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夜記（外二首）

乙巳年農歷正月初十

我們沿大廣高速公路一路北上

山巒在擋風玻璃上迅速融化

隧道吞下所有來不及揮手的云朵

穿資江，經湘江，過長江

車輪滾滾，碾過沿路呼嘯而過的

青春，故人，舊事與悲喜

服務區的燈光悄然浸染暮色

我數著豫東南方向的星子

它們多像父親撒在秧田里的

谷種，此刻正在云端發芽

長成陌生的站名

駛入高速路出口

儀表盤顯示是零下兩度

項城舉起霓虹朝我們致意

后視鏡里蜷縮的湘西南文江村

正被夜色熬成一碗

涼透的小米粥

驚蟄貼

春節后返城，我一直沉醉在

與家人歡聚的幸福時刻里

心湖蕩漾，無法自拔

而支付寶繳費單上的數字

卻在響雷的吶喊聲中

悄然裂開一道道細微的縫隙

老板發布晉升加薪的消息

仿佛蟄蟲拱破土層

掀開的第一片草葉

班主任傳來微信壓縮的春天

兒子的作業本空白處正在返青

每個錯別字都抽出了嫩綠的新枝

湘西南老屋檐的監控探頭

已替我將二十四節氣重新對焦

父親哼唱著不成調的老歌

用鋤尖挑破黎明的凍土

挖出一輪帶露的紅日

母親輕盈的舞步

正穿過不斷緩沖的晨光

搖曳成曬谷場一株嬌艷的迎春花

小區樟樹上次第響起的鳥鳴聲

擦亮了出租房蒙塵的窗玻璃

我數著書架上綠蘿新冒出的芽苞

將冰封于心底的漢字一一喚醒

用春風一遍又一遍清洗傷口

涂抹上陽光般溫暖的色彩

歲月的針腳

夕陽在屋檐下

穿針引線

縫補破舊的黃昏

母親皺紋的河床里

漂著我兒時悠悠的紙船

白發是秋天的蘆葦

風一吹就低頭。灶臺的火

將脊梁烤成一枚彎月

四十年柴煙熏黑的咳嗽聲

沉淀在鍋底

我數著藥片

替母親拆解年輪

卻摸到她掌紋中散落的谷粒

這些被歲月碾碎的星辰

依然在夜里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