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自動駕駛汽車法律問題的思考

隨著自動駕駛帶來的技術及出行方式變革，相關法規、標準也在逐步出臺。國家層面，工信部等部門于2023年11月發布的《關于開展智能網聯汽車準入和上路通行試點工作的通知》，首次在國家法規層面對部分級別自動化駕駛功能的智能網聯汽車準入和上路通行試點工作構建了政策支持框架。此外，各部委陸續發布相關國家標準體系文件。地方層面，北京、上海等自動駕駛先行城市繼續開展地方性立法探索；同時，多個省市也在逐步加快對自動駕駛技術的立法支持。例如《北京市自動駕駛汽車條例》《深圳經濟特區智能網聯汽車管理條例》《上海市浦東新區促進無駕駛人智能網聯汽車創新應用規定》等。盡管這些法規規章的出臺為自動駕駛汽車的發展提供了初步的法律框架，但在實際應用中，仍存在諸多法律問題亟待解決。

一、我國自動駕駛汽車發展面臨的困境

自動駕駛汽車與傳統機動車在運行機制上有顯著不同。傳統機動車的運行依賴人類駕駛員的操作，責任認定也主要依據駕駛員的駕駛行為。傳統機動車的運行由機動車本身和持有駕駛證的自然人共同構成，只有駕駛員操作車輛時，汽車才能運行。相比之下，自動駕駛汽車的運行依靠自動駕駛系統，即“人工智能 + 車”，由智能機器人即自動駕駛系統控制。自動駕駛汽車運行時，人類駕駛員只需發出指令、設定路線和目的地，車輛便可自主運行，駕駛員在車內更像是“乘客”。因此，若直接套用傳統機動車事故責任認定標準來處理自動駕駛汽車事故，將面臨諸多挑戰。

（一）道路測試及商業應用事故責任規則不清。一是新的法規并未規定具體的責任規則。《智能網聯汽車道路測試與示范應用管理規范（試行）》以及一些地方性法規中都提到了交通違法與事故處理等問題，但未作出細致規定，因此仍然需要適用原有的傳統交通事故規則。二是現有的法律規則與自動駕駛汽車不匹配。現有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條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等，基本將交通事故責任歸咎于駕駛員的過失，但是自動駕駛汽車中的駕駛員可能處于被動角色或者根本不存在駕駛員。事實上未來交通事故最主要的原因將可能是產品缺陷，因為歸責基礎的變化導致現有的交通事故責任規則無法勝任自動駕駛汽車責任認定。三是不同自動駕駛等級運用中，人類駕駛員與人工智能對車輛運行介入程度不同，不宜一刀切之，應分等級區別處理。

（二）保險產品針對性不強。一是相關法規對自動駕駛行業投保提出越來越多的要求，但仍不滿足市場需要。《智能網聯汽車道路測試與示范應用管理規范（試行）》第十條規定，道路測試主體應提供智能網聯汽車道路測試安全性自我聲明（十一）交通事故責任強制險憑證以及每車不低于五百方元人民幣的交通事故責任保險憑證或不少于五百萬元人民幣的自動駕駛道路測試事故賠償保函。從該規定來看，道路測試階段的保險仍以傳統機動車為對象而設計。二是無論是自動駕駛汽車道路測試和示范應用階段，還是未來商業運營中發生交通事故，不僅僅涉及機動車事故責任保險，還可能涉及產品責任險等其他險種。開發更多針對自動駕駛汽車的特殊領域保險產品對行業發展十分重要，但我國目前保險市場上尚未出現針對自動駕駛汽車的保險產品，需要盡快發展與完善。

（三）自動駕駛基礎立法相對滯后，很大程度上制約自動駕駛產業發展。除了《智能網聯汽車道路測試與示范應用管理規范（試行）》外，北京、深圳等地先后發布智能網聯汽車道路測試和示范應用的相關規范性文件。自動駕駛汽車的責任屬于民法法律責任的范疇，應當由全國性的法律法規來規范。自動駕駛基礎立法包括車輛登記的規定、交通事故責任的確定、個人信息的保護和保險的要求。就我國而言，針對自動駕駛汽車需要修改的包括但不限于道路交通安全法及民法典、保險法、交強險條例等多部法律。

