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

申五爺過世后，申氏鏢局樹倒猢孫散。十幾個護鏢的漢子，提著漢陽造，各自散去。二當家花禿子李贛，竟招了兵馬去了桃花山，月黑風高夜，下山劫財，入戶綁票。山高林密，縱是官府也奈何不得。

其時申家還有廚娘、丫環、花工、養馬、護院的13人，加上申五爺的公子、姑娘等共18人。申五爺雖走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五娘靠著地租和走鏢的積蓄，在周邊鬧饑荒的時候，硬咬著牙沒有辭退一個人。

但這天，五娘得到一個消息：晚上，花禿子李贛要帶人來申家劫財

李贛走了十幾年鏢，對申家是知根知底。想起當年與申五爺結拜為兄弟，相伴十幾年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五娘心里一陣陣寒戰

消息是一個補鞋的刀疤臉透露的。

申家偏東南。此人不去街心人多的地方補鞋，五娘就覺有幾分蹊蹺。

踏著余暉，刀疤臉收了攤，騎了 匹瘦驢直往西去。五娘派馬夫牽了 馬，遠遠瞭著，一直瞭到刀疤臉沿著 十八彎山道上了山…

次日一早，刀疤臉騎著瘦驢，哼著小曲，剛到山下小樹林，突然從旁邊蹕出兩個壯漢，一把將他扯下來，摁進了一個麻袋中。

刀疤臉從麻袋出來的時候，身在申家祠堂，五娘端坐在虎皮椅子上，

“小子，把你送到官府，賞你的是一粒花生米，死活你自己選吧

刀疤臉抖著像是篩糠

“五奶奶，我只是給送信的，申府里有李贛的人，但我不曉得是誰，這人天黑了才往門前槐樹洞里放情報。”

院子里18個人，晚上進進出出的，誰會留意？

刀疤臉突然結結巴巴地說：“我想將功折罪，有一件頂要緊的事…”

刀疤臉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你還算個男人，有我五娘護著，怕什么？”

“五奶奶，今早我出門的時候，聽大當家的漏了一句話：今天晚上彈上膛，馬喂飽，要來申府劫財。”

‘今天晚上？\"五娘直盯著刀疤臉

申府里老的老、弱的弱，便有幾條漢子，連個鳥銑也沒有，哪里是人家的對手。

驀地，五娘想起申五爺拜把子二弟胡一刀。

聽說他拉起一支護鏢隊，手下都是三八大蓋，如果他出手，也許還能罩住。

丫環藍風兒領命而去，傍響，一個滿腮胡須、身高一米八的漢子滾鞍下馬，直奔廂房。

“嫂，路上聽風兒說了，我跟申哥鞍前馬后這十幾年，申府的事就是我胡某的事，李贛這廝敢逆天造反，我眼里豈能容得進沙子？下午我把人馬拉來，各個騎角旮晁都派人把守，李贛這廝能從申府拿走一根草棒，我胡字倒過來寫。”

二弟，我虧待不了你，這錢嘛，我一定勻些給你，你知道你申哥不在，家境比不得從前了。”

“我哪能要嫂嫂的錢，這些年我只想要嫂嫂。”

五娘怒喝：“胡一刀，你申哥尸骨未寒！”

胡一刀涎著臉，說：“我想娶嫂嫂當壓寨夫人，嫂嫂若依了我，下午就把隊伍拉過來。”

五娘拿出鑰匙開了柜鎖，將寫有狼山茶的一小紙包抖撒壺內。

胡一刀邊喝茶，邊瞇著五娘。

“一刀，你還記得邱奎嗎？”

胡一刀手一抖，茶杯碎在了地上。

邱奎是鏢師，晚上醉入后房，玷污了一個十五歲的丫環。

動家法的時候，五爺卻和一位白須老者下棋。邱奎只穿了一條短褲，赤著上身被綁在廊柱上，李贛在碗里放了煙葉樣的東西，灌下去，不一會，邱奎渾身烏青，眼珠裂進，滴著污血和紫糊糊的東西掛在臉上。骨頭寸寸斷裂，響得裂竹撕帛一般疹人。又一會，血脈破裂，紫血從嘴里泉水般噴出，汨汨灑滿一地，周邊的護鏢師寒毛卓豎、驚恐萬狀

“五嫂，剛才茶水里下了毒嗎？” 胡一刀眼里滿是恐懼

“不錯，你五哥親手給你配制的，了解你的還是你五哥啊。

“五嫂，快給我解藥。實說吧，那李贛來搶劫申府就是我的主意，退兵只要我一句話。”

五娘扔過來一段繩子：“趁早找個樹權，留個全尸吧。

五娘便裹了一個包袱，去了城里回來已是黃昏。五娘把所有人等全都遣散了。自己提了一個蒲團，點了一支燭，在正房端坐著。

子時，一陣踢踢踏踏，馬嘶人吼。兩個蒙面人舉著火把，簇著一個五十多歲的黑胖漢子走了進來。

“五嫂，在下李贛在此，這么晚了，叨擾您老人家了。”

燭光搖曳中，五娘笑得有些詭異

“沒想到李大寨主還記得嫂嫂，五爺在天有靈也知足了。不過，家境不比從前了，沒什么招待各位。”

‘五嫂啊，你兄弟我還養著幾十口子人。沒辦法，只能來這里討碗飯吃，再說了，這份家業也是我和五哥提著頭掙來的，所以在下就不客氣了，弟兄們！”

院里院外齊刷刷、響亮亮的一片喊聲：“聽憑寨主吩咐！”

給我搜，值錢的全部帶走。”

“嫂子，您如果主動點把錢交出來，這宅子我還想給你留著，否則的話，一把火燒了，您今晚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李贛，這房子已經賣了。新房東就住在西廂房里。你想搜，嫂嫂勸你最好和人家房東打個招呼。”

“哼，我李贛既然來了，還有什么不敢見的！”

說完，李贛晃著走近西廂房，這時，門簾一挑，出來一個戴眼鏡的，此人身材矮小，瘦弱，但是眼睛卻射出兩道令人膽寒的冷光。

李贛瞬間戳在那里，半張著嘴，木雕泥塑一般。

‘栗縣長，您也在這里？”

“呵呵，你來得真巧，上面前天還責備我剿匪不力。”

周圍一片聲響：“李匪還不趕快跪下受降，里面的人別動，誰動打死誰。”

李贛這才看到，樹上、房頂、柴火垛里，都有戴著大蓋帽、綁著裹腿的士兵，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他。身邊槐樹上吊著一個人，竟然是胡一刀。

“弟兄們！”

這次，沒有人回應他，暗夜闃寂無聲。李贛想掏腰間那把擼子，沒等他掏出來，槍已經響了，李贛倒在了血泊中。

天亮了。

申府的人陸陸續續回家，他們小心繞過李贛的血跡，集中到了正房。

五娘拆開蒲團，掏出銀元，分成十幾堆。

“房子賣了。兵荒馬亂，這些錢就當路費，各自回家吧。

每個人都含著淚和五娘告了別，五娘也不時背轉身，擦擦眼角。

銀元只剩了一堆，藍風兒面帶愧 色，趄趄，卻始終沒過來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