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677(2025)4-0056-05
對面的窗戶很重要嗎?
是的,很重要。透過它,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看到“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①,看到命運的大手如何翻云覆雨,制造夢想與現實的碰撞場。
對面的窗戶如同一個多棱的鏡子,折射出人生的多重空間。
和社交,影響著人們的生活軌跡和個人發展,成為人們身份認同和歸屬感的重要來源。華盛頓/唐人街正是女主人公米婭及母親等人物的活動舞臺,他們在這里勞作著,收獲著,快樂著,憂傷著。作品細致地描繪了三道空間的聲光色影:唐人街社區、華盛頓市區,以及在二者的碰撞沖擊中所形成的人物心靈空間一一唐人街社區以其獨特的文化氛圍和緊密的人際關系為米婭提供中華文化認同與情感支持;華盛頓社區則以現代化氣息和多元文化景觀為米婭帶來機遇與挑戰;米婭在兩種文化的夾擊下,經歷各種磨難與掙扎,在付出慘烈的代價之后,最終實現心靈空間的成長與融合,學會平衡傳統與現代、感性與理性,走上自立自強之路。
旅美作家顧艷最近新出版的長篇小說《唐人街上的女人們》,一如既往地“充滿疼痛感”②,描摹了美國唐人街社區和華盛頓市區兩種不同的地理文化環境,將那些或光明或陰暗的平凡角落悉數拾起、鋪陳,將兩代華人移民的生存狀態、情感糾葛及命運起伏一一喚醒。如此,弄堂里沉睡的、卑微的蕓蕓眾生頓然復蘇,唐人街的變遷和走向也躍然眼前。
一、唐人街社區:文化根脈與身份認同
地理文化坐標對人具有多方面的、深遠的影響,潛移默化地塑造著人們的價值觀、性格、生活方式和行為習慣,影響著人們的認知、審美
移民群體在新的地理文化環境中,往往對具有熟悉文化元素的地方產生強烈的依賴感。對于美國華人來說,唐人街不僅是一個居住的地理空間,更飄逸著悠久的中華文化傳統,古色古香的中式牌坊、雕梁畫棟的傳統建筑,猶如一座龐雜豐沛的文化博物館。這里的一磚一木,建筑風格、店鋪招牌、街頭巷尾的熱鬧景象,都搖曳著濃濃的地域風味風情,傾訴著華人對根的追尋和文化的傳承。米婭從小跟隨父母來到美國,在唐人街居住長大,唐人街作為米婭成長的第一空間,深植著她的文化根脈和身份認同。
毫不夸張地說,唐人街是個“國中之國”,窗戶里飄出周璇的《四季歌》,米婭說上海話、普通話,過著上海人的生活方式,就跟在國內一樣,街上到處都是漢字,中文標識隨處可見,中華傳統藝術書法、繪畫、剪紙等,深深地吸引著來婭。她經常參觀唐人街的藝術展覽,能寫一手漂亮的書法。看到熟悉的中文招牌、聽到親切的鄉音,心中的疲憊和不安便會一掃而空,唐人街成為她身體和心靈的寓所。
唐人街的小店也是米婭尋找歸屬感的地方。有天南海北的各色菜肴,火鍋店、中餐館、熟食店、茶點;有來自中國的各種生活用品,絲綢、瓷器、茶葉,有售賣中國特色商品的店鋪,無需出去,衣食住行都能完美解決。米婭在這些店鋪中挑選自己喜歡的物品,有如漫步在南京路。這些商品不僅是物質的存在,更是她與家鄉聯系的紐帶。
