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G2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25)02-0087-7
陳霆(約1477—1550),字聲伯,號水南居士、渚山真逸等,明代浙江省湖州府德清縣人。弘治十五年(1502)進士,曾任山西提學(xué)僉事。史載其博學(xué)多聞,工詩、文、詞等。據(jù)陳霆纂嘉靖《德清縣志》卷九《藝文志·典籍》、董斯張(1586—1628)等纂天啟《吳興備志》卷二十二《經(jīng)籍征》、周學(xué)濬(1810—1858)等纂同治《湖州府志》卷五十八《藝文略》等載,陳霆各類著作累計達一百余卷,包括別集《水南集》、詩文評《渚山堂詩話》《渚山堂詞話》、野史雜記《唐余紀傳》《兩山墨談》《宣靖備史》《山堂瑣語》、地方志《德清縣志》《仙潭志》“等。其中,嘉靖年間刊行的《兩山墨談》一書,不僅有多種明清刻本傳世,更流傳到朝鮮、日本等國,成為其時海內(nèi)外學(xué)者的常見案頭讀物。然而,學(xué)術(shù)界關(guān)于此書尚有一些問題未能厘清,今略為考述如下。
一、陳霆生平辨誤
就陳霆的生平事跡而言,目前研究成果已梳理得較為詳細,如陳泗芬《陳霆的生平及思想》2、張仲謀《明詞史》3、王磊《陳霆研究》4等。但是,周暉(1546—?)編撰的明初以來南京掌故筆記《金陵瑣事》卷三《沁園春》所記陳霆行跡,卻與事實頗不相合,而且還影響到幾位清代學(xué)者的記載。為此,茲節(jié)錄《金陵瑣事》的相關(guān)內(nèi)容,并略作考辨?!督鹆戡嵤隆份d:
陳霆,字震伯,嘗僦居白下。所著有《唐余紀傳》《兩山墨談》《渚山堂詞話》。嘗言《奪錦標》曲,不知始何時,世所傳者,僧仲殊一篇而已。予每浩歌,尋繹音節(jié),因欲效顰,恨未得佳趣耳。庚辰,卜居建康,暇日訪古,采陳后主張貴妃事,以成素志。按后主既脫景陽井之厄,隋竟戮麗華于清溪。后人哀之,即其地立小祠,祠中塑二女郎,次即孔貴嬪也。今遺構(gòu)荒涼,廟貌亦不存矣。感嘆之余,為作此闕《沁園春》云:“獨上遺臺,目斷清秋(下略)。”志云,保寧寺即鳳凰臺,太白留題在焉。宋高宗南渡,嘗駐蹕寺中。有石刻書王荊公《贈僧》詩:“紛紛擾擾十年間,世事何嘗不強顏。亦欲心如秋水凈,應(yīng)須身似嶺云閑?!庇盅裕骸敖疴ト鹉X噴香霧(下略)?!贝岁愄暥┰~也,寄《木蘭花令》。論者謂其有宋人風(fēng)致,使雜之《草堂集》中,未必可辨。
自此之后,清康熙七年(1668)陳開虞纂修《江寧府志》卷三十四《摭佚》全部遙錄了這段文字。雖然該志沒有標注出處,但可以肯定就是源自《金陵瑣事》無疑。后來,清代著名詩人、詩論家王士鎮(zhèn)(1634—1711)《香祖筆記》卷八更據(jù)以為說:“陳霆,字水南,吳興人。著《兩山墨談》,甚有義理。閱《金陵瑣事》,始詳其本末。霆字震伯,僦居白下。又著《唐余紀傳》《渚山詞話》。嘗作詞吊張麗華,云麗華死于青溪,后人哀之,為立小祠。祠像乃二女郎,其一即孔貴嬪也。今祠亦不復(fù)存?!庇纱丝梢姡麄兌家恢抡J為《金陵瑣事》所載與陳霆有關(guān)的內(nèi)容值得相信。當(dāng)代學(xué)者司馬朝軍編著的《中國文獻辨?zhèn)螌W(xué)史稿》等也認為,陳霆“生平事跡見正德《仙潭志》卷三、雍正《浙江通志》卷二三七、《兩浙名賢錄》卷二四及《金陵瑣事》”。事實上,今傳陳霆詩文集《水南集》中并無《沁園春·獨上遺臺》一詞。查諸史料,實為元代雜劇大家白樸(1226—1306后)的詞作《沁園春·金陵鳳凰臺眺望》。至于《金陵瑣事》“嘗言《奪錦標》曲”以下直至“廟貌亦不存矣”這段文字,則系白樸《奪錦標·霜水明秋》詞之自序。二者均詳載于白樸詞集《天集》中,此不贅引。
