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鄉村“創業史” 的橫截面

20世紀以來，鄉土小說的敘事形式不斷嬗變，形成了“鄉下人進城敘事”“啟蒙現代性敘事”“文化尋根敘事”“返鄉敘事”等多種類型。應該說，鄉土小說是中國社會變遷的藝術鏡像。社會的經濟制度、道德倫理、日常生活等歷史文化信息通常呈現于鄉土小說的敘事過程之中。就具體文本來看，鄧沐江的《三月桃花向陽開》（《》2024年第6期）通過敘述主人公周暢創辦名為“向陽村莊”的鄉村企業，帶領當地鄉民脫貧致富的故事，反映了近年來鄉村在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層面所發生的巨變。作者在創作談中指出，“向陽村莊”是一個虛構的農莊?？梢酝茰y，“向陽村莊”中的人物和故事自然也是“虛構”的。不過，這些“虛構”建立在現實生活和時代發展趨勢的基礎上，因而產生了審美與歷史層面的意義。題目中的“向陽”，可以理解為經濟發展給人帶來的希望。經濟是人類生存的保障。如果沒有經濟的支撐，個人的成長與幸福都難以實現。就此，《三月桃花向陽開》的主題為個體層面的幸福與經濟財富的關系。

小說經濟書寫的聚焦點是“創業”，它承續的是以《三里灣》《創業史》《山鄉巨變》等作品為代表的“創業寫作”傳統。在人物關系上，作者塑造了董事長周暢、村支書周濟南這類積極推動農莊建設的“正面人物”，也寫了村民陳八斤、朱吾倫之類反對推進“農業合作”

的“反面人物”。在主題表達上，作者借人物之口來表達自己的觀念，如周暢所說的“感謝黨和政府對我的支持和幫助，今后，我將盡最大的努力，與大家攜手把農莊辦好，把家鄉建設好”一句，與梁生寶的口頭禪“有黨領導，我慌啥”，在本質上是一樣的，都反映了作家對國家和社會的情感認同。在敘事結構上，小說在經濟主線書寫的過程中，穿插了不同人物的愛情與婚姻故事，反映了生產力發展與財富積累對倫理道德觀念的潛在影響。《創業史》的主線是梁生寶積極籌備互助組的建立，副線則是梁生寶與徐改霞的微妙情愫。同樣，《三月桃花向陽開》在敘述向陽農莊與當地經濟獲得良性發展的同時，書寫周暢、劉興東、張濤等年輕人的戀愛方式和集體婚禮。不同的是，情感在20世紀50＼～70年代小說中屬于“潛文本”，而在21世紀的鄉土敘事中，是作家表現的重要內容。《三月桃花向陽開》以愛情故事作為結尾，體現了鄉村振興對個體幸福的影響。在作者看來，鄉村經濟狀況如果沒有巨大的變化，鄉民的收入如果沒有明顯的增長，那么，“低俗鬧婚”等陳規陋習仍然會代代延續。就此，小說不僅描寫鄉村的經濟生活，還深入思考了人與經濟的關系。

可以看到，新時代以來，國家實施的鄉村振興戰略為鄉土小說的經濟書寫提供了嶄新的藝術空間。《三月桃花向陽開》書寫了以往鄉村題材小說中“未完成”的創業，其中涉及了鄉村企業、鄉村產業、鄉村生態與鄉村文化等方面的主題。小說開篇指出：“向陽農莊是向陽村村民通過土地流轉和資金籌集等形式開辦的一家股份制合資公司，公司主要生產各種綠色農產品，產品種類眾多，可以說是一個大型農業超市?！贝遛k企業不同于農業合作社，后者為具有企業性質的經濟組織，主要職能在于集中農戶的資金，引進新興技術，擴大銷售優勢，增強農民抵御風險的能力，并提高收入。與之相比，村辦企業不僅能夠增加農民的收入，還能擴大相關產業的經營規模，并創造出更大的盈利空間。因此，在小說中，張潤發將自家的耕地和附近的責任山作為股金，投入向陽農莊，每年獲得十余萬元的收入，并準備購買價值二十萬元左右的汽車。與此同時，作者寫道：“看我們王家寨，除了王大伯、劉爺爺和稍微貧困的幾家外，哪家沒有車？而且好幾家都換了新車”應該說，村辦企業的成立與順利運營，是向陽村村民生活幸福的重要保障。

