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代外語教材內容和價值取向及啟示

摘 要：本文分析了我國建國前外語教材在三個時期歷史背景的國情下呈現的內容和價值取向，其中包括晚清時期外交政策的“誤想、誤解和誤法”，這一時期產生的廣州英語，其外語教材《紅毛通用番話》以實用為主，隨著教會學校建立逐漸“西學東漸”；同文三館時期，國家急需外交人才，外語教材 “中體西用”價值取向確立；商務印書館時期，民國新文化運動變革中人們對學習外語熱情高漲，出版外語教材和字典，以外語為工具開啟民智，并思考其對現在外語教材內容和價值取向的啟示。

關鍵詞：教材史；近代外語教材；西學東漸；中體西用；新文化運動

中圖分類號：H09-0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１００９ — ２２３４（２０25）0８ — ０120 — ０6

外語教材在本文討論的是外語學科教學使用教科書，提供符合外語學習規律的語言素材，其內容選定直接影響或決定了教師課堂外語教學實踐，價值取向直接體現主流意識形態和國家語言政策。誠如陳堅林（2021）強調的要更好地體現外語教育政策在教學上的延續性，就應該重視教材發展史的研究［1］。研究外語教材史，有利于更深入地理解外語教育政策發展，構建符合時代要求的外語教育，推動新時代背景下的外語教材建設。

我國的外語教育可追溯到元朝［2］，近代外語教育始于晚清時期，外語教育者篳路藍縷［3］，切實有效地基于我國國情編寫外語教材，培養出一批杰出的外語人才。近年來，我國學者對近代外語教育也有所關注，賴錚（2010）［4］在劃分中國近代英語教育五個歷史階段時，把這一時期的英語教育看作近代中國英語教育的啟蒙；王亞敏（2011）［5］討論了晚清時期京師同文館和廣方言館，因教育思想不同而有的南北差異；劉純（2013）歷史性地呈現了中國近代外語教育從保守走向開放的進程；張美平（2015）［6］分析了士大夫階層對外語學習及西方的認知。這幾位學者著眼于中西思想間的交融，或者是西方思潮對中國外語教育的影響，抑或歷史文化因素對我國外語教育的影響。高曉芳、李開拓（2009）［7］從外語教育規劃角度看，為體現外交需要而討論近代外語學校的建立和課程規劃；劉純（2011）［8］強調了晚清外語教育中以翻譯實踐為導向進行語言測試；朱神海、王雪梅（2019）［9］分析了洋務運動時期外語在教材、教法、師資隊伍特點。這幾位學者著眼于課程與教學，以及教學方法實施實踐。這些梳理對我國外語教育及教育延續性研究意義重大，但對建國前外語教材的梳理不夠詳細，外語教育原貌仍有待細致探討。本文細數我國外語教材在三個時期歷史背景的國情下呈現的內容選擇和價值取向，及其對現在外語教材內容選擇和價值取向的啟示。

一、廣州英語

“廣州英語”，又叫“咸水外國話”，是變種英語。起源于出現時間更早的澳門葡語，主要以口語的形式存在，在發音、造句等方面深受漢語、廣州方言和澳門葡語的影響，與正宗的英語相距甚遠［13］。為滿足煙片戰爭前后中西的貿易和外交需要而產生，這一時期，中國人的涉外職業有買辦、通事、跑樓、跑街等，廣州英語水平參差，有的甚至只能知曉幾個相關單詞，但能幫助中西方進行雙邊貿易溝通，百余年間中西方都接受這種有中間人的交流方式。接下來將從外交政策和外語教材兩方面進行研究。