據(jù)陳霆《渚山堂詞話》卷三自述,其被貶六安州判期間,曾與白樸的五世孫白永盛相交甚厚,并得拜覽《天籟集》:“閱《天籟集》,得其數(shù)篇,錄以備詞話之一二?!秺Z錦標》云:(詞略)。太素序云:《奪錦標》曲不知始何時,世所傳者,僧仲殊一篇而已。予每浩歌,尋繹音節(jié)。因欲效顰,恨未得佳趣耳。庚辰,卜居建康,暇日訪古,采陳后主張貴妃事,以成素志(下略)?!焙茱@然,由于《金陵瑣事》的編著者誤讀了這段文字,忽略了“閱《天集》”“太素序云”等關(guān)鍵信息,從而導(dǎo)致錯把白樸的事跡、作品系聯(lián)在陳霆身上。無獨有偶,董斯張等輯《吳興藝文補》卷六十三載錄了陳霆詞作四首,其中《沁園春》詞序曰“《奪錦標》曲不知始何時”,明顯也是誤讀了《渚山堂詞話》。由此可知,斷不能以《金陵瑣事》和《吳興藝文補》的這兩處紕?wù)`為依據(jù),進而論定陳霆的生平或詞作。
二、《兩山墨談》的版本流傳
《前塵夢影新錄》載:“《兩山墨談》。嘉靖刻本,棉紙四冊。板式甚古,與通常嘉靖本不類。板心下黑口。明人筆記中罕傳之冊?!贝苏f或有不確,理由是《兩山墨談》自嘉靖乙亥(1539)由時任知德清縣事李檗刊刻之后,就在明清時期的學(xué)者中間得到廣泛流傳,后來不僅出現(xiàn)了其他幾種頗具影響的版本,甚至傳入鄰近的朝鮮、日本等國。盡管韓國學(xué)者劉僖俊與閔寬東合著《〈兩山墨談〉的國內(nèi)出版和接受現(xiàn)狀》一文已較為全面地勾勒了相關(guān)內(nèi)容,'但仍有部分問題未能介紹清楚,且其中有一些結(jié)論尚值得商榷。為此,本文擬就《兩山墨談》的版本流傳情況再作梳理。
現(xiàn)存最早的《兩山墨談》版本,是明嘉靖十八年(1539)李檗的刻本(以下簡稱“嘉靖本”),也是后出諸本的原始版本,亦可作為整理校勘的底本。今中國國家圖書館、天津圖書館、上海圖書館、浙江圖書館、天一閣博物院、福建圖書館等均藏有此本,幾種大型叢書如《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九十六冊、《續(xù)修四庫全書》第一千一百四十三冊等皆據(jù)以影印,比較容易獲得。該本卷首有末署“嘉靖乙亥歲仲春之吉,賜進士知德清縣事四會李檗拜書”《刻兩山墨談序》除詳細介紹了刻書的緣起之外,還提示了最終是由其時之德清縣司訓(xùn)林鳳編次后付梓,而且更對是書評價甚高:
先生《墨談》之書,大則根經(jīng)據(jù)史,訂疑考誤;小則別事與物,窮情盡變。奇而匪浮,襲而匪固,辨而無誕,炫而無畔,證而無晦,殆博求而詳說者也。是故采之足以備史,資之足以宏識,存之足以稽實,錄而折眾言。
卷末則是“嘉靖己亥春正月吉旦陳霆書”跋語,簡要交代了《兩山墨談》的刊刻始末,并強調(diào)是邑令“斥俸付之梓,且命邑民沈懷調(diào)度其事”。
