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送來一兜洋槐花。我迫不及待地打開塑料袋,一朵朵洋槐花宛如初生嬰兒嬌嫩的臉,笑瞇瞇地望著我。隨之一股濃濃的清香帶著一絲甜甜的味道在室內彌漫;我貪婪地聞著這特有的香甜味,撿出兩朵放進嘴里,慢慢地細細地品味著……
我的故鄉在豫東平原上一個叫新蔡縣的鄉下小村莊。那里到處生長著一種極為普通的樹,叫洋槐樹。洋槐樹生長能力極強,耐寒,耐旱,不擇土壤。荒宅、河邊、溝坎到處都有它的身影。它的根系發達,根扎到哪里,哪里就長出小槐樹苗。春天你只要在空地里栽上三五棵,來年春天就能長出十幾或二十多棵小樹苗來,小樹苗一年時間就能長到茶杯口那么粗。洋槐樹生長快,僅四五年就能長成材料了。洋槐樹的木材既堅硬又有韌性,打成家具或農具結實耐用。亦可用于建房的房料,打造房屋的門窗等。
家鄉的小村莊被一條小河包圍著,河邊郁郁蔥蔥,村民的房前屋后都長滿了洋槐樹。春風漸暖日漸長,滿村皆是槐花香。每當洋槐花開的季節,男女老少都加入了摘洋槐花的隊伍。在那個饑饉的年代,洋槐花能當糧食吃,人們把最后度過春荒的希望都寄托在洋槐花上。
在小村莊的西南角,有一片小槐樹林,小槐樹林北面有三間土壞草房,一間西屋。土坯房東間的窗戶外放著一架紡花車,西屋門口擺著一張打造粗糙的槐木小方桌,方桌周圍有幾張小板凳。
這就是我記憶中故鄉的小村莊,記憶中的家。
每年的農歷三月中下旬是洋槐花盛開的季節。成串的洋槐花掛在枝頭,潔白如雪,白茫茫一片。暮春的暖風夾裹著縷縷香氣在空氣中飄蕩;洋槐花帶著醇厚、質樸的鄉村氣息,散發著誘人的香味,為暮春送來了特有的芬芳和甜蜜。“布谷,布谷”的呼喚聲,催促著農人快快下田春耕春種。田野里也熱鬧起來了,到處是歡聲笑語;到處都彌漫著沁人心脾的花香……
潔白的槐花相互簇擁著,一串串、一簇簇點綴在綠葉間。成串的洋槐花從枝葉間輕輕垂下,恣意地著吐露芳香,展示著潔白怒放的花朵。有的還抿著嘴半遮半掩,好像害羞的女子穿著一身素衣站在枝頭;把樹枝壓得微微下垂,在暖風中搖曳。每當這時摘洋槐花就成了鄉村的一道風景。
“一季槐花三月糧”,這是當時流傳在小村的一句俗語,但這句俗語卻道出了洋槐花在當時的重要作用。
洋槐花盛開了,家家戶戶都搶著摘槐花,曬槐花。小樹,用手拉著樹枝摘;大樹,用鐵鉤子把樹枝拉斷堆在地上摘。那個時侯,每天天還不亮,小樹林里就傳出小鳥清脆悅耳的歌聲,將人們從夢中喚醒。生產隊上工的鐘聲也敲響了,父親準備著下田干活。母親早已起床到小槐樹林摘洋槐花了。她左手挎著竹籃,且用左手拉著洋槐樹的枝條,右手麻利地將槐花一串串摘下放進竹籃。農歷三月的清晨還帶著一絲涼意,洋槐花上沾滿了露水。晨露打濕了母親的衣裳,頭發濕得像水洗一樣;露水順著面頰流到嘴角,竟然有種香甜的味道。母親的手被洋槐刺扎了幾下,透出點點殷紅;她把傷口放到嘴邊舔了舔,血就止住了,母親又繼續摘起來。洋槐花盛開前后只有十多天,母親必須抓緊在這十多天里多摘一些,曬干存放起來,才能確保一家人度過春荒。我和二妹每人一天兩籃槐花,這是母親下的命令。完不成任務就不讓吃槐花餅、喝槐花湯。上午放學后我一路小跑,跑到家書包一放,掂著籃子就往洋槐林跑。那水靈靈的洋槐花香氣襲人,我摘著吃著,那脆生生甜絲絲的味道帶著清香,嚼起來滿嘴都是香甜味。手被刺得出血了也不在意。吃過午飯又趕緊去摘,摘滿一籃趕快去上學,下午放學回來寫作業。
