍大腿:“一群慫包!白瞎了秋菊姐這壇上好的鶴泉頭曲!”
后來某個深夜,她疲憊地揉著太陽穴,QQ窗口突然蹦出個戴眼鏡的熊貓頭像:“姑娘,我這兒有個祖傳醒酒湯秘方,換你那份‘無痛遷居’攻略,成交不?”屏幕的光映著她憔悴卻帶著好奇的臉。兩年后,鄰縣婦聯辦公室的窗邊,考調而來的陳秋菊,捧著保溫杯,小口啜飲著溫熱的枸杞菊花茶。
窗外細雨如織,她輕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嘴角漾開溫柔的弧度:“寶寶,你媽當年可是拿高度帝師陳釀當水喝的狠角色,如今倒被你爸這枸杞菊花茶,給‘泡’得服服帖帖了……”杯中枸杞沉沉浮浮,她忽然覺得,這溫吞吞的養生茶,竟比當年灼喉的帝師陳釀更滾燙——那些曾經灌進胃里的辛酸、委屈和拼來的扶貧款,仿佛都化作了此刻腹中胎動的暖流,無聲地漫過心田,熨帖了所有過往的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