（一）外交政策和“西學東漸”價值取向

清朝認為本國沒有外交的需求，中國教育無西學。清朝沒有“外交部”，與非漢民族的往來，一般由不同的衙署辦理，歐洲的西方傳教士來華和與國外貿易貨品稅務事件，由內務府負責。內務府是京城內的獨立政治機構，由這里直接經辦與傳教士、宗教使節團的往來事物，展示了當時的主流政治觀點：對外事務是大清宣揚國威的一部分，而非事關國家的政策［10］。晚清如此處理外交事宜，其外交政策在現在看來是有三點“誤”。國人的誤想，認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乾隆自認為是全亞洲的大君主，對外國的訊息不感興趣，也不愿仔細研究，對地理的考證不出中土范圍。國人的誤解，認為外語是“鳥語”“鬼話”“蟹行文字”。中國人對異族的描述一直都混合神話故事與幻想色彩，常以動物或鳥禽來比喻，或冠以輕蔑的用語。國人的誤法，外國人不許學習漢語，中國人不許學習外語［11］，從1637年第一艘英國航船來到廣州，第一次來廣州的英國人，除了通過以為只懂中葡語言的通事，就無法與中國人打交道［12］。1715年正式開埠，中國人與被稱為“紅毛番”英國人交流。在規范外國人與中國人的貿易往來時，清朝廷保有絕對權威，受這種“華尊夷卑”觀念影響，外交中多與西方強權產生摩擦。中西外交的摩擦，以中外貿易史上著名的“洪任輝事件”為例，1759年，東印公司派通宵官話的商賈洪任輝（James Flint）到中國談判，抱怨廣州設下的貿易限制，但乾隆判其違反航行至北方港口的禁令、告狀方式逾矩和學習中文被捕，囚禁三年［10］。此后，更是收緊外貿政策，自1760年起，所有歐洲貿易都僅限于廣州一港口，除每年10月到翌年3月，外商不得居留廣州。直到1844年2月中美《望廈條約》第18條的出現，才打破了中國統治者嚴禁外國人學習中文的傳統，準許美國官民“延請中國各方士民等教習各方語言”［17］。1858年的《天津條約》規定官式文書往來俱用英文，自今以后，遇有文詞辯論之處，總以英文作為正文，才允許中國人學習外語，出現英語教材，結束非中非英的廣州英語現象。

近代的西方學術思想向中國傳播的歷史過程，又被稱為“西學東漸”。凡欲來華辦事者，西方人必須先學廣州英語六個月，始有人延其辦事。語曰：習非成是，此之謂歟［14］。中西方學習廣州英語的狀態都是沒有專門學習場所、沒有標準外語教材和缺乏教師的，語言教育得不到保障。真正的英語知識學習和正規的英語訓練，是在教會學校里逐漸開始的，如馬六甲的英華書院（1818-1843年），和馬禮遜教育會學校［15］。1841年，美國傳教士裨治文在澳門出版《廣州方言中文文選》（Chinese Chrestomathy in the Canton Dialect），但編著此書是想“向歐洲人提供與中國人進行交往的工具，并在中國人中傳播英語知識”的雙重目的［16］，希望借英語傳播宗教，當時由于歷史原因宗教受眾有限。

（二）外語教材

由于晚清外交政策的“誤想、誤解和誤法”，稱英國人為“紅毛番”?！都t毛通用番話》就是記錄這一時期廣州英語的“詞典”，現在看來大約是最早流行的外語教材，又稱《澳門番話雜字全本》，番話即外語。該教材出版社是榮德堂和成德堂等，大致有6個版本，已無法考證作者。其內容主講不同門類，可看作是較早的商務英語教材。該教材共收錄372個英漢對譯詞匯，用漢語注音和用漢語注義，全書無英文文字，所以有種說法，當地買辦人員“但知夷語，不識夷字”。用漢字和對應的漢字注音，這一形式如同剛接觸英語的學童，使用母語標注外語，古今一同。

鴉片戰爭前后，廣州也出現其他英文教材，如1843年羅伯特（Robert Thom）著《華英通用雜話》，1855年左右子卿著《華英通語》，1860年馮澤夫等著《英話注解》，1862年唐廷樞著《英語集全》，1874年曹驤編著《英字入門》等。這些教材以粵音、甬音（寧波音）等標音，比《紅毛通用番話》詞匯量明顯豐富，并包含英文單詞，提供了一些書面形式［13］，體現商務英語交流的實踐性，文化屬性較少。

