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沈陽作為東北平原南部的戰略要地,其地理區位和自然資源為多民族文化的交匯提供條件。考古證據表明,沈陽既是中原文化與邊疆文化的交匯地帶,也是多民族融合與文明傳承的典型區域,呈現沈陽城市文化的起源、史前文化的深遠影響以及民族文化的多元特點,充分展現沈陽融合文化的鮮明特色,為理解東北地區的歷史演進提供重要視角。
關鍵詞:沈陽;融合文化;考古學
沈陽作為歷史文化名城,擁有7000多年的人類居住史和2300多年的建城史。伴隨著文物考古工作的開展,一批古遺址、古墓葬、古城址和數以萬計的文物被發掘和發現。通過這些考古發現,可以清晰地觀察到沈陽的歷史發展脈絡,填補沈陽歷史文化的空白。同時,這些實物例證也充分展現了沈陽融合文化的鮮明特色。
一、沈陽地理區位
沈陽地處東北大平原南部、遼東腹地,地理坐標為東經122°25′—123°48′、北緯41°12′—43°02′,正位于遼東與遼西、遼東半島和東北大平原的連接點上,占據著東北平原最為有利的位置,并擁有優越的自然環境。
沈陽境內以平原為主,地勢由東北向西南緩緩傾斜,西南部屬于遼河、渾河的沖積平原,地勢平坦,土質肥沃。山地丘陵集中在東北、東南部,屬遼東丘陵的延伸部分。東北部的輝山丘陵,林深樹茂;城區南部及法庫、康平兩縣也有部分丘陵山地。全市海拔最高點為447.2米,位于法庫縣廟臺山;海拔最低點為5.3米,位于遼中區于家房鎮。
沈陽境內水資源豐富,有遼河、渾河及其支流蒲河、秀水河、柳河、養息牧河、沙河等河流。市區西南及遼中、新民境內地勢低洼、水系密布、河曲發達,分布著眾多大小湖泊和沼澤濕地,處于古代著名的“遼澤”范圍之內。渾河是流經沈陽最大的自然河流,全長415公里,境內流長172.6公里。河面最大寬度達2.38公里,洪峰流量曾達11400秒立米(1888年),充足的水資源不僅滿足沈陽人民生活用水需求,還有重大的灌溉通航之利。
沈陽屬于北溫帶半濕潤季風大陸性氣候,受季風影響較大。一年四季分明、氣候適宜,但冬天較長,偏冷。沈陽所處區域屬于溫帶森林與草原交錯分布的地區,同時也是生態交錯帶和農牧業分界區。
二、沈陽文化內涵
目前的考古學成果表明,沈陽地區早在數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晚期就有人類活動的跡象。康平縣發現的猛犸象、麋鹿及披毛犀等哺乳類動物化石,均存在人工鑿磨的痕跡,體現出人類活動的跡象。
自新石器時代起,沈陽地區歷經新樂、偏堡子、紅山等重要的考古學文化階段。其中,新樂文化距今約7000年,是沈陽地區迄今為止發現最早的考古學文化。此時,定居村落及農業開始興起。經鑒定,新樂遺址出土的炭化谷物與東北大蔥黍(大黃米)較為相似[1],此類作物在遼西地區的興隆洼文化中也有發現,進一步證明當時原始農業的影響范圍已經波及這一區域。
紅山文化距今約6500—4500年,是新石器時代遼河流域最發達的一支考古學文化,其主要分布區域位于遼寧西部、河北北部及內蒙古東部等。沈陽地區的紅山文化遺址是紅山文化晚期向東北擴散的一支[2],主要分布于法庫縣的葉茂臺、康平縣的砂金鄉敖力營子、二牛鄉李家郝官屯鄉六家店等地。2022—2023年,沈陽法庫縣境內秀水河流域新石器時代遺址中發現具有紅山文化因素的遺址11處,這一發現打破醫巫閭山是該考古學文化東界的定義[3]。
沈陽地區的青銅時代文化大體可以分為早、晚兩個時期:早期距今4000—3100年,約相當于中原地區的夏代到商代末期,包含高臺山文化與新樂上層文化;晚期距今3100—2300年,約相當于西周初到燕國設五郡之前,主要包含鄭家洼子文化。
高臺山文化的分布范圍主要在以遼河支流柳河流域為中心的遼北地區,東不過遼河,西達醫巫閭山,北抵法庫、康平。高臺山遺址發現的墓葬排列密集,皆為圓角長方形土坑豎穴式,大型墓發現有二層臺木棺痕跡。該文化的葬俗較為獨特,葬式多為單人側身屈肢葬,墓主人下肢附近隨葬一壺缽,且缽皆覆扣于壺上,與新石器時代紅山文化早中期墓葬隨葬品的擺放方式較為相近。
