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增長過程也是總供給與總需求緊密聯系、互為條件、矛盾運動的過程。如果經濟增速偏離合理區間過高或過低,就會表現為宏觀經濟總量失衡(增速過高,表現為總量供不應求、通貨膨脹和經濟過熱的失衡;增速過低,表現為總量供大于求、通貨緊縮和經濟衰退的失衡)。當前我國經濟增速已偏離合理區間較多,供大于求的宏觀經濟總量失衡較為嚴重。市場引導的需求收縮力度已很大。
合理經濟增長率與宏觀經濟總量平衡
經濟增長過程也是總供給與總需求緊密聯系、互為條件、矛盾運動的過程。如果經濟增速偏離合理區間過高或過低,就會表現為宏觀經濟總量失衡(增速過高,表現為總量供不應求、通貨膨脹和經濟過熱的失衡;增速過低,表現為總量供大于求、通貨緊縮和經濟衰退的失衡)。
在市場調節條件下,供求總量失衡和經濟增速偏離合理區間后會出現自我加速趨勢。市場供求調節機制會使宏觀經濟總量失衡持續加劇,使經濟增速加快偏離合理區間,這也表現為經濟增長的大起大落。對市場機制可能引發的這一嚴重問題,必須依靠政府的科學宏觀調控,必須及時加強宏觀政策逆周期調節,及時扭轉市場引導的總量失衡問題發展。
科學的宏觀調控,必須準確把握宏觀經濟總量失衡的程度,準確判斷經濟增長率偏離合理區間的程度。必須明確經濟的合理增長區間,進而確定宏觀經濟政策逆周期調節的目標和政策力度。
合理經濟增長區間
合理的經濟增長區間主要取決于經濟發展所處階段以及供給增長潛力。經濟發展的階段性特征決定著經濟結構變化的潛力,這是經濟增長的基本動力源泉;既有的產業體系及人力人才、資金、技術等生產要素供給條件,決定著供給最天增長潛力,決定著在結構性增長能量推動下經濟增速的最高水平。而市場需求的特定水平,則決定著經濟增長潛力釋放的程度。已經實現的經濟增長率,是供給與需求因素復雜聯系、共同決定的結果。
判斷合理的經濟增長區間,先要判斷經濟發展所處階段,把握經濟結構變動的潛力。中國式現代化走過了一條與西方現代化極不相同的道路,這要求我們在評估中國經濟發展所處階段時,既要參照國際比較研究的一般結論,更要深入研究中國式現代化自身的道路特點及其所決定的發展階段特征。要注意到,中國式現代化起步階段的特征與西方大不相同。從起步資金的水平看,西方現代化依靠資本的原始積累,主要是海外殖民、黑奴販運、武力擴張等,比較迅速地聚集了資金和財富,使其現代化起步資金達到較高水平。從歷史統計資料看,1870年美國人均GDP已達到726美元(2000年美元,下同),1895年日本人均GDP也達到了475美元。與之比較,中國式現代化起步(以1952年第一個五年計劃實施為起點)時,人均GDP僅有61美元。可見中國式現代化起步資金水平遠低于西方國家現代化起步之時的水平。
關于現代化
現代化起步主要是工業化和城市化,表現為經濟結構從農業農村為主持續向工業、城市為主轉變,城市化還會帶動服務業的發展。建設工業制造業體系和城市體系,需要大量資金。西方現代化起步資金比較充裕,因此在這個方面未遇到明顯制約,可以依靠市場機制,在供求關系變化的調節下拉動工業化和城市化活動。與之聯系,其經濟結構矛盾也不突出(包括輕重工業之間的結構、工業化與城市化的步伐等均大體同步)。再看中國式現代化的起步條件,起步資金水平非常低,基本是一窮二白。在這個條件下,如果依靠市場機制調節,優先發展的只能是與人民生活密切相關的農業和輕工業。但這樣的模式不能有效地建設起中國的工業制造業體系,無法使工業制造能力快速提高。而且若以市場調節為主,則必須突出個體生產經營者和企業的利益,必須以小我利益實現為主。這一模式在農村會引起農業土地所有權的重新集中;在城市會形成企業主與工人之間圍繞收入分配的尖銳矛盾(企業擴張需要資本快速增值,這會導致對工資水平的不斷擠壓;在工業企業數量有限,謀求工廠崗位的勞動者迅速增加時,會非常突出)。因此,這一模式會使階級斗爭重新加劇。所以,中國式現代化起步,必須依靠中國共產黨的堅強領導和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必須以公有制為主體,依靠計劃配置資源的方式。如此才能夠有效克服起步資金嚴重不足和收入分配矛盾尖銳等困難,以史無前例的速度推動中國從農業國轉向工業國。回顧歷史,中國式現代化正是沿著這一道路,不斷從勝利走向更天勝利的。