二、同文三館

興起于同一時期的京師同文館（1862年）、上海方言館（1863年）和廣州同文館（1864年），并稱所謂“同文三館”，開啟了近代外語教育，為政府培養了一批翻譯和談判人才。

（一）外交政策和“中體西用”價值取向

鴉片戰爭后的一連串外交事件讓清政府有了對西學的迫切需求，其不得不承認天朝之外世界的存在，并逐漸確立外交政策，于1854年創立的上海海關稅務司，用外國人擔任司長，應對太平天國對上海的威脅，旨在制定公平的關稅稅率，對外國貨物課征進口稅，為朝廷開辟財源。1860年八國聯軍占領北京后，清政府被迫出走熱河，在1861年成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也就是常說的“總理衙門”，由恭親王負責與洋人談判，這是清朝的中央官僚體系中最富意義的制度革新［10］。鑒于“與外國交涉事件，必先識其情性，欲悉各國情形，必諳其語言文字，方不受人欺蒙”，1862年，恭親王取得朝廷首肯，在北京設立了一所專事翻譯的學校，選拔年齡在14歲左右的八旗子弟學習英文、法文。1867年2月，恭親王力排眾議，把北京的翻譯學校擴充成一所綜合性的學校，成立京師同文館，增加諸如數學、化學、地理、機械學與國際公法等科目，由中國地理學和歷史學先驅徐繼畬主事，并聘請外國人擔任教席。受京師同文館影響，這類學堂迅速分設多所，學生也不再局限于滿人，由朝廷贊助設立的語言學校分別在上海、廣州與福州設立，影響最大的有上海方言館、廣州同文館，并稱同文三館，還有湖北自強學堂、福建船政學堂、上海中西書院等，培養外語人才。地方外語學校也相繼成立，如新疆俄文館（1887年）、臺灣西學館（1887年）、琿春俄文書院（1889年，吉林）、湖北自強學堂（1893年）及湖南湘鄉東山精舍方言齋（1895年）等，近代外語教育從中央到地方初具規模。

隨著學習西學的展開，中西文化開始沖突。晚清時期開始的外語教育，隨著洋務派的不斷壯大，學西學的呼聲漸高，課程不斷擴展，但與此同時，保守派仍有所顧慮。“中體西用”的教育思想，在這種洋務派和保守派的爭論背景下逐漸形成，張之洞在《勸學篇》中指出：“中學為內學，西學為外學;中學治身心，西學應世事?！焙蟊缓喕癁椤爸袑W為體，西學為用”“中體西用”“必通曉漢文者，方能于洋文得力”，漢文是根本。在培養通曉外語的人才時，強調對學生母語學習及中華傳統文化的并重。其中“四書五經、中國史事、政書、地圖為舊學;西政、西藝、西史為新學，舊學為體，新學為用，不使偏廢”［18］；同時，明令禁止傳教，認為立國的宗旨在于崇尚禮義道德，而不能注重權宜之謀略，治國的根本在于正人心，而不能依賴技藝。清政府的外交觀念認同了在中學為根本的前提下學習西學、了解西方，并與西人打交道。受“中體西用”的教育思想影響，京師同文館的英語課程是次要的，一般放在下午。學生每日午前跟漢教習學習漢文功課，也就是舊學，午后跟洋教習學習洋文功課［19］，即新學。京師同文館的這些具體規范和措施可以說是晚清學校英語教學的一個縮影。晚清學堂的外語教育，突出語言的工具性，英語語言學習貫穿始終，并規定只有英語語言通順后，方準學習科學，并要求能以英語“以及諸課，而始終無阻”［20］。因思洋人制造機器、火器等件，以及行船、行軍，無一不自天文、算學中來［21］，所以，“夫中國之宜謀自強，至今日而已亟矣。識時務者，莫不以采西學、制洋器為自強之道。疆臣如左宗棠、李鴻章等，皆能深明其理，堅持其說，時于奏牘中詳陳之［22］，明確學習英語的目的是用英語語言學習科學，用科學教學促進英語語言的學習。之前的政策理念如大學士倭仁所言“立國之道尚禮儀不尚權謀，根本之圖在人心不在技藝”，價值觀念是輕技藝的。外語學堂的創辦與西學課程的設置，動搖了我國傳統輕視技藝的價值觀念。美國的丁韙良、滿樂道，愛爾蘭的歐禮斐，中國的汪鳳藻等人都曾用英文教授過專業課程，福州船政學堂也用英語和法語教授船舶建造和設計的相關內容［23］，外語學堂設置相關課程是對西方自然科學和技術科學的肯定。1902年，京師同文館并入京師大學堂，改名翻譯科，其《擬定大學堂譯學館章程》總綱陳述：“本館以造就譯才品端學裕為宗旨，務使具普通之學識，而進于法律交涉之專門，通一國之語文，而周知環球萬國之情勢，體用兼備，本末交修。上有以應國家需才之殷，下有以廣士譯書之益，兼編文典以資會通”［24］。可見其教育理念，培養語言翻譯人才的同時，培養通曉西方文化的通才。