鄭家洼子文化以墓中出土曲刃青銅短劍為顯著特征,鄭家洼子遺址位于沈陽鐵西區鄭家洼子,共發現4個地點,總面積約7萬平方米。其出土墓葬規格、隨葬品數量差距較大,體現程度較深的社會分化。墓葬中以6512號大墓規模最大、出土隨葬品最豐富,該墓共出土銅、陶、石、骨等隨葬品42種797件,墓葬規模之大、棺槨制度之尊貴、隨葬品之豐富,均表明墓主人是該文化的顯貴階層和首領類人物。
戰國時期,沈陽地區已被納入燕國的勢力范圍。南市區(現屬沈河區)熱鬧路發現的戰國墓中出土鼎、壺、盤、匜組合的陶明器,與河北下都等地的燕國墓所出基本相同。1971、1975年,在沈陽故宮東路大政殿前與盛京路北側的沈河公安分局院內相繼發現戰國至漢代遺址。其中,戰國漢代文化層發現一處大型夯土臺基,顯然不是一般的民居,文化層出土大量戰國晚期的繩紋板瓦、筒瓦及漢代官署建筑特有的“千秋萬歲”瓦當等建筑構件,表明這一時期的沈陽地區已形成區域性政治中心。
漢代之前,沈陽已出現城郭。在沈河區原宮后里的“東亞廣場(今興隆大家庭)”及沈陽故宮東側均發現古城墻遺址,表明沈陽城最早建于戰國,城的位置與沈陽老城區大體重合。經考定,沈陽古城址是漢遼東郡十八縣之一的候城縣,始建年代在燕昭王十二年(前300)之后。除老城區以外,沈陽地區發現的戰國至漢代古城址還有魏家樓子城址及上伯官屯城址。魏家樓子城址為漢代遼東郡下轄十八縣之一的高顯縣,上伯官屯城址則是玄菟郡后期郡治的所在地。
戰國至漢代,統治者先后在遼東地區修筑長城以抵抗北邊部族。在沈陽的北部、東部和南部相繼發現新樂、上坎子、沈陽農學院后山、后山嘴子、七間房、大仁鏡珠山子、莫子山、高坎鎮等烽火臺遺址,遺址大多位于渾河北岸,與撫順地區發現的烽火臺呈東西一線分布。
魏晉時期,高句麗統治遼河以東地區,并在此處修筑山城及長城等防御工事。沈陽地區發現2座山城,分別是塔山山城及石臺子山城。這兩座山城緊鄰高句麗西部邊界,是高句麗占據遼東后精心構筑的西部防線的重要組成部分。
遼代,沈陽地區先后發現數量豐富的遼代城址、遺址和墓葬遺存,為沈陽地區各時代文化遺存之最。這一時期沈陽境內先后建立沈州、巖州、遼州、祺州、集州等眾多州縣,此類城址的建筑形式較為統一,城墻皆以土夯筑,四角和外壁附設角臺和馬面,門外一般還有甕城,城外一周有護城河環繞。遼代佛教興盛,沈陽地區發現的遼代佛塔有崇壽寺塔、石佛寺塔、沈陽塔灣塔、新民遼濱塔等,其修筑年代約為遼代中晚期。沈陽地區出土遼代墓葬將近百座,法庫葉茂臺7號墓是遼寧地區迄今保存出土文物最為豐富、珍品最多的大型遼墓。
金代遺址在沈陽地區發現的主要有新民前當鋪遺址、新民大紅旗鎮蓮花泡遺址和法庫劉邦屯、新民法哈牛鐵器窖藏址,這些遺址普遍出土鐵器,反映了金代社會鐵器的普及程度。
元代沈陽城是多民族雜居之地,這一時期的遺址主要有東陵區汪家鄉石廟子村元代窖藏以及和平區砂山、大東區望花街、大東區鋼管廠院內的元代墓葬。墓內皆隨葬高麗青瓷,推測這些元墓可能都是高麗人墓[4]。
明代,沈陽作為中衛城曾大規模重修,并首次用磚包砌城壁。沈陽還是明代修建遼東邊墻的途經地,經調查,遼中縣茨榆坨鄉茨南村與三臺子村之間還保存一段邊墻遺址。另外,沈陽地區還發現64座明代烽火臺,主要見于蘇家屯區、于洪區、沈北新區和新民市。沈陽地區多次發現明代火器,于洪區老邊鄉農機廠院內、于洪區翟家、沈陽市內(北城墻附近)都出土過明代銅銃,反映明代戰事頻仍。
后金定都沈陽,曾以都城規制進行城市改造。朝陽街與南順城路交叉路口東南側的清代盛京城德盛門(大南門)的甕城遺址,殘存南北兩段城墻,可以看出是甕城的東南角。墻體外部基礎為大石條砌筑,上部用青磚砌成,墻內填土夯實[5]。
清朝在東北修筑一道“邊墻”,即柳條邊。沈陽境內的柳條邊長約113公里,主要分布于法庫縣和新民市,設有彰武臺門和法庫門兩座邊門。柳條邊現大部分已遭到破壞,但有些地段留有痕跡,有的還存高2米—3米,甚至遺留柳樹[6]。
三、沈陽融合文化特征
1.源遠的城市文化起源
新樂文化的發現證明,早在7000多年前的沈陽地區就有人類在此繁衍生息。新樂文化聚落遺址是沈陽地區最早的人類聚居村落。