我們依靠社會主義突出大我的制度優勢。一方面使勞苦大眾翻身做主人,另一方面則充分調動全體人民建設新社會的澎湃熱情;一方面確保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另一方面則強調低消費、高積累的原則,動員人民勒緊褲腰帶搞建設,為新中國的快速強盛無私奉獻、勤奮勞動。與之匹配,實行了計劃配置資源的方式。把全體人民勤儉節約匯集的資金,有效集中于工廠建設并帶動了重工業的優先發展(建設工廠需要的重化工原材料產業,提供機械設備的重加工業等)。總體形成了集中力量建設工廠,迅速推動工業制造業發展的效果。獨立的、比較完整的工業制造業體系快速形成,中國快速從農業國轉向了工業國。1952年,中國工業增加值占GDP的比重為 17.6% ,1978年則提高到 44% 。依靠自己的工業制造業,中國完成了“兩彈一星”的大國重器制造。在看到這些巨大成就的同時,也要注意到非常突出的經濟結構矛盾。其一是工業內部輕重工業比例嚴重失衡,為工廠建設服務的重工業比重很大,為生活服務的輕工業比重很小;其二是工業化與城鎮化步伐嚴重失調,1978年中國城鎮化率僅為 17.9% ,與工業占GDP比重超過 40% ,形成很大反差。繼續推進現代化進程,必須盡快解決這些突出矛盾。需要注意的是,經濟結構失衡的突出矛盾,同時也是推動經濟增長的強勁動力。
從哲學和事物運動的一般規律看,也是如此。民生補課、輕工業補課、城鎮化補課等,都蘊含著巨大的經濟增長潛力。中國共產黨正確把握了中國式現代化發展階段性任務的轉變,及時將全體人民節衣縮食、勤奮勞動所形成的工業化成果,全面用于改善民生。明確了發展經濟、改善民生的基本方針;并按照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根據中國生產力水平仍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國情特點,果斷實施了以“放權讓利”為主線的經濟體制改革,把收入分配的大頭讓給居民和企業,把生產經營的自主權讓給企業,投資的自主權讓給地方。由此很快引入了市場機制調節,極大釋放了全體人民生活改善的巨大需求,通過市場調節,帶動輕工業等服務民生改善的產業快速發展;帶動城鎮化快速發展,由此使中國式現代化進人全面提速的發展階段。經過40年的高增長,中國已迅速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綜上,中國式現代化道路與西方有很大不同,其獨特的起步階段、全面提速階段顯示了這一道路模式所蘊含的巨大結構變化能量,遠大于西方模式。
當前中國式現代化已經進入高質量發展新階段,但結構變化能量依然巨大。市場調節下的工業結構調整、城鎮化補課等完成后,短缺現象基本消除,全面提速階段的賣方市場特征全面轉向買方市場特征,中國經濟從“有沒有”階段轉人了“好不好”階段。這反映了中國式現代化從全面提速階段轉入高質量發展階段的客觀必然性。
需要注意的是,在工業內部結構性矛盾、工業化與城鎮化內在協調等矛盾基本解決后,新的經濟結構矛盾又凸顯出來。主要是市場調節下的經濟高增長所形成的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特別是收人分配差距很大的矛盾。2023年中國居民收人基尼系數為0.465,處于收人分配警戒線(0.4)之上,高于主要發達國家。2024年中國人均GDP達到1.3萬美元,但據有關統計調查,仍然有5.5億人月收入低于1000元,年收人低于12000元。因此,使14億中國人實現共同富裕,仍然需要推動經濟持續較快增長。此外,中國戶籍人□城鎮化率還不到 150% ,與發達國家 80% 以上的水平差距明顯;各地區之間的經濟發展差距仍然很大。綜合看,中國當前收人分配結構、城鄉結構、區域經濟結構等結構變化潛力仍然巨大。以上分析也提示我們,由于中國式現代化與西方現代化道路和模式存在重天不同,因此依據國際比較研究取得的結論,決不可簡單對標中國。例如進人高收入國家后(世界銀行2024年發布的高收人國家起點水平為人均國民總收入1.38萬美元,中國距此已較近),經濟增速均明顯回落的結論,就不能簡單對標中國。因為中國式現代化的道路特點、國情特點完全不支持這一比較研究的結論。從中國式現代化發展進程看,當前中國經濟仍處于起飛階段。
