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中,我在一個雪白的房間里,周圍的白色墻壁像俄羅斯轉盤一樣轉動起來,然后好像有人命令“停下”般,突然停了下來。眼前是一面像是黑色水底般的鏡子,我探頭張望,發現有什么影像從鏡子深處浮現……
我嚇得醒了過來,發現房間籠罩在黎明時分的微光中。我松了一口氣,翻了一個身。
送報員的腳踏車剎車聲斷斷續續靠近,“嘰、嘰”的剎車聲音突然變得很大聲,接著信箱傳來“咚”的聲音。去拿報紙吧…但我從雙層床上走下來時,拿起的卻是書架上的畢業紀念冊
我打開臺燈,趴在被子上,咬著右手的指甲,用左手翻著紀念冊。畢業團體照中,大家都露出笑容,只有我一個人表情嚴肅,好像有人拿槍抵著我的背。在游完泳的合影中,因為泳帽太緊,我的一只眼晴吊了起來。校慶時的照片和遠足的照片…我的表情都好像若有所思。五十年后,我看到這些照片會感到懷念嗎?我不由得偏著頭納悶。
我之所以打開畢業紀念冊,是因為不想等到五十年后再回味,而是想馬上看一張照片。紀念冊里許許多多的生活照中,有一張小照片是四年級的時候拍的,四個女生站在,我站在最左側,微微張著嘴,把頭偏到一旁,好像照相機后方有人在叫我。我的左手舉到肩膀附近,不知道是否在招手,只有那里特別模糊。這張照片讓我有一種奇妙的感覺。當時我的個子并不高,也不算太瘦,眼晴和臉都很圓;并不會像現在一樣在意自已的劉海,整天撥來撥去,或是不時修剪;也沒有咬指甲的習慣;性情似乎更溫和,既不會把別人往壞處想,也很少說謊,內心完全沒有秘密;從來沒有夢見過怪物,更不會做一些奇怪的夢。
這張照片中的我和現在的我最大的不同,就是當時的我可以輕松想象“長大后的自己”我在機場揮著手,絲巾隨風飄揚;我開著跑車,當他人有難時,我會英姿諷爽地出現;在音樂廳內,在像一艘船那么大的三角鋼琴前優雅地鞠躬;然后,還有穿著婚紗的我。
當年的我可以接二連三地想象這種漫畫般的內容,連我自己都感到有點難為情。但是到了今天,當我試圖想象自己會變成怎樣的大人時,腦袋卻一片空白。雖然腦袋空空,但個子愈長愈高。即使我偷偷把營養午餐的牛奶丟掉,即使我忍痛穿上已經太小的鞋子,裙子仍然愈來愈短,鞋子的鞋尖也破了洞。我被自己拋棄了。
我合上紀念冊,放回書架,然后仰躺在被子上,把頭靠在枕頭上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會變成怎樣的大人?無論變成怎樣的大人,都會和別人吵架,都會生病,最后像阿婆一樣痛苦而死。一定是這樣。但是,我無法停止思考。
我到底會變成怎樣的大人(摘自《那年春假》,南京大學出版社,心繪文學館出品,酒井駒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