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莊記事

小雪

比雪來得更快的

是冷空氣，是愛而不得

是零下幾度的氣溫，枯枝上的白霜

結了冰的水

臟污，亮瑩

藍天下偷排的煤煙

唯鼻息感知

收拾零亂的畫具

為一幅油畫掃尾補缺

讓紅馬，后蹄穿鞋

踩著滑板的前蹄，能否為

理想淪陷的人生，尋找更多慰藉

玫瑰凋蔽，雛菊仍在盛開

一只貓用高墻上的鳴叫，吸引我

撒貓糧也不能使之高墻一躍

轉身，擦去擋風玻璃上的灰塵

點火，燃車

一陣風過，槐葉擺手

集體晃動手中，白亮的小鏡子

有一葉貼窗，度我

徐宋路姓徐

宋莊小堡廣場中心線的徐宋路

每次走過

自豪感都油然而生

綠色的吉普車曾載著數位詩人

一晃而過

餐廳里勾肩搭背

聲色犬馬

我也曾和詩人伊蕾在此看畫

長久地佇足，同人打球

一條姓徐的路

又生在我喜歡的宋莊

這歡喜毫無來由：

我姓徐

徐宋路就是我的

連宋莊都是我的

這樣想著，總是不由自主

笑出聲來

冬天

大風是冬天派來

專門執行強拆的

只一夜之間

深秋的紅磚綠瓦

就從大樹的高墻，敗下陣來

大風的探頭，帶著挖掘的轟鳴

碎石紛飛

空中進行的乾坤大挪移

有我對你的愛，癡狂和崩潰

樹下的碎磚斷瓦

零亂的一堆，你可以叫它

落葉

還可以文約約：一夜西風凋碧樹

道路盡頭

夕陽照料著一切

默默地替萬物鍍金，鑲邊，打磨

收拾殘局

如我，面對你的拒不跟從

只好繳械，默許，認輸

把你，從左心室

移到右心室，再從右心室

移到左心室

拆，是拆過了

只是沒有走出，心靈的防區

柵欄長在春天的后腰上

春天

長著長著

就長成了柵欄，仿佛愛情

長著長著，就長成了

婚姻

有人說

有人說，過分的愛等同乞討

適當的等，是福過久的等，是毒

我那么痛，只是因為

在毒中

沒人將你替代

當自尊低于愛本身

煞有介事談自尊

就好比跟農民，談土地

跟化學老師，談元素周期表

跟陳景潤，談一加一

跟雞扯蛋，跟蛋談雞

跟出生談死亡

跟死亡談輪回

跟輪回談青苔

談白堊紀談水蛭談蒲公英降落傘和毛茸茸

愛和尊嚴等重

我曾為愛，佝下腰肢不顧一切

也曾為尊嚴，把一份忐忑

擱在拉鋸的傷口，左右為難

當自尊屈膝跪在愛面前

誠懇和舍命合奏，禮贊的頌歌響起

愛才抵達，最大值

當自尊低于愛本身

一份偏執在宿命的沙盤

轉動，換回蔑視

愛不堪一擊

它碎自卑微的靈魂，深處的覺醒

和從休眠中蘇醒過來，必須大于愛本身的

自愛

只有當自愛的砝碼保值

愛，才有意義

赤腳的高梁

起初，我以為是玉米

纖細的腰身

身姿挺拔

但是，漸漸地

你比玉米高出了很多

頂著一頭的花穗

分娩不起眼的綠米

我看到了你的青筋

暴露在天光下

你旗桿一般，杵在那兒

有著形勢上的單打獨斗

像傳說中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我愛的并非苦味本身

冷不丁

把自己混成了咖啡

其實，我愛的并非苦味本身

而是它砌過花，飄著浮沫的伴侶

一匙糖，上升的甜

風適時充當著說客

我驟冷驟熱

在猩紅的杯具里旋轉

正方向代表愛

逆方向代表緩解

愛的頭疼腦熱

需要

一小口一小口啜飲

一小口溫度適中的愛情收放都是美妙

存在即是極致

奶沫已經消失

你不能，喝得太快

不著一綠

初春一樣的啞巴，沉默著

啜著枯枝的嘴

牽拉藤蔓的耳朵

暮色蒼茫

紅蓼草用斷臂，嫁接斷臂

絲瓜藤拒絕療傷

世事無常，風喜歡太極

更大的狂暴來自內心，靈魂深處的躁動

要平息，需要更深的絕望

被雪舔過的傷口，尚未結痂

狗尾草用雪，在畫眉毛

藍光暗閃

荒院一樣的啞巴沉默著

不著一綠

硬傷

零下十攝氏度，房門之外

都是冰箱

零買的鮮肉，黃花魚

擱在院里的梯子上

最初手捏，比盆還柔軟

之后，比石頭還堅硬

要食用，必須放入微波爐化凍

他們是否有過被棄

遭拒之后的傷心

以及，如我一般

如在喉的硬傷

蘆葦的情詩

我可以把蘆葦畫成綠色

可以把蘆葦畫成橘色

還可以把意象的蘆葦，畫成黑色

讓它擁有高粱般，偉岸的身姿

但事實上，蘆葦是從淡綠轉厲

淡金色的

當它完全成熟

在羊群下山的秋天

蘆葦們才吐出內心的情愫

把愛寫在白色綢緞

柔軟的飛絮上

讓風，捎給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