我國經濟供給增長潛力
分析研判中國經濟當前所處發展階段后,判斷經濟合理增長區間,還需要分析供給增長潛力。其主要決定于,第一,現有的產業體系及生產能力;第二,支持產業體系及相關配套設施建設的要素資源條件,包括人力人才、資金、技術等。中國現在擁有聯合國產業分類目錄所列出的全部產業門類,220多種工業產品產量位居世界第一,是世界規模最大、體系最完整的工業制造業體系。此外,基礎設施建設施工能力位居世界前列。
經過第一個百年的持續努力,中國已擁有強大的生產供給能力。從要素供給方面看,2024年中國勞動年齡人口(16~59歲)總量為8.58億人,2023年城鎮就業總量為4.7億人左右,據此推算城鎮以外的勞動年齡人口近4億人。其中包括在校大中專生(大體為16~22歲的勞動年齡人口,包括高中學生)9000多萬人,農民工2.99億人(其中外出務工1.79億人)。2025年應屆高校畢業生預計為1222萬人,較2024年又增加43萬人;中等職業教育畢業生預計超過500萬人,外出務工的農民工預計增加200方人以上。據此測算,2025年新增待就業人口超過1900萬人。這表明盡管人口老齡化使勞動年齡人口邊際減少,但我國勞動年齡人口存量規模巨大,人力人才資源供給仍然充裕。1982一2008年,我國國民總儲蓄率平均為 39.81% ,近年來則保持在 45% 左右。儲蓄率水平呈平穩提高態勢。大大高于美國( 18% )和日本( 28% ),資金供給充裕。技術要素方面,經過幾十年引進消化吸收和再創新的持續學習過程,我國已經形成了較為全面的應用技術供給體系。2024年研究與試驗發展(Ramp;D)經費投人達36130億元,占名義GDP的比重達2.68% ,已超過歐盟國家平均水平( 2.11% )。我國高度重視基礎研究,大科學裝置和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建設取得重要進展,基礎研究經費支出持續較快增長,已取得一批重大原創成果。綜上,中國仍然擁有較為豐富的人力人才資源、雄厚的資金資源、加快提高的技術資源。要素資源保障條件與高增長時期比較并未變差,對供給能力持續擴大的支持力度并未下降。
1978一2010年,中國GDP年均增長 10.1% ;與那個時期比較,中國式現代化所處發展階段提供的結構變化潛力、當前擁有的供給潛力等均未明顯減弱,綜合分析,中國當前的潛在增長率仍然在 8% 以上。考慮充分就業和生產潛能充分發揮、適度的市場競爭、資源環境保護、宏觀經濟總量平衡、價格穩定等多方面因素,高質量發展階段中國經濟的合理增長區間宜保持在 7.5%~8.5% 之間。
測算潛在經濟增長率,比較普遍地使用生產函數的方法。需要注意的是,依據對人力人才、資金、技術等要素供給條件分析,判斷供給的最大增長潛力,進而確定潛在經濟增長率水平是可行的;而如果依據既有的經濟增長數據,推測要素供給條件變化,則存在較大問題。原因是,經濟增長率既決定于供給因素,也決定于需求因素。因此,將實際經濟增長率數據代人生產函數模型,進而得到的要素投入產出水平變化,非常不可靠,因為很可能包含需求因素變化的影響。例如2010年之后中國經濟增速的持續下降,就主要受需求收縮的影響,與要素供給條件并無明確聯系。
加強宏觀政策逆周期調節,盡快扭轉市場引導的需求收縮
基于前面分析,當前我國經濟增速已偏離合理區間較多,供大于求的宏觀經濟總量失衡較為嚴重。市場引導的需求收縮力度已很大。
