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芬芳,青山有野氣
你站在這兒,我就能給艾澗定位
某條山路在某一個停頓間岔開
某一滴雨水,卡在巖石的隙里
我要一一記下艾澗的經緯——
山谷走向涇渭分明,跟著峰巒
走動的艾,抽出一大片陰涼
它的輕筆,淡描,順應每一道微風
而羽毛乍起,指向我的天空和星辰
愛的緯度不只局限于天高地闊
我還要雨水清透裹著夏天
忽然靜止——
三兩滴飄向絹帛上的樹杪和草尖
我要靜謐的百果園現身
此時,園里空蕩,遠處的山野赫赫
更遠處,山石靜立在虛無中,遮掩了我的山水
唯青綠流動,夜幕施出定身術
我和你,在枝頭上
是雨水剛剛洗凈的兩枚杏子
泛著光,又將光芒盡數收入體內
杏花起時,白云上升
只是云朵太過干凈,而人世深重
正好壓住些微的恍惚
駝石溝村口,我停車步行
屋舍端莊,村街橫斜
一塊山上落下的大石,被凡間煙火熏出模
糊的面容
它沉默。而紅色箭頭清晰,遙指山澗
杏花村三個大字,更像牧童的涂鴉
杏樹蔥郁,掩映田疇,菜畦,一塘綠水
三只白鵝
小道像細繩,握在迎面走來的大娘手里
她告訴我老村在山坳那邊
我看向山道蜿蜒,斷弦處
葉片輕靈薄透,有淺淺的鋸齒
咬著清風——
杏子已起,像小小的石子
正好頂破杏花細紗的結界
李家山莊大隊的霞客院小隊,峰巒深藍
伸出臂彎,環住二十八戶人家
一百多口人,十幾個姓氏,出自西周的古寺
曾經的僧人、雜工、守門人
一個蒼老的聲音跌碎在瓦礫間:
“山是盤龍山,河是月牙河,廟是正覺禪”
青石山脈,沿山勢而下
新鮮的輕柔的跳動,穿過
正覺禪寺損毀在塵埃里的大殿
大雨傾盆,大水湯湯。盤龍山下
中流砥柱的澎湃
是層巒疊嶂小心呵護的傳說
我少年的舅姥爺,許給了寺里
霞客院最后一個沿著石階下山的小和尚
長大,還俗。成年的他
是騎著自行車奔波在村道上的鄉干部
歸隱于世間俗事
他的身后,十八羅漢石在時光里風化
龍角挑著一縷純白的云霧隱去
騎驢的徐霞客踏著露水,慢慢悠悠
他的影像是云霧散淡,霞客院村
不小心露出的驚鴻一瞥
我的愛那么絢爛,沒有什么能阻擋
枝頭的三萬點晶瑩
順從風吹,順從時間的引渡
懵懂而羞澀,那只輕盈的眼睛
那么愛那初春,櫻花如淡雪
紛紛揚揚,像一場蕩滌山川的颶風
如山巒攢聚,松濤呼哨
而萌動悄無聲息,積攢了幾世輪回
的好運氣,傾囊而出
鉆石耀目,不敢觸碰那一點酸
些微的甜滯留在舌尖上——
四月八,櫻桃掐
而我只想擁抱
一夜星空
翻過西山,還要涉水,過一條山谷
杏子,就綴在那里
午休時間,我終于沒有禁住誘惑
跑上西山垂下來的山路
勒著梯田的小路,炫目的日光里
一根根松開了手指
過了小溪,有風吹散了燥熱
一只綠蝴蝶,掠過草叢
杏樹上空蕩蕩的,菲薄的葉片邊緣
有著好看的弧度。每一片杏葉都那么高不可攀
像鄰家長我三歲的農子姐姐
她那么霸道,高傲地抱著那些令我眼饞的杏子
她斜睨著我
站在灰暗的鄉間
我的杏子,拭去了光芒的鉆石
就在那里,脆生生的
(節選自《作家》2025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