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詞形地理分布看玉米在山西的傳播

【關鍵詞】玉米的傳播；山西；詞形；地理分布【中圖分類號】H17 【文獻標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4.037【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4-0120-03

玉米原產于美洲，大約在16世紀中期經由東南海路、西南陸路、西北陸路三條傳播途徑傳入中國。1]從語言學的角度分析玉米的引種傳播始于游汝杰和周振鶴。[2]巖田禮分析了玉米的詞形并繪制了方言地圖。3以上文獻從宏觀考察玉米詞形的分布情況和傳入路徑，從地理語言學的視角探討玉米在特定地區的分布與傳播尚顯不足。本文根據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采錄展示平臺的相關語料和方言志為參考，分析玉米在山西方言中的詞形與分布差異，探究其背后的原因及玉米在山西的引種和傳播。

一、“玉米”的方言詞形及地理分布

（一）山西及周邊地區“玉米”詞形

根據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采錄展示平臺的相關語料，在山西及其附近地區的149個方言點中，“玉米”的詞形有13種。這些詞形按照中心語素的不同可以分為五類：“米\"類、“黍\"類、“茭”類、“棒\"類和其他說法類。具體統計如下：

1.“米”類

該類在山西只有“玉米”一個詞形，主要見于山西懷仁、廣靈、翼城，河北蔚縣、萬全、張北，內蒙古太仆寺旗、錫林浩特、阿拉善左旗，天津南開區，山東沂水，河南新鄉、鄭州、開封、魯山、鄲城、西峽、信陽，陜西延川甘肅文縣，湖北孝感、新洲、漢川、黃岡、荊州西邊腔。以上地區的方言歸屬為：普語（5點），北京官話（3點），冀魯官話（1點），中原官話（8點），西南官話（3點），蘭銀官話（2點），江淮官話（4點）。

2.“黍\"類

（1）玉黍黍。該詞形見于山西五寨、岢嵐，其方言屬于晉語；山東泰安肥城，其方言屬于冀魯官話；安徽相山，其方言屬于中原官話。（2）玉韜黍。該詞形見于山西河曲、保德、方山、文水、石樓、交口、介休、新絳、侯馬、稷山、萬榮，陜西吳堡。以上地區的方言歸屬為：晉語（8點），中原官話（4點）。（3）黍。該詞形見于山西蒲縣，其方言屬于晉語；山西臨猗，其方言屬于中原官話。（4）玉稻黍。該詞形見于山西柳林、中陽、孝義、平遙、沁源。以上地區的方言歸屬為晉語。（5）稻黍。該詞形見于山西趙城、鄉寧，其方言屬于晉語。

3.“茭\"類

（1）玉茭。該詞形見于山西大同、繁崎、昔陽、沁縣、襄垣、屯留、長子、長治、平順、陵川、沁水縣端氏鎮，河北贊皇。以上地區的方言屬于普語。（2）玉茭子。該詞形見于山西大同新榮區、左云、偏關、神池、寧武、定襄、忻府區、陽曲、壽陽、小店、太谷、祁縣，內蒙古臨河、東勝。以上地區的方言屬于普語。

4.“棒\"類

（1）棒槌。該詞形見于山西沁源河南話和臨猗山東話。（2）棒子。該詞形見于山西臨汾，河北遷西、興隆、平原、深平、淶水、滿城、容城、安新、雄縣、霸州、廊坊、鹿泉、無極、獻縣、滄縣、衡水、巨鹿、邢臺、沙河、館陶、故城，北京延慶、懷柔、密云、昌平、平谷、房山，天津冀州區、寶坻區、武清區、寧河區、濱海新區、西青區、東麗區、津南區、靜海區，山東樂陵、陽信、德州、利津、商河、武城、平原、高清、濟陽、壽光、臨清、濟南、張店、濰城、冠縣、聊城、高密、海陽、陽谷、梁山、曲阜、金鄉、曹縣、蘭山，遼寧朝陽、凌源、阜新，河南商丘，安徽亳州，江蘇沛縣。以上方言歸屬為：普語（1點），冀魯官話（59點），中原官話（4點），北京官話（3點）。（3）棒槌子。該詞形見于山東臨朐、沂源、新泰、泰安。以上地區方言屬于冀魯官話。

5.其他類

（1）玉谷。該詞形見于山西芮城，河南靈寶。以上地區方言屬于中原官話。（2）茭草。該詞形見于山西垣曲，屬于中原官話。

（二）“玉米”詞形的地理分布

“玉米”詞形的地理分布是超語言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1.“米”類詞形的地理分布