作為公司的董事長，周暢考慮的根本問題是如何實現村莊的振興，為此，他為向陽農莊的發展做出了長遠規劃。首先，“利用向陽村的區位優勢，逐步將向陽農莊打造成集生產、加工、旅游、休閑、娛樂一體化的多元經濟實體，以增加更多的經濟收入，吸納更多的人加入向陽農莊，從而推動向陽農莊的經濟發展?！逼浯危蛟飒毺氐奈幕放?。周暢等人提出的方案是舉辦桃花節。這一方案得到廣泛支持的原因是：“桃花節不僅可以讓游客欣賞到桃花的美景，還可以品嘗農家美食、體驗原生態的鄉村生活?！薄案呷藲狻睂⒔o地方和民眾帶來“高收入”。在小說中，桃花節的舉辦引起強烈的反響。經過媒體的專題報道，“向陽農莊一下子在周邊縣市出了名。隨后幾天，談生意的、咨詢投資事宜的聯絡電話響個不停。每天來參觀學習的人絡繹不絕，一波走了，另一波又來了?！睆倪@些敘述可知，向陽村的發展前景是無限廣闊的。再次，發展鄉村旅游業，開發新的景點，并維護自然生態環境的平衡。簡而言之，大力發展文旅和文化產業是向陽村重要的經濟戰略。

在傳統“鄉下人進城”題材的鄉土小說中，人物主要通過出賣自己的勞動力來獲取財富。而在《三月桃花向陽開》中，作者讓我們看到了脫貧致富的新渠道融入集體，入股村辦企業。向陽農莊的運營讓鄉民實現了“在家門口就有工作”的愿望，成功解決了當地不少人的就業問題。不僅如此，村辦企業、文旅和文化產業的發展，極大提高了當地人的收入和生活品質，這是當初強烈反對建設向陽農莊的陳八斤、朱吾倫等人，最后決定將自家的菜地以流轉的形式作為股金，并入股向陽農莊的根本原因。陳、朱與周暢簽訂土地流轉協議，這將極大改變他們的生存處境。道理很簡單。按照作者的敘述，陳、朱這類鄉民沒有技術、資金和勞動力，不可能從自家的菜地里挖出金銀財寶，正是國家的政策、企業的興辦與管理者的睿智，給予了廣大普通群眾致富的良機。需要指出，陳八斤、朱吾倫是小說中的“反面人物”，作者對他們的著墨不多。不過，陳、朱二人的“轉變”說明了一個問題：單靠個人的“奮斗”不一定能夠實現財富增長，更不一定獲得人生的幸福。因此，作者對周暢這類具有理想主義情懷和實干精神的“返鄉者”，充滿了崇高的敬意和無盡的感激。

總體上看，小說在“創業”故事的背后，探討了人的存在價值為何。在作者看來，給予別人生活的希望，便是人生價值的體現。小說創作談為《騰飛的“金鳳凰”》。在這里，“鳳凰”是“希望”的象征。筆者在讀研究生的時候，曾觀看名為《西京故事》的秦腔現代戲，其中一句臺詞記憶猶新：“苦日子總會過完，晚霞燒成金鳳凰。”《西京故事》講述的是出身鄉村的羅甲成、羅甲秀進城讀書，并在大學畢業后開創家業的故事，這部作品同樣可以視為普通人的“創業史”。在劇作中，面對生活中難言的痛苦，羅甲成、羅甲秀的父親羅天福始終沒有喪失生存的信念，他總是為子女描繪未來的美好前景。借助《西京故事》臺詞和劇情的啟示，就能發現《三月桃花向陽開》贊頌返鄉創業的大學生，以及建設鄉村的勞動者，原因在于他們以自己的智慧、勞動和精神，給更多的人送來希望。作者認為：“一名寫作者既要為時代鼓與呼，又要用文字的形式贊美為民造福、引領社會進步的人，這是作為一名寫作者的責任與義務?！弊髡邔χR青年和勞動者的贊頌是發自內心的。因此，小說敘事流暢，人物與觀念之間沒有隔閡。作品通過經濟書寫的形式展現新時代的鄉村生活，并在其中融入對人生問題的思考?？傊?，《三月桃花向陽開》具有豐富的審美意蘊，值得反復琢磨。

作者簡介：高鑫，昆明傳媒學院教育學院教師。

王云杉，云南大學文學院教師、碩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