二、自動駕駛給法律適用帶來挑戰

（一）責任主體的認定更加復雜。傳統的交通事故中，責任主體相對容易確定，對責任主體的認定注重對機動車的實際控制力，多數情況下責任主體都是有過錯的機動車一方承擔。高等級自動駕駛或者完全自動駕駛汽車事故中，駕駛員的身份轉為乘客，不再干預駕駛，而是由人工智能自行檢測駕駛環境，承擔駕駛任務，如出現事故很難簡單按照原有侵權責任體系認定機動車一方。對于此種情形下機動車責任主體的認定，學界仍是眾說紛紜。一是對人工智能是否具有主體地位，支持者有人格擬制說、電子人格說等，反之有軟件代理說、工具說等學說；二是即使確定人工智能的客體地位，在很多情況下，自動駕駛汽車整車生產商、自動駕駛系統提供者、運營者，甚至數據服務提供者、地圖供應商都是不同主體，為認定責任主體帶來更多復雜性和不確定性，使得交通事故責任主體的認定也更加多元化，給法律責任的承擔也帶來了很大困難。

（二）自動駕駛汽車事故發生原因多樣化。自動駕駛汽車使用大量的傳感器、攝像頭、雷達等硬件設備，還包括計算機和軟件來運行，并基于實時收集的車輛及周圍大數據作出決策，因此任何一個部件或者軟件發生故障或者失效都可能引發事故。常見的因素包括技術因素（包括硬件故障、軟件缺陷、算法缺陷）、環境因素（包括道路條件、天氣狀況、通信干擾等）、人為因素（包括操作失誤、維護不當、違規使用）等，前述種種因素，都可能是事故發生的原因。

（三）事故認定及事故原因的查明更加困難。自動駕駛汽車依靠系統的程序算法運行，發生事故的原因是多樣化的。未來交通事故責任除了傳統意義的交通事故責任外，還會涉及產品質量責任。汽車產品缺陷的認定，涉及對自動駕駛汽車整車及軟硬件的分析和認定，需要借助專業的鑒定或者檢測人員來認定，交警部門是不可能單獨完成事故責任的認定，現有的責任認定機制亦需要調整。事故原因識別難度大，損害結果與具體因素關聯模糊。對于認定事故責任是屬于產品質量問題，還是機動車事故責任，就需要調取車輛在行駛過程中記錄的車輛外部數據信息，更重要的是車輛行駛數據和駕駛行為數據。車輛數據的記錄、存儲、調取，數據的安全性、可靠性，對于責任認定則顯得至關重要，目前法律法規等尚無明確規定。