2010年之后中國經濟增速出現了持續回落,主要由于需求收縮的發展。具體分析,受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影響,中國發展的外部環境異常嚴峻,外貿出口增速大幅下降。2010一2024年,中國外貿出口(美元)增長率由31.3% 回落到 5.9% 。國內看,受發展不平衡問題,特別是城鎮化推進不平衡問題的影響,房地產投資增速大幅下降并帶動制造業投資大幅下降。2010一2024年,房地產投資增速從 33% 下滑到 -10.6% ,制造業投資增速從 30% 降低到9.2% 。房地產投資加上制造業投資占總投資的 50% 左右,其增速大幅下降,使投資增速持續下降。2010一2024年,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增長率從 20.4% 降低到 3.2% 。出口加上投資,占總需求的比重超過 60% ,出口和投資增速的大幅下降,導致總需求增速持續下降,使市場引導的需求收縮不斷強化。其內在關系是:需求收縮約束了生產和供給增長,使經濟增速下降;由此引起企業、居民、政府等各方面收入增速下降。居民收人增速下降導致消費需求增速下降(2010一2024年,全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人可比價增長率從 10.4% 降低到 6.1% ;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增長率從 18.38% 降低到3.5% ),企業收入增速下降則進一步制約了其投資活動,地方政府財政收人增速下降,也會影響到相關投資活動。因此,需求收縮會進一步加強。這就形成了需求收縮 $$ 經濟增速下降 $$ 各方面收入增速下降 $$ 需求收縮的循環。當經濟增長率降低到 6% 以下時,由市場引導的需求收縮力度必然很大(供大于求導致價格水平回落,企業經濟效益下降,進而使企業生產投資活動更加謹慎;這些會通過就業形勢影響到居民的收入和預期,出現“越不好掙錢,越不敢花錢”的趨勢)。
有效治理市場調節的這一缺陷,必須依靠政府科學的宏觀調控,必須采取足夠力度的宏觀政策逆周期調節。與市場調節的商品生產相對應,政府負責的是公共產品、公共服務的供給,這對于社會再生產和民生保障必不可少。例如水利、交通、能源等基礎設施體系,城市地下管網等市政設施,教育、醫療等公共服務等。而公共產品和公共服務,與商品生產有重要不同。這就是其不追求投資回報率最大化,不追求經濟效益最大化。原因在于,公共產品和公共服務,突出的是公益性、普惠性和兜底性,其與商品生產經營目標不同,規則也不同。
公共產品、公共服務的建設運營,追求的是普遍無差異的保障全體人民對基礎設施、市政設施、教育醫療等方面的基本需求。因此必須把提供高質量的使用價值放到首位,而不可主要追求價值實現。因此政府主導的公共產品、公共服務建設運營,對市場價格變化不敏感。這就使得政府公共產品、公共服務方面的建設投資(統計方面主要列入基礎設施投資)可以成為需求收縮時擴大投資、擴大需求的有效、有力手段。
面對當前需求收縮的發展,我們必須按照中央經濟工作會議要求,實施更加積極有為的宏觀政策,擴大國內需求。特別是要著力發揮好政府投資關鍵性帶動作用。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要實施更加積極的財政政策。提高財政赤字率,確保財政政策持續用力、更加給力。加大財政支出強度,加強重點領域保障。增加發行超長期特別國債,持續支持“兩重”項目和“兩新”政策實施。增加地方政府專項債券發行使用,擴大投向領域和用作項自資本金范圍。要實施適度寬松的貨市政策。發揮好貨市政策工具總量和結構雙重功能,適時降準降息,保持流動性充裕,使社會融資規模、貨幣供應量增長同經濟增長、價格總水平預期目標相匹配。2025年我們要把更加積極的財政政策與適度寬松的貨市政策更緊密結合起來,形成更高的一致性,有效有力地支持政府公共產品、公共服務全面提質升級的各類投資,推動基礎設施投資水平持續顯著提高,有效帶動企業訂單持續增加,帶動企業生產投資活動持續活躍,帶動就業形勢持續好轉,居民收人增長持續加快。加快扭轉市場引導的需求收縮態勢,推動中國經濟持續回升向好,盡快回歸合理增長區間。
(張立群為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責任編輯/王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