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是一種精神狀態

6月，當北半球迎來夏至，白晝被拉至最長，萬物在熾熱的陽光下恣意生長。我想人生長河中，最接近于這個季節的狀態，莫過于青春期。那個階段，不受約束的生命力在我們體內醞釀，尋找著突破口，進發而出。這些力量推動著我們質疑一切，反思一切，探索一切。也許，過了十年、二十年，你依然能受惠于那些力量。這也成為了新一期雜志的主題：Girls、Girls、Girls，那個即將成為成熟女性之前的她們，復雜而敏感、脆弱又充滿活力的未完成態。

二十年前，RafSimons試圖總結這種青春期的躁動。他和意大利策展人FrancescoBonami一起做了一個展覽，并出版了一本書來總結這一展覽，叫做“TheFourthSex：AdolescentExremes”。他們將青少年算作了第四性，第一性是父權社會里的男人們，第二性是波伏娃筆下的女人，第三性是那些跨性別人士，而青少年還沒有成長為他們其中的任何一類，他們置身于這個權力關系之外，超越性別規則。

RafSimons以為，青少年一直存在于主流時尚敘事邊沿，是看不見的他者。如果我們把這少女形象獨立出來看，會發現她們其實并不是RafSimons以為的那樣一直隱身、相反，那些有趣的少女形象總是一個時代最富于創造性的面貌，推動著時尚行業變革。

在成衣初現的1920年代，少女們擺脫了維多利亞時代的束縛，剪掉了需要長時間打理的頭發，脫下緊身胸衣、解放腰線剪短裙擺，從閨房里逃出來，沖進俱樂部享受夜生活，向她們的母親要自由、要獨立。這批被叫做FlapperGirl的叛逆少女也捧紅了一位女性設計師，她叫GabrielleChanel。她把哀悼時才穿上身的黑色與沒有腰線的連衣裙結合起來，成為了這些女孩趨之若鶩的戰袍。這種裙子不以突出女性曲線為核心，而是賦予身體更大的自由，讓裙擺可以隨著舞蹈靈動跳躍，那呈現的正是女性迷人的生命力。這種裙裝的流行，也使女性擺脫了對纖細腰肢和豐滿胸部的追求，而更像是這種審美的反面，一種還未呈現出成熟女性特征的少女形象，這也是女性首次以自己身體的舒適性去定義時尚趨勢。

第二場時尚行業的巨變發生在1960年代，少女形象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1961年，法國設計師AndréCourreges在巴黎首次展示了膝蓋以上五厘米的連身裙，描繪著他對未來世界的想象。這種好似女學生裙裝的迷你裙，宛如一顆炸彈引爆了時尚界。成年女性紛紛將自己塞進這類裙子里。當然，這里面還有一個叫做Twiggy的模特推波助瀾。這位模特有著少女般瘦削的身材，剪著男孩般的短發，像受驚的孩子一樣露出茫然的表情，總是穿著A字迷你裙，與此前那些曲線玲瓏的性感尤物截然不同。她的走紅使這種“少女風格”整整風靡了十年，與太空時尚、未來主義、女性運動、青年文化交織在一起，奠定了現代時尚的面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當少女形象在時尚領域得以流行之時，總是伴隨著一個充滿希望的時代即將來臨，女性也擁有更加寬松的社會環境去追求自我。

我能想到的第三個關于少女的形象，屬于另一個風起云涌的時尚時代：1990年代。那時候，Prada集團的第三代繼承人MiucciaPrada以自己的乳名MiuMiu創立了一個品牌，想要在這個品牌之下探索更年輕、更具實驗性的設計方向。盡管今天MiuMiu適合所有年齡段的女性，但它的初心來自那個Prada家族里離經叛道的少女、攻讀政治學的社會主義者MiuMiu。這個MiuMiu如今依然活在76歲的MiucciaPrada身體里，推動著她去挑戰陳規。是的，少女不僅僅是一個人生階段，也可以是一種精神狀態。讓女孩子們趨之若鶩的MiuMiu會找80+的吳彥姝、70+的覃惠蘭合作也正說明了這一點。

我覺得IsabelleHuppert也是這種女性，70+的她身上也有著一種少女的清澈與不穩定，這些元素構成了她的魅力。以解構少女美學著稱的SHUSHU/TONG在這一季里以《鋼琴教師》中女主角ErikaKohut為靈感，也許正是IsabelleHuppert女士所給予的啟發。她向人們呈現了一個女性內心深處的復雜、敏感、矛盾與瘋狂，這蘊含著無限的吸引力。SHUSHU/TONG引用了美國心理學家卡倫·霍妮的代表作《我們內心的沖突》來描繪這一意象：“她意識到自己吸引人的欲望和能力。但一旦別人認真對待她的主動要求時，她便又帶著怒火與視掉頭而去。”挑動欲望與消除欲望在一個身體中同時存在，這是一種高級的魅力。

2020年，時裝設計師SimoneRocha曾在愛爾蘭舉辦過另一個名為“Girls、Girls、Girls”的展覽，邀請了從CindySherman到LouiseBourgeois等19位藝術家合作，來呈現她們眼中的女性氣質，書寫自己的身體、情感與欲望。SimoneRocha把目光落在了女性如何自我描述上。少女是一種狀態。這位設計師喜愛運用珍珠、蕾絲、薄紗、緞帶、蝴蝶結等浪漫細節而被認為風格偏少女，但通過這個展覽，她卻在表達一種沒有年齡限制的時裝態度。事實上，SimoneRocha并不是一個僅僅給纖細少女身材做衣服的品牌，相反，這個品牌的時裝從少女到老姬都可以舒適地穿著，去追求趣味和夢幻時刻。

這次周冬雨登上新一期雜志封面，正是因為她身上融合了我們想要討論的一切氣質，既是清澈的，也是復雜的。她給我的感覺有點像這個時代的Twiggy，她的美跳脫出了一些當下程式化的樣本，非常自由，有一種因為很難定義所以更加迷人的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