玉米原產于墨西哥或中美洲，在墨西哥人使用的西班牙語中，玉米被稱為“maiz”。我國最早提到玉米的文獻是1555年《鞏縣志》，卷三，頁一下。其中“谷類”有“黍、稷、稻、梁”在“谷類”的最后是“玉麥”。在1572年田藝蘅的《留青日札》中記有“御麥出于西番，舊名番麥，以其曾經進御，故曰御麥。干葉類稷，花類稻穗，其苞如拳而長，其須如紅絨，其粒如芡實大而瑩白，花開于頂，實結于節，其異谷也。吾鄉傳得此種，多有種之者。”[]由以上文獻可知，玉米最初或被稱為“御麥”。在傳播的過程中因其與“玉”的顏色相似性和其果實粒狀的特性逐漸被記為“玉米”。玉米傳入中國的傳播路線有三條，“玉米”詞形的分布符合其中的西南、東南兩路。16世紀，玉米從西南陸路傳入云南、四川；接近同一時期，又從東南海路傳入福建、廣東，以福建為遷出地流入江西，并在湖南、湖北、廣西一帶廣泛種植。乾隆年間，黃河流域推廣玉米種植，是玉米北向傳播的主要時期。“玉米”一詞北上進入河南后出現兩條分支，一條跨過太行山東麓到河北北部，另一條為“山西翼城一山西延川一一內蒙古阿拉善左旗一新疆石河子、塔城”。后一路線的分布恰好與晉商貿易的主干線之一相吻合。[4]

2.“黍”類詞形的地理分布

玉米在植物學、農學等專業領域被稱為“玉蜀黍”。該名稱最早見于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其中提到“玉蜀黍種出西土，種者亦罕”。“蜀黍”在中國古代指高粱，如六朝《華陽國志》中記載：“蜀谷，即蜀黍。俗呼高粱。巴蜀原產，故中原呼曰蜀黍。”因玉米植株的形態與高梁相似，所以產生“玉蜀黍”一詞。山西省內“黍”類詞形主要有“玉黍黍”“玉霸黍”兩小類。“玉黍黍”中“黍”與“蜀”音近，并且晉語中五臺片中保留較多的古語詞匯，疊音現象突出，疊音強化后的“玉黍黍”更符合當地人的使用習慣，雖然目前僅有兩個點稱呼為“玉黍泰”，但歷史上的分布更為廣泛，如《臨縣志》《興縣志》都曾用“玉黍黍”來記錄玉米。“稻黍”與“蜀黍”一樣，也是中國本土糧食作物的一種，宋元時期《文獻通考》中記有“黍之品三，曰黍蜀黍稻黍。”在今天將玉米讀為“玉稻/韜黍”的方言中，“稻/稻黍”多用來稱呼高粱。此外“稻/韜黍”的地理分布較“玉稻/韜黍”而言更為廣泛，除山西外，在陜西大部分地區、湖北西北部與陜西交界處均有分布。陜西部分方言有將定母字讀為送氣音的現象，因此推測“翻黍”為“稻黍”的變體。

3.“茭”類詞形的地理分布

現代漢語中“茭”主要指菱白，作為一種水生蔬菜，在山西并不多見。而玉米的“茭”類詞形則主要分布在山西北部、東部和東南部。且“玉茭”“玉茭子”在玉米傳入山西不久就已經存在了，一直沿用至今。例如道光《繁峙縣志》載“玉蜀秫，土人名玉茭子”；光緒《定襄補志》載“玉米，土人呼為玉菱子”；民國《襄垣縣志》載“玉黍，俗名玉菱”。由此可以推斷，山西地區玉米的“茭”類詞形只是借用的“茭”字的字音字形。

4.“棒”類詞形的地理分布

玉米成熟后，其果實緊密排列在圓柱狀的穗軸上，形成長條狀的玉米穗子，形似一根粗短的棍棒，因此而產生“棒”類詞形。“棒子”用來指代粗短、堅硬的物體如“木棒”“冰棒”，常用于北方方言。清代山東農書《農桑經》中提到“收棒子”的農事活動，《河北方言志》中也將“棒子”列為對玉米的通用稱謂，并標注其使用歷史可追溯至清代。現在玉米的“棒”類詞形廣泛分布與山東、河北、北京一帶，并擴散至周邊的江蘇、河南、山西和東北地區。張世方在《闖關東與東北方言的形成》中研究清代山東、河北移民對東北方言的影響，指出“棒子”一詞由華北移民帶入東北，并逐漸取代當地原有的稱呼。“棒”類詞在山西的分布較為零星，三個點中有兩個點是外來移民帶來的方言，如山西臨猗稱玉米為“棒槌”來源于山東高密，山西沁源的這一說法來源于河南東北部的滑縣方言。

二、玉米在山西的引種和傳播

山西地域廣闊，呈南北狹長形，可劃分為三大地形區：晉北高原（北部），主要為大同、忻州、朔州；晉中盆地（中部），主要為太原、晉中、陽泉、呂梁、臨汾；晉南山地（南部），主要為長治、晉城、運城。它們的發展既有密切聯系，又有相對獨立性。明清時期，美洲作物在南方山區迅速傳播，在北方卻發展較慢一直沒有形成規模較大的集中產區的現象[5]，而玉米在山西的引種與傳播也呈現出一定的遲滯性。