（二）外語教材

同文三館各館皆有杰出人才和對外語教育影響深遠的教材。教材與之前的只是單詞的小冊子不同，內容選擇從翻譯西方文學、歷史、法律等著作開始，發展到出版針對中國人編寫的英文文法和英字字典，正式開啟近代英語教學。1862年京師同文館初開辦時，僅設英文館，由英國傳教士包爾騰任教習，迫于時勢有“急用現學”目的，其外語教學是無書、無人、無計劃的。1869年11月26日，美傳教士丁韙良上任主理京師同文館，總管校務近30年。丁韙良組織他人編訂翻譯西方名著，并制定譯書章程六條。其中丁韙良翻譯了美國人惠頓的《萬國公法》，填補了我國外交對國際法了解的空白，為京師同文館建立了較為完整的近代教育體制。1864年3月，林樂知擔任上海方言館英文教習，后參加江南制造局翻譯館譯書工作，譯作有《歐羅巴史》《萬國史》《列國陸國制》等一批優秀史學著作。汪鳳藻參與譯著《公法便覽》《富國策》《新加坡刑律》等，代表作為1879年編譯的《英文舉隅》，是中國人編譯的英文文法教材。其中“文法”的意思是指：“人有意想，乃有語言，有語言，乃有文字，或以口宣，或以筆達，其用則同。文法一書，所以示語言文字之準，而此則為從事英文者示之準焉。”1879年，楊勛編撰了《英字指南》，分六卷，包括貿易須知和通商要語等，對外交人員非常實用。京師同文館的學員張德彝（1847-1918），是晚清外交家、翻譯家，也是光緒皇帝的英語教師，1909年，他撰寫的《英文話規》在京華印書局出版，是近代有中國人編寫的最早英文文法書之一，書中自序稱“嘗思天下百工不以規矩工不能成。是循規蹈矩，其成工必精也”，是指現在的英文的語法，提倡學習英文要學習語言的規則。廣州同文館曾援引京師同文館和上海廣方言館之例制定了館章，讓低年級學生翻譯外文電報、文件，高年級學生則開始譯書，對譯書好的學生加以獎勵，而且優先錄用。代表作是該館學生楊樞、長秀合譯的《各國史略》，介紹各國政治、經濟、文化概況，藍本是歐美國家的歷史教科書。

三、 商務印書館

清末，我國民眾掀起學習英語和西學熱潮，商務印書館（The Commercial Press）順應時代需求，于1897年成立，印刷廠位于上海江西路德昌里，從1898年開始出版英語讀本和英語教材。商務印書館在其鼎盛時期出版的英語教材占國內出版市場的79%［25］。