嘉靖本刻印之后,直到三百余年后國內(nèi)才再次刊行《兩山墨談》。但在此期間,此書卻傳到了朝鮮境內(nèi),并出現(xiàn)了另外一個以之為基礎(chǔ)刊刻的版本,即朝鮮宣祖八年(1575)慶州府翻刻本(以下簡稱“朝鮮本”)。該本現(xiàn)藏今韓國國立中央圖書館、啟明大學(xué)、京畿大學(xué)、高麗大學(xué)等地4,閔寬東、陳文新主編《朝鮮漢籍稀見版本叢刊》第一輯第五冊據(jù)以影印。朝鮮本由當(dāng)時該國的經(jīng)學(xué)家崔起南(1559—1619)等校改、書法家趙還璧等書寫,除載錄李檗序、陳霆跋之外,書后還有“皇明萬歷三年歲在乙亥春慶州府開刊”十余字,以及參與刊刻的該國慶尚道觀察使兼兵馬水軍節(jié)度使尹根壽(1537—1616)等二十八人的姓名、職銜或分工角色。
在明萬歷二十年(1592)至二十六年(1598)發(fā)生的萬歷援朝戰(zhàn)爭期間,日本曾掠奪了朝鮮的大量珍貴書籍,其中就有朝鮮本《兩山墨談》。該本現(xiàn)藏于日本內(nèi)閣文庫,系日本江戶時代的林家舊藏本。除朝鮮本之外,日本內(nèi)閣文庫還有一種原屬木村蒹葭堂(1736—1802)等的舊藏抄本,其中卷十一至十四配以嘉靖本。同時,據(jù)嚴紹盪《日藏漢籍善本書錄》介紹,日本尊經(jīng)閣文庫藏有一種原為江戶時代的加賀藩主前田綱紀(1643—1724)等所收的舊藏本《兩山墨談》,惜尚未得見全書。另外,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有日本天保六年(1835)抄本,僅存十卷,部分書頁天頭處還加有評語。雖不能完全確定它是抄自嘉靖本還是朝鮮本,但從后者在日本的保存流傳情況來看,抄自朝鮮本的可能性明顯更高。
《兩山墨談》在國內(nèi)的再次刊刻,可追溯到清道光二十六年(1846),在此前的三百余年間,國內(nèi)僅有嘉靖本流傳。道光年間,陜西藏書家李錫齡(1794—1844)輯校《惜陰軒叢書》三十四種續(xù)編一種,其中就有陳霆的《兩山墨談》十八卷(以下簡稱“惜陰軒本”)。因這套叢書是在李錫齡病逝之后,由陜西三原宏道書院刻印發(fā)行的,有的論著就據(jù)此認為《兩山墨談》別有一種宏道書院刻本,實際上并非如此。該本卷首載錄李檗《兩山墨談序》之后,還有一段文字末署“道光乙亥仲春九日,三原李錫齡識于惜陰軒”,其中有云:
大致考證經(jīng)史,多所糾正,間及明代時事,亦有關(guān)朝章巨典,非泛然而作者?!鹅o志居詩話》稱其“博洽著聞,留心風(fēng)教”,《香祖筆記》謂是書“甚有義理”,信然。
惜陰軒本是在嘉靖本的基礎(chǔ)上略加??桑烤斫灶}有“明吳興陳霆著,三原李錫齡孟熙???,并偶以小注形式或??愇摹⒒驑俗⒊鎏?、或補充說明等,這些對了解原書頗有益處。《惜陰軒叢書》在清末的學(xué)者中影響較大,光緒年間還出現(xiàn)了兩種據(jù)宏道書院藏板刻印的重刻本:一是光緒十四年(1888)長沙惜陰書局刻本,二是光緒二十二年(1896)長沙重刊本。今中國國家圖書館、中國科學(xué)院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復(fù)旦大學(xué)圖書館、南京圖書館、浙江圖書館、甘肅省圖書館、湖北省圖書館、四川大學(xué)圖書館等都有收藏,而且由臺北新興書局編印的《筆記小說大觀》第十四編第三冊、周光培編《歷代筆記小說集成·明代筆記小說》第十四冊、中國古籍整理研究會編《明清筆記史料叢刊·明》第五十九冊等都據(jù)之影印,王云五主編《叢書集成初編》總類第三百三十一冊更據(jù)以排印,非常容易找到。
