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背山馱著月亮走,欣兒一直這樣覺得。
深深的山溝子里,長著這樣一座形如牛背的山。牛背山常年被濃霧籠罩,每當月亮高高掛起,遠遠望去,隱約像是一名牧童悠閑地倚在牛背上。偶爾的一陣風過,月光下團團的濃霧悄悄淡開。此時的牛背山,更似一頭吃草的牛兒,時不時抬抬頭,懶懶地望著遠方,緩緩地挪著步子。可美,可妙了。
欣兒和爺爺就生活在這兒,住在牛兒的尾巴上,離牛犄上的月亮最遠的地方。
欣兒和爺爺從沒分開過,今晚她是出來尋爺爺的,生怕爺爺迷路了。想到這兒,欣兒又緊了緊步子,生怕牛兒一個激靈,不經意被牛尾巴甩進山溝里。
一路上,山澗的溪流濺起串串水珠,月光下瑩瑩的。風兒吹過,林里的蘋果花、櫻花、桃花的香味兒便沁了出來,最濃的還是茶花香,牛背山常年被濃霧雨水滋潤,讓茶花鋪滿了山頭。
欣兒想這應該就是奶茶的味道吧,因為她聽媽媽講過,山外人身子冷了、乏了,就愛喝奶茶,那是一種在茶里加了各種果子的飲料。可香,可甜了。想到這兒,欣兒緊了緊瘦小的身子,瞬間又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
欣兒性格靦腆,不愛與人交流。可有次卻和同學在村小爭吵起來。
山里的娃子越來越少,慢慢都隨爸媽進城生活去了。那日,欣兒的好朋友悅兒也要隨大人進城了。臨行前,兩人坐在村小的槐花樹下,槐花白、槐花香,可不管滿樹的槐花兒多美、多香,欣兒的心情總是好不起來。像槐花在她心中下了一場厚厚的雪。
欣兒不知憋了多久才說:“外面的山溝子有啥好的?”
悅兒瞪大著眼說:“我聽媽媽講,外面的山溝子比這大多了,書本里的東西,彩色文筆、奶油蛋糕什么的外面都有。哦,對了,我媽媽還講外面的月亮不割耳朵,可圓可溫柔嘞!”
欣兒先是若有所思地呆住了,后又漲紅著臉,嘴里嚷著“我不信”“就不信”地跑開了。那日欣兒回到家后,躺在床上痛痛地哭了一場。任憑爺爺怎么哄也哄不好。
自那次以后,爺爺窗戶的掛歷上,便莫名地多了一些歪歪斜斜的符號。
欣兒記得那泛黃的日歷上,畫得最多的是紅紅的月亮圖形,有圓的也有彎的,加在一起一共12個。
不經意間,欣兒剛好路過村小。遠遠看著學校操場那棵碩大的槐花樹,心又突然變得涼了起來。
欣兒忽然想起爺爺常說:“山里人,除了腳蹬力會爬山,心也得學會爬山,不然吃了不胖,睡了不長。”隨后便是一長串爺爺“哈哈……”的笑聲。
欣兒閉著眼,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呼了出去。她想把心里不高興的一切都吐出去。
此刻,周圍的一切變得美妙起來。梧桐樹鼓著它掌形的葉子,野兔跳著它歡快的舞步,月光柔柔地灑下來,沐浴在欣兒身上,此刻的她仿佛正站在舞臺中央。欣兒情不自禁地哼了起來:“月亮河呀月亮河,照著山呀映著河,爸是山呀媽是河,我給山河唱首歌……”
欣兒那天并沒有尋到爺爺,而是爺爺在回家路上,看到熟睡在花叢里的欣兒,抱回了家。
而爺爺畫的12個月亮,是因為牛背山通訊不便,只有山頂上信號稍好些,所以每個月約定好時間,日歷上做好標記,好與欣兒爸媽電話聯系。湊齊12個月亮剛好一年,欣兒爸媽也該回山過年了。
這些都是一位名叫欣兒的護林人告訴我的。她還告訴我,那些年的牛背山路途崎嶇,生活條件惡劣,許多外出務工條件好些的山里人,后來都帶著老人和小孩兒外出定居了。這些年得益于留下的山里人,一年又一年的堅守,更得益于鄉村振興的國家政策。牛背山因風景秀麗,被開發成了旅游景區,山里的茶葉也作為特色產業得以扶持壯大,這里的人氣又逐漸旺了起來。
月光下,我問欣兒師傅,當年為什么沒有選擇和父母一起外出生活。
她思考片刻,緘默不語,掏出那張畫著12個月亮的泛黃日歷照片。
此刻,我的心里騰起一股暖意,仿佛看到那照片里的12個月亮,徐徐上升,直至高掛星空,照亮著眼前這越發生機的牛背山。
當然,還照亮著欣兒師傅,那雙滿是憧憬的眼。
作者簡介:
張益川(筆名:一水),男,1992年生,漢族,四川富順人,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四川省小小說學會會員、自貢市作家協會會員、富順作家協會理事。作品散見于《奔流》《星星》《金山》《長江文藝》《精短小說》《中國鄉村》《人民鐵道報》等數十家報刊雜志,有多篇作品入《2023年中國微型小說精選》等選集和中考試卷,獲首屆全國青少年“兩山”文學獎等諸多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