唐人街的傳統節日是一場場文化盛宴。農歷新年,大街小巷掛滿紅燈籠,春聯、福字貼滿門窗,空氣中充滿鞭炮的硝煙味和美食的香氣。人們身著傳統服飾,行拱手禮,互道祝福,鄰里間互相拜年,互贈美食,孩子們歡歡喜喜領取紅包。揮之不去的煙火氣息,令米婭感受到團聚、歡樂以及文化傳承的強大力量,這一切,構成她對故鄉文化認同的堅實基石。
在唐人街,家庭觀念根深蒂固。米婭的母親始終堅守傳統的家庭模式,丈夫離世后,她獨自含辛茹苦將米婭撫養成人,維系家庭的完整。這種家庭觀念如涓涓細流,滋潤著米婭的心田。盡管她經常會與母親發生激烈沖突,相愛相殺卻也相依為命,母親關心女兒的生活和職業發展,女兒在內心深處愛著母親。米婭在親情氛圍濃郁的環境中成長,傳統家庭觀念在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唐人街社區中的華人相互扶持、互幫互助,形成了一個緊密的社交網絡,鄰里關系緊密無間,你來我往,品香茗,打麻將,親情和友情在他們的生活中占據極高的地位。母親生病時,隔壁的上海同鄉老李會幫忙照顧;母親在女兒入獄后感到孤獨時,陳姨也曾陪伴她。唐人街的中國人勤勞善良,米婭的母親盡管已經退休,依然保持著簡樸節約的生活習慣,為了省電手洗衣服,為女兒精心準備飯菜。福建人廖斌開快餐店經營自己的生意,每個人都為生活而打拼。他們面對困難和挫折,堅韌不拔,不輕易放棄,這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品質,也是他們在美國生存和發展的重要支撐。
這種社會支持系統對于米婭的身心成長至關重要,熟悉的語言、風俗和人際關系,為米婭提供了生活上、文化上的歸屬感和安全感,使她能在異國他鄉依然保持與母國的聯系,在多元文化的涵涌浪潮中,守護對中華文化根源的自信。作者給米婭們居住的寓所起名“愛華公寓\"的初衷在于,它傳遞了移民華人對祖國深深的熱愛與眷戀,以及對中華文化的堅守。在異國文化的包圍中,“像極了上海弄堂里的石庫門房子”的愛華公寓,通過這個富有中國特色的名稱,弘揚了中華文化,讓自己和后代不忘本,“愛華公寓”由此成為中華文化的象征和載體。
問題的復雜性在于,這種歸屬感同時也是一把雙刃劍,它既是精神支撐,也是束縛,限制了米婭對更廣闊世界的探索和自我認知的拓展。唐人街的中國人在保留傳統文化的過程中,也面臨著融入文明世界的難題。唐人街骯臟嘈雜,垃圾成山,臭氣熏天,蟑螂蒼蠅到處飛,蜘蛛網甚至結到人臉上;善良純樸的鄰里固然重情重義,但也不免市井氣,在互相幫襯的同時,也對他人私生活窺視干預,有人愛貪小便宜,有人閑言碎語嚼舌頭,人與人的邊界感不夠,民族劣根性難以拔除。米婭母親守寡多年思想固執,與老李和廖斌關系病態;在教育子女方面,對米婭有著強烈的控制欲。她無法適應美國的飲食文化,堅持只吃中餐,并要求米婭按照她的方式生活;母親堅決反對米婭與洋人交往,親自替她相親,導致母女之間頻繁的爭吵。她在處理與米婭的關系時比較專制,不考慮米婭的感受和想法,總是將自己的意愿強加給米婭,這種傳統觀念下的教育方式和相處模式阻礙了米婭的自由和個性發展。母親愛面子,過于在意他人的看法,在米婭成為醫生后,她會向鄰居炫耀,當米婭犯罪入獄后,她感到非常丟臉,這種淺薄虛榮的心理,影響了母女關系以及她自己的生活態度。
唐人街,愛華公寓,有點像巴爾扎克筆下的“伏蓋公寓”,又像“七十二家房客”的大雜院,讓人一言難盡!
