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母親

媽媽在走之前那幾天，疼痛反復、口齒不清、嗜睡，總是閉著眼，但神志清醒。她不允許我再對她說任何表示親昵和牽掛的話語，是否擔心我放不下？

媽媽走的那天中午，我俯身淺淺地抱著她，小心翼翼地問：“媽，我可以親親你嗎？”她點點頭。我低頭親吻她嘴角兩邊早已瘦削的臉頰。

然后，她把嘴唇噘起，就像我小時候，她滿含愛意地親吻我一樣。我吻著那布滿皺紋的、干澀的、暗紅色的唇，我們互訴“我愛你”。

媽媽，那原來是今生今世我與你告別的吻。

媽媽走后的第六天晚上，我去酒店訂了3桌媽媽的告別答謝宴。來客多是親戚和我單位的領導、同事，媽媽生前的好友、街坊鄰居加起來不足一桌人。這些年來，媽媽把全部身心投注在我身上，完全放棄了自己的交際。我就是她的全世界。

媽媽一生節儉，從未舍得這樣去酒店用餐。媽媽走后，我卻要以她的名義來宴請。我心里有一些不好受。梅姐開導我說，也許媽媽喜歡這樣呢，也許她想這樣被大家懷念。

我才釋然。那就借這樣一個大多數來賓都在打牌嘮嗑、談天說笑，其實沒什么人傷心、沒什么人真的在乎主題的時刻，讓這個世間記得，這一晚，我是為了我的媽媽。

“讓這個世間記得她來過，愛恨過，掙扎過，無悔過。”在那晚的致辭里，我這樣說。

媽媽走后，梅姐曾開解我：“若是人人都像你，覺得沒了媽媽，笑也是罪惡，吃飯也是罪惡，看電視也是罪惡，人類豈能繁衍？那從原始社會起，人就都傷心至死了。”

這些道理，其實我一早便懂。只是，該如何說再見，如何學會接受并且消化，如何繼續仰頭灑脫做人，都太難。以為真要多幾分鐵石心腸、狼心狗肺才能茍活，但也許像河流一樣靜靜躺下來，我們也就在光陰里漂蕩過去了。

艱難的是，竟要一字一句殘忍地告訴自己：母子緣分，到、此、為、止。

此生此世，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