三、完善自動駕駛法律體系的建議

（一）事故責任歸責原則的完善。建議在探討自動駕駛汽車交通事故侵權責任時，充分考慮不同級別自動駕駛汽車的特點。鑒于不同自動駕駛模式下事故發生的原因和因果關系有所不同，建議根據具體的自動駕駛模式制定相應的歸責原則，以更精準地處理自動駕駛汽車交通事故侵權責任問題。第一，在有條件自動駕駛階段，涉及復雜的人機交互的問題，機動車一方有義務對車輛進行監控，并在特定情境下接管駕駛任務。接管義務解釋為系統發出接管請求的特定情形下出現，且需要與駕駛人員的自身能力相契合。根據數據分析，發現駕駛人員已經盡到了最大程度的努力依然不能控制局面而造成事故，不能認為駕駛人員有過錯。例如，需確定駕駛員是否在“合理時間”內完成車輛接管，其接管操作是否恰當，是否在察覺潛在危險后采取措施避免事故，以及是否存在因操作失誤而干擾自動駕駛系統的情形。如果是產品責任，則可按照產品責任進行賠償。反之，駕駛人員如存在過錯，則需要承擔賠償責任。第二，高度自動駕駛階段和完全自動駕駛階段，車輛完全由系統運行，人類駕駛員只是乘客，自動駕駛的汽車出現技術故障或者失靈，此種情況下的損害賠償責任應當由制造商或者自動駕駛系統開發者承擔，適用無過錯責任原則。把車輛制造商、設計方和銷售方納入主要責任范疇，更具合理性和可操作性，即便這會使相關企業面臨一些成本上升的挑戰，但基于其較強的風險承受能力，這種責任劃分更為合理。另外，對自動駕駛汽車生產者的責任范圍應不斷強化，不僅包括汽車整車、硬件部分，還應包括車載嵌入式軟件、數據服務等供應商。需要強調的是，使用人對自動駕駛的機動車負有安全維護義務，及時更新自動駕駛系統的軟件，確保車輛的正常維護和檢查。如果違反了安全維護義務導致事故，則仍可能需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二）多層次的保險保障機制。第一，擴大交強險的保障范圍。從保護受害人的角度看，自動駕駛模式下被保險人與司機、其他乘客，均應當納入交強險賠償范圍之內。同時，提高自動駕駛模式的賠償限額。這不僅能夠為受害人提供更充分的經濟補償，還能增強公眾對自動駕駛汽車安全性的信心，促進自動駕駛技術的健康發展。第二，強制投保自動駕駛汽車產品責任險，投保范圍應當包括所有搭載自動駕駛技術的車輛。一定級別以上的車輛具備了高度的自動駕駛能力，能夠在特定條件下完成自動駕駛，這意味著車輛的運行更多地依賴于自動駕駛系統。因此，該類車輛均應強制投保產品責任險。第三，自動駕駛汽車的發展涉及多個階段，包括道路測試、示范應用和商業運營等。為了更好地應對不同階段的風險和責任問題，有必要建立專項保險制度，設立針對不同階段的保險險種及附加險。在道路測試階段，車輛可能面臨各種技術驗證和安全挑戰，因此需要專門的保險險種來覆蓋這一階段的風險。示范應用階段則是對自動駕駛技術在實際場景中的初步應用，同樣需要相應的保險保障來應對可能出現的問題。而進入商業運營階段后，車輛將面臨更廣泛的使用場景和更高的風險，此時需要更全面的保險險種和附加險來提供保障。通過建立這樣的專項保險制度，可以為自動駕駛汽車的全生命周期提供更精準、更有效的風險管理和經濟補償機制。

（三）數據治理與舉證規則。第一，數據記錄要求。建議對車輛統一標準，尤其對自動駕駛程度更高的車輛強制設置汽車事件數據記錄器，規定必要記錄內容，統一技術標準，確保數據真實性，規范數據保存安全與提取程序，明確保存期限，保護數據安全。第二，舉證責任分配。自動駕駛汽車的侵權責任判定涉及復雜技術問題，制造商與消費者間信息不對稱，消費者難以掌握車輛系統細節。若要求受害人提供確鑿證據證明產品缺陷與損害的直接聯系，常因難度過大而難以獲賠。建議設定舉證責任倒置情形，完善技術鑒定機制，建立專業鑒定機構，統一鑒定標準，規范鑒定程序。這不僅能加速事故調查進程，降低受害者索賠的復雜性，還能更高效、公正地解決自動駕駛汽車事故的賠償糾紛。

（四）建立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第一，構建快速處理通道。針對小額賠付事故建設快速通道，簡化理賠流程，提高處理效率，降低糾紛成本；針對重大事故建設綠色通道，快速啟動調查，及時確定責任，優先賠付處理。第二，設置專業化解決平臺。建立專門調解機制，設立專業調解組織，培養專業調解人才，制定調解規則；發展行業仲裁制度，組建專業仲裁團隊，完善仲裁規則，提高仲裁效率。

自動駕駛技術的迅猛發展正在重塑大眾的交通方式，更高級別的自動化駕駛功能智能網聯汽車使用范圍在不斷擴大，但隨之而來，在交通事故責任劃分、汽車保險設計、網絡數據安全等多方面，都對現有的法律法規提出新的挑戰。推動適配自動駕駛技術研究及商業應用的立法，已成發展必然趨勢。我國雖已逐步對自動駕駛領域制訂配套法律法規，但立法、監管和技術標準仍在探索中，還需進一步完善、細化。我們應以積極開放的態度迎接這一變革，注重法律與技術的協同發展，為自動駕駛時代的到來做好充分準備。

（作者單位：北京大成[石家莊]律師事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