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舊事

“洗澡”一詞，《現代漢語詞典》里的注釋是：“用水洗身體，除去污垢。

在當下的城市里，生活條件好了，大多數人幾乎每天都會洗一把澡，主要是為了清潔和養生

在古代，洗澡又叫“沐浴”，包括沐、浴、洗、澡四個方面，分別對應著洗頭、洗身、洗腳、洗手。古代人洗澡，除了體現清潔和養生的功能以外，還象征著一種禮儀和文化，如子女需為父母“三日沐、五日浴”，孔子強調“沐浴而朝”，漢代還形成了“休沐”的休假制度。

而在半個世紀之前的我的沭陽老家，“洗澡”的概念就寬泛多了，在家里用木盆清洗身體叫洗澡，到街上的澡堂里洗浴叫洗澡，夏天下河游泳也叫洗澡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我在老家念小學和初中。那個時期的農村，經濟窮困，文化貧瘠，而洗澡，無疑為我們那一段灰暗和沉悶的日子帶來了許多樂趣，增添了一抹亮色，

在家門口的小河里洗澡，是我最早的記憶。

我家住在錢集軋花廠北側，門前有一條小河，自西向東汨汨流淌。就是這條其貌不揚的小河，承載著兒時的我們無窮無盡的歡樂，

每到夏天，我們就會成群結隊來到小河里游泳。說是游泳，其實我們小伙伴慣常的技能也就那幾招。一個是扎猛子。我們幾個小伙伴，在水里站成一排，然后一齊鉆進水底，在水面下潛行，看誰游得最遠，悶在水底時間最長，最后一個把頭露出水面，就算誰贏。一個是狗刨式。就是下水以后，不講究動作和技巧，只要能夠漂浮在水面并向前移動就行，許多人的動作和小狗落水后四肢亂劃頗有點類似。還有一個是仰泳。就是人仰臥在水面上，肚皮朝天，依靠四肢輕輕擺動向前漂移。有仰泳本領高的人，可以在水面躺上半天都不沉沒，真讓人匪夷所思。

在這條小河里，我們最佩服的是鮑大哥，他的踩水本事讓我們驚羨不已。每當小伙伴在河里嬉鬧的時候，比我們大幾歲的鮑大哥，旁若無人地來到河邊，麻利地脫下衣服，輕盈地走進水里。只見他雙手托舉著衣服，在河里像走路一樣，胸部以下的身體浸沒在水里看不見，肩膀和頭露出水面，穩穩當當地舉著衣服“走\"過了河。在我們一片驚呼和贊嘆聲中，他已經走到對岸，穿好衣服，上學去了。當年，我們那一大群小伙伴，似乎也只有他一個人會踩水。我至今都想不明白，鮑大哥究竟是怎么踩著河水走路的。

現在回老家，發現這條小河的河面已經變窄了，河水變淺了，水質也不如從前，無法游泳了。今天的孩子們怎么也想不到，許多年以前，在這條小河里，我們會玩得那么開心和盡興。

在西大汪里洗澡，給我帶來的是愜意。

在我們集鎮的西南角，有一個西大汪，占地大約有三百畝。據說是清朝康熙年間，由六塘河決口形成的一個大塘。在兒時的我的眼里，西大汪簡直就是一片大海、一片湖泊，碧波蕩漾，一望無垠。站在岸上，微風吹過，水面就像一塊藍色的綢緞輕輕抖動。低頭近看，只見湖水清澈見底，一閃而過的小魚小蝦依稀可見，像一只只可愛的小精靈。不遠處，粉紅色的荷花競相綻放，給美麗的西大汪增添了幾分迷人的情調。遠處的湖面上，不時有一群群白鵝在無拘無束地追逐打鬧。

走進水里，腳底踩著一層細細的、軟軟的沙粒，有一種酥麻的感覺，像是有人給我在做足底按摩。在走向湖心的過程中，不時有三三兩兩的小魚小蝦游過來，親熱地撩撥我的小腿，癢癢的，挺舒服。有時在水底扎一個猛子，還會摸到一些精美光滑的鵝卵石，抑或是一只又大又重的蚌殼，這就是意外驚喜了。置身這樣一個美麗多姿的世界，全身心沉浸在醉人的愜意中，久久不愿離去。

歲月流逝，滄海桑田。幾十年過去了，西大汪發生了許多變化：水面不斷縮小，從原先的三百畝變成了現在的兩百畝；名字改了幾次，先是改名叫荷花池公園，后來又改名為鵝池公園；環境變得更美了，現在是江蘇省三星級鄉村旅游區。關于鵝池公園這個名字，我想，也許和老家盛產著名的錢集老鵝有關吧

在六塘河里洗澡，讓我感到驚悸

六塘河是我們的母親河，康熙十七年，自駱馬湖東出，經過老家錢集，至灌河口入海。南北大動脈205國道經過六塘河，一座錢集大橋飛越兩岸，橋的北頭是，橋的南頭是淮陰縣。在我的印象里，小時候，夏天下大暴雨，加上上游匯聚過來的洪水，六塘河水流湍急、濁浪滔天。平時生長在岸邊的一些樹木都淹沒在洪水里，只有樹梢還露在水面上。站在岸邊一看，只覺六塘河波瀾壯闊，讓人頓生渺小和畏懼之感