二、華盛頓:現代性的沖擊與開放
現代化大都市華盛頓則展現出與唐人街完全不同的精神面貌,與唐人街相對傳統和保守的價值觀迥然有異,是一個多元文化交融的大熔爐,各種價值觀在這里相互抵悟沖撞,文明與進步,秩序與規劃,浪漫與時尚等特征深刻影響了米婭。她生活的這第二空間,不僅為故事的發展提供了豐富的背景,更成為她心靈成長的催化劑。
華盛頓匯聚了豐富的教育資源,米婭踏入喬治城大學醫學院的殿堂,置身于知識的浩瀚海洋。先進的教學設施和國際化的學術氛圍,代表著科學與理性,米婭接觸到最前沿的醫學知識和理念,激發了她對醫學事業的熱愛和追求卓越的決心,她如饑似渴地學習,努力提升自己的專業技能,向著成為一名優秀醫生的目標前行。
來婭大學畢業進入社會后,視野更加開闊。醫院作為一個充滿生死考驗的地方,讓她看到生命的脆弱與珍貴。商業區域精美的歐式風格建筑和現代化的氛圍,繁華與喧囂讓她感受到現代社會的物質誘惑和快節奏,音樂廳、畫展等高雅藝術氛圍為她提供了精神滋養,提升了審美境界,監獄作為一個特殊的地理空間,意味著法律的威嚴和人生的困頓,也成為生命的煉獄。這些不同的場所共同造就了華盛頓的豐富性,充滿機遇,更充滿挑戰與風險。
作者濃墨重彩地書寫了喬治城M街的華麗高端,與唐人街的樸素無華形成對比。米婭對西方文化的認同體現在多個方面,包括對西方生活方式的向往、對社交和娛樂的偏好,以及對西方藝術和文化產品的接受。最突出的是,她期待西方男性伴侶和西方浪漫愛情模式。米婭從小夢想自己的男朋友是高鼻子藍眼晴的白人。她與大衛相遇后,迅速陷入熱戀,完全不顧他是有婦之夫,大衛的混血外貌和西方背景吸引著她。她與大衛一起在校園里漫步、在辦公室和公寓親密接觸這種戀愛方式體現了西方文化中較為開放和自由的戀愛觀念。
米婭的第二個戀人是英國白人史蒂夫,與中國傳統中男性承擔更多經濟責任的觀念有所不同,史蒂夫和米婭約會時實行AA制的消費模式,米婭認為這公平合理,雙方各自承擔費用,是西方文化的個體獨立和平等觀念的表現。
此外,在包括飲食、娛樂、審美、社交觀念以及對物質生活的享受等方面,米婭都有西化的傾向。米婭經常去西餐廳,享受西方美食帶來的另一種體驗。她與大衛在大酒店約會時,品嘗了火燒冰淇淋等特色菜品,她在餐廳里熟練地點餐,激賞西方餐飲的用餐禮儀和環境氛圍,西方飲食文化已經融人她的生活方式,成為她享樂的一部分。
米婭熱衷于西式娛樂,她和史蒂夫去舞廳蹦迪,隨著搖滾音樂盡情扭動身體,釋放自己。米婭也積極融入西方社交場合,結交朋友、自如地與不同膚色的人交往互動,追求社交帶來的樂趣和滿足感。她鐘情品牌,在逛街時,會被那些做工考究、設計精湛的名牌服裝所吸引,希望以此展現自己的氣質和品位。她對西方時尚的敏銳感知和追求,表明她接受并認同西方的審美觀念,認為它代表著先進的審美標準,能夠提升自己的形象和魅力。
米婭喜愛西方音樂與藝術表演,對王羽佳、丹尼爾·特里福諾夫等音樂家的演出表現出極大的熱情和較高的欣賞水平,被西方音樂所蘊含的情感表達、藝術風格和文化內涵所吸引,她成為肯尼迪藝術中心的常客。米婭對西方文化產品表現出濃厚的興趣,閱讀西方文學書籍、觀看西方電影,給戀人曹鵬飛寫情書等等,提高了自己的文學素養和語言表達能力。在這些文化產品的熏陶下,她的思想和情感更加親近西方文化,將其納入個人的生活和價值觀體系。
遺憾的是,在高雅浪漫的場合,米婭似乎都能長袖善舞,但一進入其他領域,便出現失重感,她在命運的舞池里左支右拙,人性灰度也逐漸顯露。情場危機四伏,職場則更為殘酷《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中女主人公的那句感慨,正是米婭初入社會的寫照一“我毫無閱歷,毫無思想準備:一頭栽進我的命運,就像跌進一個深淵”①。本來在唐人街這個人情社會,人們看重家庭、鄰居、人與人的黏合度,容易相處,而在西方職場,個人成就、創新和競爭成為主導價值觀,中式人情似乎不那么管用。在她工作的場所,人們自由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對不同的工作方式和選擇給予尊重,也給予批評;有些人追求個性自我,有些人更強調社會責任和團隊合作這紛繁錯綜的狀況,既是一個拓寬視野、提升專業的空間,也是一個需要不斷適應和調整的陌生環境。面對職業壓力、人際關系的復雜和文化沖突,米婭猶如一只途窮的小鹿,困惑茫然,最終迷失墜落。
三、文化融合:危機與拯救