（一） 外交政策和西學熱潮

1899年印發的《上武術館華英字典》“序”中指出：“今各省華英學塾風氣漸開，但學者雖有諸書參考，類多詞不達義，頭緒紛紜?！?902年，在京師同文館并入京師大學堂的同年，商務印書館發行的《商務書館華英音韻字典集成》“序”中指出：“海禁開，中土之習西文者日益眾，而尤以英文為獨多?！庇纱丝梢姡袊鴤鹘y教育從貴族化逐漸轉變成大眾化，民眾學習英語的熱情高漲，體現了人才需求的發展趨勢，也是這一年，清政府廢除科舉考試制度，頒布《欽定中學堂章程》，英語課程被正式列入學制，同年，商務印書館成立編譯所，擁有專門的編譯部門。中華民國建立后，清末的教育制度被廢止，英語課程為必修課程，但未統一指定教科書，為教育出版業提供發揮空間，應學習需求，大量涌現適合國人學習西語的教材和讀本?！拔逅摹边\動時期，最大的變化不再有“中學為體”，而是以西方現代化來代替中國的舊文化了。1922年，“壬戌學制”以大總統令形式公布，內容和程序均美式色彩濃厚，中國教育開始明確模仿美國。中學英語課程的學分總是高居首位，或高過國語或與國語相并，高中英語課程要求“養成學生欣賞優美文學之興趣”［26］。新文化運動中甚至有“廢除漢字”的論調，留美學生陸續學成回國，也推行英美生活方式及思想觀念。與之相反，現代新儒學也在這一時期興起，主張反對全盤西化，要重新確立儒學的地位。1948年，《初、高級中學英語課程標準》公布，初中課標規定“認識英美民族精神及風俗習慣”“啟發學習西洋事物之興趣”，高中則“就英文詩歌散文中增進其語文訓練”“從英美民族史跡記載中，激發愛國思想及國際了解”［20］。民國外語教育在價值取向上受到美國影響更深，新文化運動引發的思潮不斷論戰，文化思想劇烈變遷。商務印書館順應時代潮流，其譯員莊俞談辦館方針時說“一方面發揚固有文化，保存國粹；一方面介紹西洋文化，謀中西之溝通，以促進整個中國文化之廣大”［27］，一直秉承著“昌明教育、開啟民智”的出版文化理念，出版外語教材是開啟民智的方法，也是該印書館在變革時代書籍熱賣能立足亂世的原因之一。

（二）外語教材

商務印書館的教材為外語教育的蓬勃發展助力，內容選擇有針對國人外語水平的分級教材和作為學習輔助教材的外文報紙和英漢字典。受西方語言學理論的影響，教材編寫遵循英語學習規律，從重視讀寫轉向重視聽說，選材從“重文”轉變成“重語”，重視語言在生活中的實用性。代表作有謝洪賚（1873-1916）編譯的《華英初階》《華英進階》。《華英初階》是英文初學者的入門用書，全書共有90課，分為15個板塊內容?！度A英進階》的內容更為豐富，有伊索寓言、西哲名言、名人傳記、生活常識、花鳥魚蟲和遺聞軼事等，還逐一介紹文法、會話、尺牘和應用文體裁等。1899年，商務印書館將《初階》《進階》合成一集出版，題名《華英進階全集》，在民國時期，被廣泛使用。在1898-1911年的14年間，商務印書館共計推出各類英語教材和英漢對照參考讀本（不包括辭書）共計126種，涉及7大方面：初級讀本與中小學教材、語音會話、英語語法、英文寫作、英語文選和知識讀本、英漢漢英等翻譯，以及英漢漢英詞典［28］。這期間，人才輩出，代表人物有對翻譯產生影響的嚴復、對字典產生影響的張士一和對教材產生影響的周越然。嚴復任教于北洋水師學堂，翻譯《天演論》，提出“信達雅”的翻譯感慨，創辦《國聞報》，系統地介紹西方民主和科學。1904年，《英文漢詁》（English Grammar Explanted in Chinese）在商務印書館出版。前言“開啟民智”，是對“西學”作用的理解。張士一1912年出版《英華會話合璧》（Fifty Lessons in English Conversation），1914年出版《英文尺牘教科書》（English Letter Writing），從名人書信中引用原句，資料十分珍貴，1914年編譯了我國第一部英漢字典《韋氏大字典》，至1949年出版《英語教學法》《記憶學》《英文學生會話》《初中直接法英語教科書》等英語教材與專著11部。周越然1915年進入商務印書館工作，任編譯員，工作長達30年，先后編譯編纂《國民英語入門》《英文作文要略》《英語模范短篇小說》《英美文學要略》《英文造句法》等37種，其中以《英語模范讀本》（Model English Readers Book）的發行量與影響力最大，出版于1918年，共4冊，后改為3冊。