民國二年(1913)至十八年(1929)期間,近代藏書家、刻書家劉承幹(1882—1963)陸續(xù)搜集刻印吳興籍先賢文獻而成《吳興叢書》六十六種,其中就有《兩山墨談》十八卷(以下簡稱“吳興本”)。今中國國家圖書館、中國科學(xué)院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復(fù)旦大學(xué)圖書館、南京圖書館、浙江圖書館、湖北省圖書館等地都收藏有這套叢書,文物出版社1986年還加以重印。該本也是據(jù)嘉靖本刊刻,牌記則題“吳興劉氏嘉業(yè)堂刊”,卷末有道光二十八年(1848)五月十三日沈閬崐(?—1881)跋,其中引《四庫全書總目》相關(guān)文字后曰:
然明人說部著錄紛繁,大都摭異矜新,無關(guān)典據(jù)。此書引證詳洽,辨析精核者十之八九,實足 為稽古者彈見洽聞之助,故王漁洋《香祖筆記》中極推重之。
沈閬崐跋后即劉承幹跋,指出《兩山墨談》一書“考證古籍頗為詳,在明代已屬賅博,與焦弱侯、楊升庵不相上下”,對其評價極高。
《兩山墨談》自刊行以來,就被明清藏書家所普遍收藏,各種目錄著作也不斷加以著錄。晁璨(1507—1560)《寶文堂書目》卷中《子雜》、王圻(1530—1615)《續(xù)文獻通考》卷一百八十三《經(jīng)籍考·類書》、祁承煤(1563—1628)《澹生堂藏書目》卷七《子類·雜筆》、趙琦美(1563—1624)《脈望館書目》暑字號《子·小說》、徐燬(1570—1643)《徐氏家藏書目》卷四《小說類》、錢謙益(1582—1664)《絳云樓書目》卷四《雜記》、黃虞稷(1629—1691)《千頃堂書目》卷十二《子部·小說類》、徐乾學(xué)(1631—1694)《傳是樓書目》卷三《子部·小說家》、張廷玉(1672—1755)等《明史》卷九十八《藝文志·子類·小說家類》、紀均(1724—1805)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二十六《子部·雜家類存目》、阮元(1764—1849)《文選樓藏書記》卷六、金星輯(1765—約1826)《文瑞樓藏書目錄》卷五《小說家·明人小說》、范邦甸(1778—1816)《天一閣書目》卷三之一《子部·雜家類》、丁日昌(1823—1882)《持靜齋書目》卷三《子部·雜家類》、丁立中(1866—1920)《八千卷樓書目》卷十二《子部·雜家類》等,都著錄有《兩山墨談》十八卷。需要注意的是,朱睦檉(1518—1587)《萬卷堂書目》卷三《小說家》、焦站(1540—1620)《國史經(jīng)籍志》卷四《子類·小說家》、張岱(1597—1689)《石匱書》卷三十七《藝文志·小說》則稱所見《兩山墨談》只有八卷,疑是脫落了一個“十”字,而后來的學(xué)者卻又沿襲舊誤。
除了明清時期的各種公私藏書目錄,像嘉靖《德清縣志》卷九《藝文志》、嘉靖《浙江通志》卷五十五《藝文志》、乾隆《湖州府志》卷四十六《著述》等地方志也有著錄。而且,康熙《萬載縣志》卷五《書籍》還特別指出明末清初袁州府萬載縣學(xué)宮內(nèi)收藏有《兩山墨談》四本?!硗?,《千頃堂書目》卷十五《子部·類書類》提到司馬泰(1492—1563)所輯小說類叢書《廣說郛》,于卷五十三收錄了陳霆《兩山墨談》,遺憾的是《廣說郛》未能保存下來。以上這些證據(jù)都足以說明,《兩山墨談》一書在明清學(xué)者中傳播范圍很廣。
三、《兩山墨談》的接受情況
若論明清學(xué)者對《兩山墨談》的識知情況,應(yīng)以《四庫全書總目》所評最具有代表性,該書卷一百二十六《子部·雜家類存目》“兩山墨談”提要云:
是書考證古籍頗為詳蟾,而持論每涉偏駁。如據(jù)《國語》王子晉、厲、宣、幽、平之言謂周宣與厲、幽、平相等,謂許衡、姚樞不當(dāng)仕元,謂至正二十六年即當(dāng)削元之統(tǒng),皆乖謬殊甚。又輕信小說,如紅線、蘇小妹之類,并引為故實。至于據(jù)《政和縣志》所載余應(yīng)詩,以元順帝為瀛國公子,益荒誕矣。
據(jù)《四庫全書總目》所言,盡管《兩山墨談》持論間有“偏駁”之處,且如顧應(yīng)祥(1483—1565)《靜虛齋惜陰錄》、胡應(yīng)麟(1551—1602)《少室山房筆叢》等著述都曾認為其尚有諸多缺失,但并不影響此書在明清兩代學(xué)者中受到關(guān)注。
《四庫全書總目》將其人編,評價其“考證古籍頗為詳”,體現(xiàn)出乾隆帝及四庫館臣對其內(nèi)容總體上是認可的。然又說“每涉偏駁”,究其原因,主要是其記錄了不少民間流傳的神異古怪故事。雖然《兩山墨談》記錄的不少神異古怪故事不盡符合歷史事實,但其有傳奇一類作品特點的故事卻頗受其時一些作者的關(guān)注。如卷九所載淮河水怪神木的故事,潘塌(1476—1562)《楮記室》卷一《地部》“淮河水怪”、趙吉士(1628—1706)《寄園寄所寄》卷五《滅燭寄·怪》、劉獻廷(1648—1695)《廣陽雜記》卷三等都有所征引,甚至有的素材還為吳承恩(約1500—約1582)的《西游記》所改編。郎瑛(1487—1566后)《七修類稿》是明代筆記體的代表作,書中大約有十處參考引用了《兩山墨談》。如續(xù)稿卷二《國事類》“元順帝宋脈”云:
元順帝為瀛國公之子,始據(jù)余應(yīng)第十六飛龍之詩為證,袁忠徹之事實及何尚書等之跋語次第明白,更見于《兩山墨談》,以見宋家仁厚之報也。
其它如卷五《天地類》“日本略”、卷二十二《辨證類》“宋陵遺骼考”、卷二十四《辨證類》“雷字”、卷二十四《辨證類》“文文山”、卷四十七《事物類》“天竺觀音”等,或引以成說、或補正錯謬,足以證明郎瑛對《兩山墨談》的看重程度。
與陳霆同時或稍后的明代學(xué)者中,俞弁(約1488—1547后)《逸老堂詩話》卷下、陳絳(嘉靖二十三進士)《金罍子》上篇卷二十、李詡(1506—1593)《戒庵老人漫筆》卷五《兩郝天挺》及卷六《辨蘇小妹》、焦站《焦氏筆乘》續(xù)集卷五《石鼎聯(lián)句》、胡應(yīng)麟《詩藪》雜編卷四《閏余》、佚名輯《九朝談纂》、彭大翼(1552—1643)《山堂肆考》羽集卷二十《羽蟲·白》“墜崖山”及羽集卷二十七《毛蟲·猴》“燔屋”、馮夢龍(1574—1646)《古今譚概》卷二十四《酬嘲部》“蘇小妹”、汪砢玉(1587—1645)《古今嵯略補》卷一等,都征引了《兩山墨談》的相關(guān)內(nèi)容。另外,萬歷《應(yīng)天府志》卷二十一《雜志·古跡》“東冶亭”、萬歷《湖廣總志》卷九十五《雜紀·列女》“韓希孟”及卷九十七《雜紀·辯疑部》“浣紗河”、天啟《吳興備志》卷二十九《瑣征》、周圣楷(1594—1643)《楚寶》卷二十九《列女》“韓希孟”等方志文獻也多有資取之處。需要特別說明的是,明代著名醫(yī)藥學(xué)家李時珍(1518—1593)對《兩山墨談》也非常熟悉,《本草綱目》卷一《序例》“引據(jù)古今經(jīng)史百家書目”中就列有陳霆的《兩山墨談》。書中卷九《石部》“水銀”曰“按陳霆《墨談》云:拂林國,當(dāng)日沒之處,地有水銀?!保矶豆炔俊贰昂椤币嘣啤瓣愽赌劇费裕阂陆佊杏停魺釀t出…”,可見這兩處的記載可信度很高。