來婭母女和鄰居們的美國夢似乎并不成功:初代移民住在破舊的老房子里省吃儉用,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事業,每天不過玩玩麻將,講講八卦,打打太極釣釣魚,固守著一地雞毛的俗世人生,甚至不如在上海適意。華二代米婭,愛情遭受打擊,職場競爭失利,與同事關系惡化,處境孤立,加之性格極端造成失控,在情緒激動時,她會傷害自己(用針尖戳大腿)和他人(與母親扭打、刺傷麥琪),導致銀鐺入獄,失去自由。
米婭的這一系列危機,其實從一開始就露出了端倪。第一段戀情,每每在擺著尸體的解剖實驗室與戀人相遇,暗示了不祥的結局。巧合的是,她的每一任男友,先后都住在對面的房間,三個不同的男人在不同的時間,于同一空間進出,仿佛命運的輪回與無常。米婭在愛情中不斷重復著相似的循環:開始甜甜蜜蜜,中途莫名腰斬,最后以失去告終。這輪回,暗示著她在命運面前的無力感,對面的窗子就像命運的捉弄者甚至詛咒者,不斷給她希望又讓她失望,使她淹沒在愛情的漩渦中,無法逃脫既定的軌跡。
作者精心設計的這扇窗戶具有豐富的隱喻意義,是理解小說主題和人物內心世界的重要線索—
它象征著米婭對愛情的美好期待。每次有新的戀人出現在對面窗子,都代表著她新的憧憬,她盼望從窗子里走出的男人能帶給她幸福美滿的愛情,然而,美夢一次次破碎。窗子就像一個劇場,重復上演著她愛情夢想的破滅劇,米婭陷入無法擺脫的愛情厄運,理想與現實之間存在難以逾越的鴻溝。
它代表著人心的隔離。盡管戀人們住在對面,卻近在咫尺遠在天邊,表面看是空間距離,實則情感隔閡。無論是大衛的背叛、史蒂夫的消失還是與臺灣老板曹鵬飛感情的無疾而終,都說明她難以真正與對方建立起深入持久的情感連接,總是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所阻隔,無法實現靈與肉的真正交融。
它是一個未知的入口,吸引著米婭去探索,又讓她對未來充滿恐懼和不確定;它是面鏡子,映射出米婭的愛情、命運以及人生的種種境遇;它是見證者,見證了米婭從最初對未來充滿期待的少女,到命運多舛滄桑的女性。她在對面窗子的注視下慢慢成熟,逐漸認識到自己的性格、錯誤與不足。它也是重生與希望的象征,盡管米婭在對面窗子前經歷了諸多痛苦,但最終還是將救贖之地一她的私人診所開在這個充滿回憶的房間里。她從過去的失敗中獲得教訓,脫胎換骨,重新掌控人生,實現自我價值。此時的窗子不再僅僅代表痛苦和挫折,更成為她重新出發、追求新生活的起點。
除了窗子,作品中還有不少富于暗示性的符號或描寫
紫蝴蝶:神秘與詭異的預兆。母親午睡時看到紫蝴蝶,有小碗底口那么大,翅膀閃出陰險的藍光,飛來飛去,怎么也趕不走,最后停在頭發上,嚇得她暈了過去。這個意象打破了日常生活的平靜,為故事增添了奇幻與不安的氛圍,是人物心理恐懼的具象化,也暗示著生活中可能隱藏著未知的危險和變故。
幻覺:迷茫與逃避。米婭常常出現幻覺,看到巨大的蟒蛇、古色斑斕的銅人變成曹鵬飛;進入灰色紗幔或樹林,聽到怪叫聲;看到鮮紅的罌粟花她內心的混亂和悵惘,對現實的逃避,在潛意識里顯露無遺。
醫院:生死戰場與命運的裁決地。它是疾病與死亡的集中地。在這里,醫患與病魔進行著殊死搏斗,生命隨時可能消逝。米婭每天都目睹著生離死別,大衛、西紅柿老太太等病人的離世,使醫院成為一個冷酷的戰場,昭告著生命的脆弱和命運的不可捉摸,米婭的每一次治療決策都是在與運氣博弈,卻難有勝算。
它是人性的試煉場。醫院匯聚了形形色色的人,包括患者、家屬、醫生、護士等,展現出人性的復雜多樣。患者們在病痛中的抗爭、家屬們的焦慮、醫生們的責任與壓力、護士們的忙碌與關懷,以及同事之間的競爭、醫患之間的矛盾等等,都在這里次第呈現。麥琪與米婭之間的糾葛,有同事間的競爭嫉妒,又有因個人利益產生的矛盾沖突;而患者家屬對米婭開錯藥的憤怒譴責,則揭示了醫患關系中的緊張與敏感。醫院就像一塊試金石,試煉著人性,暴露善良、五惡、自私、寬容等各種品質,也讓米婭在這個環境中不斷面對考驗,經歷著信任與背叛、希望與絕望的洗禮。
它是社會的縮影。醫院中存在著各種社會現象和問題,反映了社會的階層差異、權力結構和人際關系。不同經濟狀況的患者在面對疾病時的不同待遇,體現了社會階層對醫療資源分配的影響;醫生之間的等級關系,如護士長和新主任杰夫的權力地位,以及他們對下屬的管理方式,是社會中權力結構的折射;而患者之間的互助、醫護人員之間的合作或競爭,也反映了人際關系的復雜性。醫院就是一個微縮的社會,米婭不僅要應對醫療工作本身,還要處理各種社會關系,這使她深刻認識到社會的現實與殘酷,她的個人命運也在這個社會縮影中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和掣肘。