四、三個時期外語教材對現代外語教材改革的啟示

廣州英語、同文三館和商務印書館時期，我國對外語學習的需求因國家政策而不同，從抵制到接受再到熱潮。隨著外語學習的開展，中西文化沖突一直在交鋒，中學和西學的地位動態變化著，教材選擇和編寫中訴說著那個時代對文化意識形態的認識。

廣州英語教材《紅毛通用番話》，對中國文化的英語表達起到很好的示范作用。廣州英語在晚清時期以口語為主，曾較為活躍地作為實際商務交流語言使用，其部分詞匯和表達方式被現代漢語和現代英語所吸納，西方人在中國工作生活中因廣州英語了解中國文化，語言的吸收融合成為中國文化國際傳播的媒介。在印裔美國語言學家Braj Behari Kachru的“世界英語”（World Englishes）理論中，將全球的英語變體劃分為三層同心圓，中國英語屬于第三層圓“運用性變體”。中國對英語的使用，不論是使用規模還是人的 數量，都遠超“本族語者”，勢必對本族語者的語言有所影響。受世界英語理論影響，我國出現“中國英語”（China English）概念和相關討論。比較有代表性的是高一虹和許宏晨（2015）為這些討論劃分了三個階段，并指出現階段正用語料庫進行實證研究［29］。近幾年，中國在疫情環境下國際影響力逐漸擴大，中國文化隨著“中國英語”，扎根于中國，推廣于世界，是傳播中國文化的一個可行途徑［30］。那么，現代外語教材在選擇教學內容時可以參考中國英語語料庫實證研究的成果，思考已經被世界接納的中國英語表達形式，探索世界可以接納的中國英語和中國文化表達形式。

同文三館時期，外語教材應時代所需有種“急用現學”的窘迫狀態，但培養了一批實踐型翻譯人才。我國外語教材發展至今，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遠超前人，社會需要的外語人才和外語技能也不僅是對外商務需要和外交事務翻譯。外語教材內容的選擇，仍然要基于語言知識的學習規律，更自如開放，更符合多元需求，培養適應現代市場需求的高質量多語種的外語人才，按需學習，不是一味地統一應試，通過考試后漫無目的乃至荒廢語言能力。

商務印書館的教材就有意識地增加中國私塾類等中國文化內容。如果以在國際中傳播中國文化為出發點制定教材，以英語闡釋中國文化，那么，能擺脫英美文化的慣性，恢復文化自信?，F階段對中國文化的思考是在“傳統”和“現代化”之間找到平衡的階段，文化不僅僅是“除舊開新”，也是“溫故知新”“推陳出新”［31］。我國文化里有適合對我國國情的現實問題與疑難問題的解釋。