她除了摘槐花,還要把摘好的槐花在開水鍋淖一下,在涼水里過一遍,用手一團一團地把水擠干。團好一籃,拿一張大席到打麥場上去曬,母親每天要團四五籃,中間還要翻兩次。這十多天里,母親起早貪黑地摘、曬、翻。一季槐花下來,母親竟曬了三大袋子。每當母親踩著凳子往袋子里倒干槐花時,臉上總是帶著笑意。母親返鄉勞動改造已幾年有余,她已適應農村的艱苦勞動和生活環境,她已學會了統籌柴米油鹽。她雖然個子不高,身體瘦弱,但男勞力干得活她也一樣能干。為了孩子,她什么苦都能受。母親這位曾經滿腹詩書的人民教師,已被生活鍛造成了一位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她像一頭負重的黃牛,不停地勞碌著……
摘槐花的日子雖然忙碌,但也是幸福的日子。這段時間能吃上飽飯了,因為摘槐花起早貪黑容易餓,母親把每天的兩頓飯改成三頓飯了。那個時候我曾天真地想:洋槐花要是一直開多好啊!我最饞得是上午的槐花餅和槐花湯,那種味道好香啊!母親把洋槐花洗凈控水后,加一點兒鹽,拌上紅薯面粉,在燒熱的鐵鍋里滴上一些菜籽油,然后將拌好面的槐花倒進鍋里,用鍋鏟攤勻。待看到這面快熟了,再鏟成一塊塊的餅子翻過去,這樣煎出來的餅兩面金黃。母親把煎好的槐花餅鏟到一個盆子里,那槐花餅的香味撲鼻,飄蕩在廚房里……
我和弟弟妹妹都饞得直流口水,圍著灶臺不肯離開,眼巴巴地看著母親從鍋里鏟出的槐花餅。母親拿出碗來,給我們每人鏟兩塊,說是馬上就熬槐花湯了,讓我們等著喝湯。母親燒了大半鍋開水,將槐花餅切成方塊倒進鍋里滾幾回,槐花的香味就飄出來了。母親又往鍋里撒了兩把玉米面,用勺子攪勻,又往鍋里撒了一點兒鹽,一鍋香噴噴的槐花湯就做好了。父親也收工回來了,母親開始盛飯。一雙雙小手伸著爭搶著母親盛湯的碗。母親邊遞碗邊叮囑:“別燙著了,慢一點兒。”槐花湯的香味真誘人啊!我們幾個小孩子喝得津津有味,熱得滿頭大汗。
母親和父親端著碗坐在一邊慢慢地喝著;看我們幾個狼吞虎咽的樣子,臉上洋溢著欣慰的笑容。要知道這樣的美食平常是吃不到的。生產隊每人每年只分二斤菜籽油,母親平常根本不舍得吃,只有過年過節或農忙時才能拿出來吃一點兒。摘槐花也是忙季,為了趕活,多摘些槐花,家家戶戶都把最好吃的東西拿出來吃,既便如此,那時的荒春上誰家能有啥好吃的呢?也就是多吃幾滴油罷了。
當洋槐花飄落之時,已臨近立夏。萬物蔥蘢,綠意蔓延,小麥吐著點點白絮,成熟在即,麥收在望。人們在洋槐花的幫襯下,又度過了一年的春荒。
洋槐樹是大自然給人類的恩賜和饋贈。洋槐花是大自然賜予人們的美食。我將永遠銘記童年時代洋槐花盛開的那些歲月;父母親慈愛溫柔的目光,姊妹們嬉笑打鬧的天倫之樂,那些歲月是我深藏在記憶深處永不褪色的一幅油畫……
作者簡介:
楊協華,周口市作協會員,市散文學會會員,河南省詩詞學會會員。曾在《周口晩報》《人生與伴侶》《河南教育》《新鹿邑報》《青年文學家》《文藝生活》及網絡發表詩歌散文近二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