它是心靈的慰藉與沉淪之所。醫院既是米婭實現自我價值、追求醫學夢想的地方,也是她靈魂遭受重創的場所。她最初懷著治病救人的理想進入醫院,積累醫學經驗,精進專業能力,曾找到自己的職業意義,獲得一定的慰藉。但道路并非一帆風順,手術失誤、開錯藥、與同事的矛盾惡化,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和價值,內心充滿了愧疚和恍惚,之前救死扶傷的信念漸漸淡薄,不知不覺蛻變成一個不負責任的庸醫,終于釀成大禍。
但是,米婭的美國夢不能簡單地被判定為失敗或成功,她的經歷是夢想與現實的復雜交錯,有挫折與失落,也有在困境中不斷成長的收獲。現實中哪有那么多傳奇?美國夢可以是事業無成關系不睦殺人進監獄的噩夢,也可以是崛地而起重整河山待后生的自救之夢。沒有完美的人,更沒有完美的人生,一切都是有缺憾的,這就是生活的真相。
遭遇了重大變故之后,米婭重新審視自己的身份和文化歸屬,她對自己的精神底色有了更深的思考,對母國文化有了新的認識。出獄后,她主動了解針灸,回到唐人街開辦私人診所,懸壺濟世,從故土文化獲得治愈的力量。
曹鵬飛的出現,可視為中華文化的召喚,他帶來了傳統人文觀念、家庭責任感、孝道等元素。與大衛的情感搖擺不定和史蒂夫的神秘吝喪形成強烈反差,曹鵬飛不僅重金為她聘請優秀律師,還在她服刑期間定期探監,給予她精神上的支持和鼓勵,讓米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和關懷,她在困境中不那么孤苦無告。米婭意識到自己作為華裔,與曹鵬飛擁有共同的血緣和文化根基,她不再迷戀白人男性,從單純追求西方愛情模式,逐漸回歸到對母國文化的關注和認同,開始在兩種文化之間尋找平衡。來婭領受了自己的罪與罰,深知自己勞改釋放犯的社會地位和不良聲譽會給曹鵬飛帶來負面影響,出于對他的保護,她拒絕了曹鵬飛,表現了她在愛情中的成熟和擔當,以及自我認知與責任感的覺醒。這種回歸和審視,凸顯了她在文化認同上的轉變,也反映出她在追求美國夢的旅程中,對自我文化身份和價值觀的重新思考和定位。多維文化的交錯融合,催生出新的價值形態和精神裝置,美國夢的內涵因而更加豐滿和復雜。
理想之花注定只能開在浸透淚水的土壤中。經歷了人生沉浮的米婭,懺悔贖罪,自強自立,堅定地選擇了獨立發展的道路。穿越那扇窗,離開唐人街,走出我者,走進他者,讓古老的中華醫學和文化匯入人類文明的大潮。
薩爾曼·拉什迪在《想象的故土》中說:“過去是家園,卻是失落的家園,位于失落的城里,位于失落時間的迷霧里。”①這句話,適用于所有的移民。
(責任編輯:霍淑萍)
Geocultural Coordinates and Spiritual Belonging: Navigating Triple Spaces in Women in Chinatown
[Austria] An Jing
Abstract:Women in Chinatown portrays the living conditions,emotional entanglements,and evolving destinies of two generations of Chinese immigrants,set against two distinct geocultural backdrops:the Chinatown communityand thebroader urban landscape of Washington,D.C.Through the protagonist Mia's journey,the novel explores cultural roots and identity formation within Chinatown,the transformative influence of modernityand openness in Washington,and Mia’s psychological development and cultural negotiationamid the collision of these two worlds.It furtherdelves into the crises of dislocationand the paths of self-redemption experienced by immigrants navigating cultural dissonance.
Keywords:Gu Yan;Women in Chinatown;cultural identity; Chinese immigra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