我國歷史上使用的傳統(tǒng)扇子是羽扇和團扇。后來又有折扇,或稱倭扇、聚頭扇、蝙蝠扇或撒扇等,為日本首先使用,它的普遍流行也是日本向元朝進貢和宋元以后中日貿(mào)易發(fā)達的結(jié)果。最早專門記載此事的當(dāng)屬《兩山墨談》,其卷十八云:
宋元以前,中國未有折扇之制。元初,東南夷使者持聚頭扇,當(dāng)時譏笑之。我朝永樂初,始有持者,然特仆隸下人用以便事人焉耳。至倭國以充貢朝廷,以遍賜群臣,內(nèi)府又仿其制以供賜予,于是天下遂遍用之。
自此以后的著述在討論折扇的來源問題時,大多引用陳霆之說,如嘉靖《廣東通志》卷六十六《外志·??堋贰堐疲?574—1640)《東西洋考》卷六《外紀考·日本物產(chǎn)》“扇”、韓泰華(1812—1878)《無事為福齋隨筆》卷上等。事實上,陳霆此說并非原創(chuàng),而是改編自張弼(1425—1487)《王中舍蘊和所畫團扇》題下小注。不僅如此,《東西洋考》卷六《外紀考·日本物產(chǎn)》“漆”引《兩山墨談》所謂泥金畫漆之法始于日本一說,5也是源自張弼《楊義士傳》。
清朝時期,學(xué)者們對《兩山墨談》的關(guān)注程度較之明代又有所增加。清代學(xué)者方以智(1611—1671) 對此書情有獨鐘,所著《通雅》卷二十《姓名》“有無字無名而后人考出者”、卷二十一《姓名》“兩 張祿”、卷三十《樂舞》“靈開渠雅州之靈開山材也”及《浮山文集》前編卷五《史斷》等,都采用了 陳霆之說。王士稹《香祖筆記》卷六也引用了三處《兩山墨談》的內(nèi)容,褚人獲(1635—1682)《堅瓠三 集》卷三《東坡戲妹》、吳寶芝(1678—1742)《花木鳥獸集類》卷下《猴》、姚范(1702—1771)《援 堂筆記》卷十七《史部》“臣瓚不詳姓氏及郡縣”、張宗橚(1705—1775)《詞林紀事》卷二十一《趙 孟頫》、王初桐(1729—1821)《奩史》卷十九《妾婢門》及卷三十九《性情門》、桂馥(1736—1805) 《札樸》卷四《覽古》“臣瓚”、施國祁(1750—1824)《金史詳?!肪砭拧稄?zhí)炀V傳》、乾隆《岳州府 志》卷三十《雜志·摭神》“韓氏靈爽”、鄧顯鶴(1777—1851)輯《沅湘耆舊集前編》卷二十八《韓娥 小傳》、楊守敬(1839—1915)《日本訪書志》卷十三《唐詩鼓吹》、陳田(1849—1921)《明詩紀事》 甲簽卷十三張率《錢塘懷古》等大多參閱過《兩山墨談》。另外,同治《湖州府志》卷六十《藝文略》還 提到清初德清學(xué)者陳后方著有《續(xù)兩山墨談》,顯然是有感于陳霆的《兩山墨談》而作。
民國時期,梁啟超(1873—1929)《中國歷史研究法》、陳登原(1900—1975)《中國文化史》等學(xué)術(shù)著述也參考了《兩山墨談》。魯迅(1881—1936)1923年1月5日還特意記道:“上午收三弟所寄書一包,內(nèi)《月河所聞集》一本,《兩山墨談》四本,《類林雜說》二本,共泉二元三角。”此三書均系劉承幹嘉業(yè)堂刊本,《月河所聞集》《兩山墨談》被刻入《吳興叢書》,《重刊增廣分門類林雜說》則見收于《嘉業(yè)堂叢書》。而近現(xiàn)代的一些論著中,有談及折扇起源、日本漆器髹飾工藝、六安茶、“海市蜃樓”等問題時,都會引用《兩山墨談》的相關(guān)材料,如梁方仲《讀書筆記》中有《〈兩山墨談〉中的明代社會經(jīng)濟材料》一篇、謝國楨《明代社會經(jīng)濟史料選編》選錄兩條史料、陳祖架等編《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也選錄兩條史料;李約瑟《中國科學(xué)技術(shù)史》、劉昭民《中華氣象學(xué)史》、宋正海等《中國古代海洋學(xué)史》等更是肯定了陳霆對“海市蜃樓”的合理解釋。