有關玉米在山西種植的最早記錄見于康熙《河津縣志》，記為“玉麥”。同治《陽城縣志》記為“御麥”。民國《翼城縣志》增補“玉蜀黍，俗名玉麥，黃、白二色，顆粒有大小之別，小顆粒晚種合宜，大者宜早種”。民國《新絳縣志》則記有“玉蜀黍，俗名玉稻黍，以其來自黍，故名玉蜀黍，又名御麥。\"[6然而根據發行于1937年的《華北通覽》顯示，當時玉米的播種面積占山西耕地總面積的比率僅有 6% ，低于小麥的 26% 、粟的 18% 和高粱的 12% 。7直到新中國成立之后，玉米被抬升至主糧作物而大面積推廣種植。1960年，山西省開始推廣雙雜交種，在此之后的5年，玉米雙雜交種種植面積發展到了500多萬畝，占當時全省玉米種植面積的 60% 以上。

從玉米的詞形分布可以推測，玉米傳入山西可能有不同的時間與傳播路徑。

（一）玉米在晉中盆地的傳播

方志中最早記錄玉米的《河津縣志》修訂于康熙十一年（1672年）。河津在當時隸屬于蒲州，而蒲州、平陽一帶則是山西商人最初的發跡地之一。山西商人從明代弘治開始就參與了西茶事與西蕃的交易。而相關文獻中則有多處記載玉米出自西番的記錄。如李時珍《本草綱目》：“玉蜀黍種出西土，種者亦罕”；田藝蘅《留青日札》：“御麥出于西番，舊名番麥”等。河津、稷山一帶的玉米很有可能在當時由西北陸路傳入。

現在在晉中盆地“御麥”“玉麥”詞形消失，與之相近的詞形是“玉米”，分布在山西翼城與北部的懷仁與廣靈。如前文所述，這幾處“玉米”詞形為乾隆年間大力推廣玉米種植時由黃河流域傳播而來，并隨著山西商人的活動傳播、內蒙古阿拉善左旗和新疆石河子、塔城。晉中盆地其余地區的詞形以“黍”類為主，則是受到了陜西地區的影響。作為東南一線玉米傳播路線的繼續，明清時期伴隨湖廣移民大量遷入陜南，玉米主要分希區從湖北伸向巴山，又從巴山伸向秦嶺，后又向山西延伸。延伸的同時將陜西地區的“玉稻黍”“玉韜黍”“玉黍黍”等詞形也帶到了晉中盆地。

（二）玉米在晉北高原與晉南山地的傳播

晉北高原與晉南山地的玉米詞形以“茭”類為主。山西最早對“茭”類詞形的記錄是在道光時期的《繁峙縣志》，時間上晚于晉中地區的傳播。除山西外，僅在內蒙古東勝、臨河兩處將玉米稱為“玉茭子”。考察這些地區高梁的詞形可以發現，將高粱稱為“茭子”的地區與玉米“菱”類詞形的分布在很大程度上是重合的。與“黍”類詞形一樣，二者都是因玉米與高梁在植株形態上的相似性，在當地高梁的名稱前加表示顏色的“玉”字命名。由此可以推測，玉米由陜西傳入晉中盆地后又繼續向普北和晉南延伸。光緒《山西通治》記有：“玉蜀黍亦曰玉秫，又名御麥，處處有之”。到民國時期，山西的大部分縣志中都可以見到玉米的記載了。[8]

現在山西地區種植的玉米，是新中國成立之后經過品種改良后的玉米。美洲作物史研究中構建的玉米雖然耐旱，但在生長期對溫度和灌溉條件都有一定的要求，在氣候條件更為干旱、惡劣的山西并不適合種植。從方志記載來看，玉米從傳入之初到普遍種植經歷了大約三百年的時間，傳播速度非常緩慢。[8正因為如此，玉米在山西呈現出了各種詞形，是玉米在不同時期通過不同路徑傳播所致。

三、小結

玉米詞形分布與其傳播路線密切相關。本文以山西及周邊149個方言點的玉米詞形為語料，考察這些詞形的地理分布，并結合歷史文獻探究詞形分布背后的原因。山西及周邊的玉米詞形主要有五類：“米”類、“黍”類、“茭\"類、“棒\"類和其他說法類。“米\"類詞形由西南陸路和東南海路傳播至廣西、湖南、湖北、江西一帶后又經河南北上而來。“泰”類和“茭”類是山西本土化的說法，“棒”類來源于華北移民。由玉米在山西境內的詞形分布結合文獻可知，玉米在康熙時期由山西商人從西北陸路引入，又于乾隆時期分別從黃河流域和陜西傳入。玉米在山西的傳播和種植有一定的遲滯性，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才開始大面積種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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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郎加明.晉商駝道（二）[J].新晉商，2013，（7）：82-85.

[5]曹樹基.清代玉米、番薯分布的地理特征[A]//復旦大學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歷史地理研究[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0.

[6]閆哲.品種改艮與環境適應：明清以來玉米在山西的引種及其推廣[J].農業考古，2023，（03）：59-67.

[7]侯振彤譯編.華北通覽[M].太原：山西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1987：194-195.

[8]梁四寶，王云愛.玉米在山西的傳播引種及其經濟作用[J].中國農史，2004，（01）：52-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