這時候，有幾個膽大的玩伴跑來找我，約我去六塘河游泳。對于他們的提議，我心存膽怯，遲疑不決。可是經不住他們一再叢患，再說也怕被他們笑話是膽小鬼，就壯起膽子，跟著他們去了。這六塘河跟家門口的小河真的不是一回事，不僅水深浪急，河面還寬了好幾倍，感覺足有里把遠。我跟著水性好的小伙伴們游到河中間，就有點力不從心了。在同伴們的鼓勵下，我咬緊牙關，拼命向前游去，好不容易才到了對岸。爬上岸，我坐下來直喘粗氣，歇了半晌，心情才逐漸平復下來。

其實最驚險的，還是站在錢集大橋上往六塘河里跳。說是跳水，并不是像跳水運動員那樣，頭下腳上，撲通一聲，鉆進水里。我們都是直直地站立著，頭上腳下，嘩啦一聲，直上直下地墜入水中。有時候，身體沒有平衡好，整個身子橫飛在空中，啪的一聲巨響，整個人趴在水面上，肚皮和水面發生猛烈的撞擊，五臟六腑似乎都被撞碎了，疼痛無比。

至今想起在六塘河里游泳和跳水的往事，我還禁不住心有余悸。

那個時候，年幼無知的我們，無知無畏，真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在馬車站澡堂里，我體驗了一把奢侈。

我記得，那些年，我們鄉里有一個馬車站，一個寬闊的大院子里，飼養著許多高頭大馬，停放著一長排兩個輪子的大馬車，主要負責運送糧食、煤炭、秸稈等物資。在這個院子的西南一隅，建了幾間簡陋的房子，是一個澡堂。平時關門上鎖，過年前會開幾天門，每天燒一池子熱水，讓附近的鄉親們能夠洗上一把澡。在我模模糊糊的印象里，一張洗澡票大約是兩毛錢，與現在動輒幾十塊、幾百塊甚至上千塊一次的洗浴消費不可同日而語。不過，在我當時的眼里，過年前洗的這把澡，實在是非常奢侈而愉悅的享受。

洗澡那天，我們早早就起床了。吃過早飯，大人帶著孩子，來到澡堂門口，先打好票，然后老老實實排隊等候。由于街上就這一個澡堂，排隊的人特別多，一般要等上兩三個小時才能輪到我們。走進澡堂一看，里面設施毫不起眼，靠墻是幾排土炕，炕上鋪著一張張蘆柴席子，光著屁股坐在席子上，還會感到酪人。那時澡堂里也沒有柜子，脫下的衣服就堆放在炕上，密密麻麻的，一堆挨著一堆。水池也不大，里面擠滿了人，大家只能站著，用毛巾在池子里蘸水朝身上抹。好不容易把身上的陳年老垢打理干凈，洗完藻，穿好衣裳，走出澡堂，每個人的臉上都紅撲撲的，心里美滋滋的。洗過澡，大家覺得煥然一新、神清氣爽，這樣就可以歡天喜地迎接新年了。

我的老家經濟和社會發展很快，現在街上已經開辦了十多家有點規模的浴室，洗浴設施也比過去高端先進多了。

一次游泳事故，令我終身難忘

那個夏天，我正在上小學三年級。一天中午，太陽像一只大火爐掛在天上，把大地烤得直冒熱氣。在上學的路上，我走得又熱又累，就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下坐下來，乘乘涼，歇歇腳。這時，我看到路旁的小河里有許多人在戲水，到底沒能忍住，就情不自禁地走下河，想在淺水處走幾步解解饞。誰知下河的地方是個陡坡子，我一下子沒能剎住腳，一個跟，突然滑到了河中間。這個地方水位比較深，兩個人才能打到底。那時我還不會游泳，在河水里撲騰了一陣子，肚子里灌滿了水，慢慢地，終于精疲力竭，沉入了水中。就在我萬念俱灰的時刻，突然覺得有個人從后面一把抱住了我，連拖帶拽，把我拉上了岸。暈暈乎乎之中，這個人讓我頭朝下趴在岸邊，我一口接著一口朝外吐水，不一會兒面前就吐了一大攤。見我歇得差不多了，他又把我送回家。回到家，躺在床上，我好久都感到有氣無力、驚魂不定，后來終于進入了夢鄉。晚飯后，家人見我的情緒慢慢平靜了，這才告訴我，救我一命的好心人叫劉家龍，二十歲出頭，是當地的一個農民

對于這位救命恩人，我記得，開始那些年，每逢過年，我都會拎上一袋水果上門去看望。后來我去外地上學、工作和生活，回老家越來越少，也就再沒有去看過他。現在想想，這位救命恩人應該有七十多歲了。我打算今年過年回家，無論如何都要去看看他。我暗暗告誡自己：做人不能忘本啊！

這些發生在幾十年前的洗澡舊事，放在當下，估計有許多人已經難以理解和相信了。就拿我自己來說吧，現在天天在家里淋浴，已經成為一種日常的生活習慣。有時，花上幾十塊錢，到干凈舒適的洗浴中心去蒸蒸桑拿、擦擦背、捏捏腳，放松一下身心，活絡一下筋骨，也都不在話下。不過，不管時代如何變遷，生活方式如何演變，半個世紀之前的那些洗澡經歷和感受，我是永遠難以忘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