根據《教育部高等教育司2020年工作要點》《教育部高等學校課程思政建設指導綱要》，要將價值塑造、知識傳授和能力培養三者融為一體。在這種思想指導下的外語教材，是立德樹人的基本載體，要明確課程思政，明確價值取向。教材里的價值取向塑造是指為學生塑造中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讓中國平等地融入人類共同體，在中外文化交流互鑒中，不卑不亢，同時，擁有中國情懷和國際視野。真正做好外語教材，要增進學生對不同文化的理解，加強對中外文化異同的認識，不能盲目刪除一切西方節日等文化宗教問題，不是去掉所有西方文明，要合理借鑒西方文明，不是零和游戲，也不是修昔底德陷阱?！拔鲗W東漸”“中體西用”現在已經衍生為“傳播與借鑒”，外語教材要重新思考“中學為體”，以國學為本，用中國理論解讀中國實踐，形成中國特色的話語體系，以世界能接受的方式弘揚中華文化，因中華文化在世界的傳播增強中國的影響力。

〔參 考 文 獻〕

［1］文秋芳，陳堅林，柯安竹，趙蓉暉，高雪松，彭劍娥.“高校語言政策”多人談［J］.語言戰略研究，2021（2）：67.

［2］付克.中國外語教育史［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88.

［3］張紹杰.晚清外語人才培養特色及其當下啟示［J］.外語教學與研究，2011，43（2）.

［4］賴錚.試論中國近現代英語教育五個歷史階段的特征［J］.長沙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 （6）：109-114.

［5］王亞敏.近代外語學校的教學研究［J］.河北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2）：62-64.

［6］張美平.京師同文館創辦之前士大夫階層對外語學習及西方的認知［J］.浙江外國語學院學報，2015 （2）：55-61.

［7］高曉芳，李開拓.洋務運動時期的外語教育規劃得失談［J］.北華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4）：52-57.

［8］劉純.京師同文館的翻譯實踐導向性外語教育及啟示［J］.大學教育科學，2011（5）：77-81.

［9］朱神海，王雪梅.洋務運動時期的外語教學及啟示［J］.高教探索，2019（1）：80-84.

［10］史景遷.追尋現代中國［M］.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2005：169，250，271.

［11］何勤華.清代法律淵源考［J］.中國社會科學，2001（2）.

［12］Hosea Ballou Morse. 東印度公司對華貿易編年史［M］.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91.

［13］吳義雄.“廣州英語”與19世紀中葉以前的中西交往［J］.近代史研究，2001（3）：173.

［14］［清］汪康年.汪鑲卿筆記［M］.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2007（4）：207.

［15］吳義雄.在宗教與世俗之間［M］.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2000：318，336.

［16］Chinese Repository［Z］.Vol.11：223 -230.

［17］Hosea Ballou Morse.中華帝國的對外關系：卷1［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10：330.

［18］謝放.中體西用之夢——張之洞傳［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364.

［19］朱有瓛.中國近代學制史料：第1輯（上）［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3：73.

［20］李良佑.中國英語教學史［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88：20.

［21］朱有瓛.中國近代學制史料：第1輯（上）［Z］.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3.

［22］高時良.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匯編.洋務運動時期教育［G］.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111.

［23］陳海燕.同文館外語人才培養困境與破解途徑的研究［D］.北京：北京外國語大學，2015．

［24］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北京大學史料：第1卷1898-1911［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160．

［25］張雪潔.張元濟投身商務印書館的思想歷程探究［J］.出版廣角，2012（5）.

［26］課程教材研究所.20世紀中國中小學課程標準·教學大綱匯編外國語卷（英語）［S］.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

［27］楊曦.民國時期商務印書館出版業促進中學英語教育發展研究［D］.西安：陜西師范大學碩士論文.

［28］鄒振環．近代商務印書館英語教科書的幾個關鍵詞［M］.文匯報，2018-10-12.

［29］高一虹，許宏晨．“世界英語”及“中國英語”研究：新世紀的挑戰與展望［J］.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5）：122-129.

［30］趙海燕.中國近現代基礎英語課程發展的文化路徑及啟示［J］.課程教材教法，2016（1）：73-81.

［31］費孝通.關于“文化自覺”的一些自白［J］.學術研究，2003（7）：5-9.

〔責任編輯：丁 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