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靠海,家家戶戶的屋檐下總會掛著串串繽紛的風鈴。一旦海風拂過,或游客來訪,風鈴便丁零作響,笑個不停。
“風鈴”也是我的乳名,家人們總是親昵地喊我“風鈴”。叔公是制作風鈴的匠人,喊得最多,喊得最親。
叔公讀了初中后便進了廠,但他好讀書,特別喜歡遲子建。在退休后,他終日捧書,還常將他珍藏的書贈給我。
那年過完年,返城的前一天,叔公又一次過來了。他雙手干枯,一手拿著一本紫色封皮的書,一手托著一只風鈴。
“風鈴,”他的聲音如風掃落葉般沙啞,也如清風般柔和,“叔公給的這兩件東西定要收好哦。”
我忙著收拾行李,匆匆應了一句,便將風鈴裝進盒子,沒再多看。
遲子建當時若仔細一點,她一定會察覺到,黃世君那最后的招手,那么地親切,又那么地絕情;如果我當時仔細一點,一定會發現,那本書叫《云煙過客》,里面有一篇文章叫《春天最深切的懷念》;我也一定會發現,叔公的身子比往年瘦削了很多,如同-縷即將離去的清風,而那渾濁的雙眸,比之前更多了幾分令人不安的柔和。
沒想到,一別即是永別。
叔公,得了肺癌,隨后化為一縷清風,永遠離開了風鈴。
我凝視著那只玲瓏剔透的風鈴,仿佛又看見了他那熟悉的笑臉。
仔細一看,風鈴下竟然還系著一個小巧的寄語卡。
只有初中文化的他,竟寫下一串歪歪斜斜的字:“風鈴,這是我這輩子起過的最好的名字,愿你能笑對清風的別離。”
我的“風鈴”,是叔公取的;我的風鈴,是叔公送的;我那如清風般愜意、縈溢著書香的童年,也是叔公帶來的。
淚眼蒙朧中,我又翻開了那本《云煙過客》,跟著遲子建,在字句之間靜走,會見蘇童,拜訪格菲,別過畢飛宇,還神游愛荷華,訪問呼蘭河,路過蘇村,神遇赤壁從煙雨江南到極地風光,從非洲裂谷到歐洲教堂,從小橋流水到北美沙灘,一縷又一縷的清風迎來,而又離去,宛如云煙過客。
遲子建執著于游歷大江南北,遇見形形色色之人。因為她與黃世君永別,所以要帶著最美好的祝福,連帶著他一起,去見更多的人,去賞更多的景,然后,如風鈴一樣,在“丁零丁零”的歡笑聲中與他們離別,去向新的風講述他們的故事,為世界奏響更多飽含希冀與幸福的聲音。
一縷清風終于再次叩響了風鈴。
人,便是風鈴,會邂逅很多縷清風,在或長或短的交會中,因清風的到來,奏出清脆美妙的樂曲。當清風離去,那風鈴應該帶著清風的期許,好好地活著,跨過水長山高,游歷天涯海角,遇見更多的清風。在不斷的道別與相遇中,為自己、為他人、為世界,帶來更多的歡笑、更美妙的聲音。
徐徐清風中,故鄉屋檐下的風鈴再次丁零作響,仿佛呢喃著叔公的祝福。我用筆虔誠地在寄語卡的另一側寫下一串小字:“如果風鈴留不住清風,那便微笑著與清風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