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生長，總有一株高過頭顱（六首）

中 年

登頂后下山，暢談后減字

途經的日子一一折疊成紙

總有過往的雪、路過的雨

未經同意就落下

人到中年，便不再輕易改變習慣

后半生立志要做個高潔之人

不輕易擦拭沾染的墨漬

不輕易掏出山崩后的亂石

織 網

人生多變如天氣

需經歷一次又一次雨過天青

窗外水杉林立，在寒露過后的第一日

等待第一場霜起

我們捧起米飯

沒有第一時間感謝土地和父母

無信仰凝結成的雜亂土坷還沒有被敲碎

缺少父母的鐵耙翻動

堅硬的泥土種不出作物

我們望向他們，內心如同荒原

如同兩片荒野的彼此對望，接壤處布滿

厚實的鐵絲網

時代前行教會我們徒手撕裂

教會我們用迷人的語氣說著謊言

卻沒有人教會我們清理羽毛

對最親密之人袒露傷口

人生會一直多變如解不開的結

這是生活的真諦

也許直到有一天我們下地

終于能接受赤腳被泥土包裹的真實感

直到允許孩子們開始織自己的網

錯 誤

枝干粗壯的一株梅

一株走向曲如游龍姿態的盆栽梅樹

在花瓣落盡后，又抽出了更多小枝

更多小枝長滿蓬松的綠葉

令它以為進入了壯年的綠色江湖

是我犯的錯。

擴張，我們都以為自己把握住了

生長的空間和方向

但如果不在春天及時修剪多余的枝杈

冬天它也許將長不出花蕾。

不能開花是我的錯誤

來人間之前，很多生命都沒有得到暗示

就像我

也沒有收到過有關成長的說明書

他沒有說出生死的秘密

他沒有說出死的秘密

一個在老去之前赴死的人

沒有說出

將死于低頭或仰望、死于高興或憂傷

沒有宏大敘事

他僅用鏡子般平靜而沉重的結尾

壓平凹凸的一生

他愛桃花簪在心愛之人頭上

愛那綻放人間的鮮活

他愛花瓣里堅挺的骨骼，愛那純粹的落盡。

他愛生愛死

愛復活的絕望也愛堙滅的痛快

愛年復一年春的東山再起：

花下之人永立

他愛上失語的荒涼

春間詞

那個初見時表現委婉的女子

會在一杯土燒后現出原形

會告訴你

她有羽毛的癢和結痂的疼

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她見過但不覺得遺憾

最丑惡的擁有也不值得難堪

比如

她曾向鮮花的身體吐露枯枝

他說夜涼薄如水，立中宵的人

要比明月皎潔

她剖出珍珠

驅逐許多嘆息，仍比霧霾迷茫

愛到海棠推盞的節氣

櫻花跌入謎團，一生能重復幾次

一個人要在春天選擇

停頓或者走出

萬物生長，總有一株高過頭顱

應該是那樣的女子

走路小心繞開螻蟻

風起時用身體為花草擋避

她生長的地方

山中無困獸，水里沒有迷路的游魚

風和雨向她學習輕盈

雨止后，光亮會翻找山中每一個角落

萬物生長，總有一株高過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