蟄伏的繩索

臨竹居紀事

落地窗外竹林茂密

十年，更久的時間線索

朝虛妄處延展

茶的清芬，從鐵盒子里漫出

沸水控制在八十度

或更趨清冷

我們可以茶代酒

也根本無需借助其他介質進入交流

語言保持自身分量。雨水季節

說著隱秘白蓮

小樓修葺與重構，舊友新朋隱沒其間

眾人盡情執杯，執我和你

一首詩越接近詩學就越趨近于古老的透明

夜行途中

夜的銀杏林發出嗚嗚嗚

——內耗，執著

但，并沒放棄什么

除了灰指甲一般的那個國度仍然

滲出血水和哭泣

我從底下走過。連同這個混濁的時代

根本聽不懂其中滾燙的語義

故事自一開始

就不包含任何理想色彩

湖藍夾克衫領口

朝向即將傾覆的冬

睡眠與沙漏

失眠者度日如年，那根繩索

會越勒越緊。一只濃云里垂下的手

輕撫大地

當一場啞劇突然失去情節

一只眼睛

對另一只揶揄

“你個死鬼”——

滾燙深夜里

把喉嚨丟擲于朔風的深喉

睡眠的幽靈還在房頂做著禱告

我用饑餓抵抗饑荒

用勞頓培育

那暗夜幽紫的芬芳

間歇的清醒

回答我所有歇斯底里

除了我用衰老走向衰老

只能用破舊

——贖救難以重構的自己

我只是投入睡眠。當風帆凝望洋流

頭也不回沒入深海

當輕質羽絨被壓在酸痛的后背

你的呼吸猶沙漏遲來

滯留

睡眠獨自睡了

建筑飛鳥遺落的宮殿

它跨物種

也塑造自我人格

我們都會在平行世界中偶然遭遇

閱讀，照拂，接受愛

還有難以療救的病毒

你只有醒著做減法

只能節食，運動，和時間并肩

對峙。把體內結石留到明天

最后，把陰影退還給黎明

我是一場深度睡眠的發起者

旁觀者，受害者

烙印不停重塑皮膚

諂媚者，難以自證松弛

來自世界的不安，到處濃煙四起

只是我深知，睡眠內部郁結得太致密

——在人世，入戲太深

你便渾然不覺。木偶也睡

當腐朽開出花來，即成雕塑的永恒路過一個手挽電纜的男人

從窨井蓋上緩慢起身

包裹熱氣

像是霧化而成

現實主義從來袒露真身

卻來自

杜撰的浪漫

牢籠艱難，非理想

枯葉和秋意混雜在一起

我難以排解即將傾覆的絕望

成捆線纜

成捆夜霧

只能輕微搖曳，混同于你

白石尖*斷章

1

煙雨只是遲悟，在巨大白色外墻之上

保持隱約的歉意和節制

2

“空山不見人”。與自然尚處在判斷之中

你并不需要耗散之物

——學習一枝枯藤來年蓬勃之功

3

山林與陡坡共生

河塘和堤壩互文

4

私人領地有著公共的美德

即便圍墻重建

即便萬籟獨此俱寂

5

雨還在下——

是呈現還是敘述？白石尖上鏡像叢生

有些雨滴脫離雨幕進入永恒

6

此中有深潭，和此中有深意幾乎同構

我看到深綠色的詞語漂浮

萍蹤無聲。秋色教會世界安靜自白

7

孫仙舲美術館外

古樟冠蓋。寒意沁入石縫

陰郁中蔓延隱火的回聲8

紙上徒步，涉山涉水涉空谷的敘述

像一座房屋孤獨

像未竟之地，火把照亮沉默

9

于我而言寧可身不動

雕像的裂縫，才能得以保全

10

——那么多假設彼此迎候

那么多流動、回旋和交融正啜飲美酒

眼底，葉瓣與夜露學會呼吸

* “白石尖”是位于慈溪崗墩山間一處地名

過彭埠大橋

他們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加架構起來

橋墩子，肋骨一樣，插進淤泥或者巖石層

所有車子都安靜蟄伏在自己的車道上

凌空而起。懸浮，像一切飄蕩無所依附的

靈魂

童鹿談到寫作狀態，阿羅笑而不語

正午，我目視這些快速發生，又消解

——令人多少有點兒悲戚

和阿羅童鹿談及寫詩的進口

她要有所準備，至少是肉體的某種許可

但阿羅當時沒有吱聲

落下的蘋果，并沒有碰到地面

水花飛濺起來。至于是喝咖啡還是

藏茶，連同煎雞蛋裹在面包片里

都像是有精心預謀

“沒感覺就寫不下去”。倘若

詩建立在幻覺之上，薄霧，風中戰栗

灰雀的翅膀——

我們必無詩可寫。就像這鬼天氣

沉困，如死水一潭

要走到虛無中間，用泥濘涂抹眼耳鼻舌身意

多么自由的美妙時刻

你快不能呼吸，不能握筆，甚至開口

已經仿佛是絕境

另一套系統正啟動自己。詩可以回身反顧

說到這里，童鹿保持沉默，像只蜜橘

阿羅用他略微發福了的呼吸聲

給車廂每個人帶來解釋

——沒有盡頭，但還得冒犯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