距今2300年前的戰國晚期,戰國七雄之—的燕國首先在沈陽老城區修筑城郭,從此沈陽作為遼東郡所轄的候城,被正式納入中原王朝的版圖。漢代,候城隨著遼東郡成為中原王朝的北部邊陲重地,又一度歸玄菟郡管轄,后毀于戰火。爾后,沈陽地區數度易主,被各地方政權統轄。直到遼代建立,在沈陽建沈州城。元代改行行省制,沈陽由州城變路城。明代建立衛所制,在沈陽設置沈陽中衛,并進行大規模重修。公元1616年,女真人建立后金,定都沈陽,后更名為盛京,開始按照都城規制改造沈陽城。清廷遷都北京后,仍尊盛京為陪都。
歷經長達2300多年的時間,沈陽城自其初創之時作為軍戍小城,后逐步演進成為縣城、州城、路城、衛城,并最終發展為清朝的開國之都。沈陽的城市發展有著數千年的歷史,見證了人類文明的進步。歷代先賢用數千年的勞動與智慧,譜寫沈陽城厚重的歷史篇章,締造輝煌燦爛的文化,更為沈陽城的繁榮與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2.深遠的史前文化影響
考古發掘所獲取的珍貴資料,為沈陽史前時期的文化發展序列提供了堅實的科學依據。其中,備受矚目的新樂文化和高臺山文化,不僅在沈陽地區,更在整個東北地區考古學文化中產生了深遠而廣泛的影響。
新樂下層遺址所見陶器以深腹罐和壓印“之”字紋為主要特征,這種文化要素在內蒙古敖漢旗興隆洼遺址、阜新查海遺址、大連長海縣小珠山遺址、丹東后洼遺址也有發現,說明它們之間當有一定的文化聯系。年代關系上,新樂下層遺址介于興隆洼、查海與小珠山下層、后洼下層之間。器物形制上,新樂與興隆洼及查海更為接近,且造型更加規范、紋飾更加細密,小珠山和后洼的深腹罐多含滑石且“之”紋數量減少。可見,新樂文化的深腹罐應來源于興隆洼文化,并向后影響到小珠山文化和后洼文化。
高臺山文化處于青銅時代早期,與夏家店下層文化年代相當、文化面貌相似,二者在一段時間里同時共存、平行發展。考古材料顯示,夏家店下層文化遺址中,內蒙古敖漢旗大甸子墓地出土高臺山文化的陶器,敖漢范杖子墓地存在高臺山文化的墓葬區,而阜新平頂山高臺山文化墓葬中則發現夏家店下層文化的陶器[7]。這種現象表明,兩種文化存在接觸交流和相互影響。而在晚期,高臺山文化的影響力可能更深遠些,是遼西地區魏營子文化和夏家店上層文化的主要來源[8]。
3.多元的民族文化特點
歷史上的沈陽是多民族雜居之地,據文獻記載,沈陽出現過四次規模較大的移民潮,分別是:戰國末期五郡建立后至漢朝從內地的移民;遼朝占領遼東后,從今北京、河北一帶向遼東地區的移民以及渤海遺民的南遷;金代末年,蒙古攻入朝鮮半島后,大量的高麗人移居到遼沈地區;清代開始至近代向東北的移民潮,即所謂的“闖關東”。古代以肅慎、穢貊、高句麗、鮮卑、契丹、渤海、女真、蒙古、高麗、回族、滿族、錫伯、朝鮮等名稱出現的眾多少數民族,與漢族一起,為開發沈陽地區作出了重要貢獻。同時,各民族創造的多種文化形態在此互相溝通、碰撞、融合,使沈陽的地域文化呈現多元一體的民族文化內涵。
沈陽地處長城地帶,這樣的地緣位置決定當地既有從事農耕的民族,也有以漁獵和游牧為生的民族,漁獵和游牧民族、農耕民族是一種互惠共生的依賴關系。公元前300年,燕將秦開北擊東胡,設五郡,修長城。此后,歷代中原王朝統治者大都修筑長城,企圖阻擋北方游牧民族,并產生一系列軍事防衛作用之外的衍生功用。長城內外就成為軍民共生、平戰結合的生活區,從而形成長城內外的生產、生活、商貿等活動交融的文化交流。長城作為游獵民族與農耕民族的分界線,也成為多民族文化匯合的文化帶。
基于這種文化特征產生基礎,沈陽自古以來便呈現農耕與游牧、漁獵業態相互交織、共同發展的社會格局,形成眾多民族共居共榮的社會面貌。多種民族文化在此匯聚一堂,相互碰撞、交融,對沈陽的歷史文化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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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關昊(1990—),女,滿族,遼寧沈陽人。碩士研究生,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遼河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