四、結(jié)語
陳霆生活的明代中后期,正是盛行翻刻古籍和寫作筆記小說的時代,博采諸書而成的《兩山墨談》就在這一歷史背景下編纂、刊刻,并很快成為明清學(xué)者的常見讀物。該書之所以廣受士人們關(guān)注,除了考證較為精詳、夾雜奇異傳聞之外,而且在文獻考證辨?zhèn)畏矫嬉差H有價值,如考辨《詩序》《子華子》《鸚冠子》《河圖》《洛書》《文王囚歌》《竹書紀年》《吳越春秋》《越絕書》《鬻子》《樂記》等書皆系后人偽造。特別是陳霆認為劉?。?032—1078)《資治通鑒外紀》卷二《夏商紀》所載《文王囚歌》,“辭意怨誹淺激,決非文王語也則秦漢而下好事者所擬也”。后來,馮惟訥(1513—1572)《詩紀》前集卷四《古逸·琴操》、陳祚明(1623—1674)《采菽堂古詩選》補遺卷四《琴操》、方世舉(1675—1759)《韓昌黎詩集編年箋注》卷十一《琴操十首》等都引用了這則材料,從而確定《拘幽操》非周文王之作。這些都足以說明,《兩山墨談》不失為一部較有影響的明代筆記著作。
Textual Research of Chen Ting's Liangshan Motan
Wang Jianyong
Abstract:Chen Ting wrote many works throughout his life,and Liangshan Motan isone of his representative works.Although Zhou Hui's Jinling Suoshi provided a detailed account of Chen Ting's life story,but it was due to a misreading of Zhushantang Cihua which cannot be relied upon as evidence.The versionof Liangshan Motan excepts for the three types published domestically,there are other versions available as well.Sinceits publication,this book has always been popular and loved byscholars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What is more,it spreads to countries such as Korea and Japan, and becomes a common reading material in the intellctual community.
Keywords:Chen Ting;Liangshan Motan;VersionCirculating;JinlingSuoshi
責(zé)任編輯:石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