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歷史發展過程中,異化、勞動異化等理論形成了較為統一的共識,雖然在時間主線上,異化的形態和理論研究重心始終在發生改變,但其對于主體性和工具性的認定、對于勞動價值和同一性的評價,始終貫穿勞動異化理論體系的發展過程。但是,數字時代的到來,大幅度、顛覆性地改變了傳統工業化時期的勞動模式和物質資料生產、價值創造模式。在這一過程中,勞動異化的基本邏輯、技術內核、外部形態、具體影響等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比如勞動者的原子化、勞動過程的片面化、勞動資料的虛擬化、勞動價值分離的多元化等。我們應當以馬克思主義勞動異化理論為基礎,嵌入數字時代的勞動價值創造模式特征和社會生產特質,從法律制度和社會治理的角度入手,保護勞動者應有權利,促使勞動者主體性的回歸,有效應對勞動異化問題在新型數字時代的挑戰。
關鍵詞:勞動異化;數字化;網絡平臺;勞動權
一、異化理論的源流與數字勞動異化理論的動態趨勢
(一)勞動異化理論的歷史沿革
1. 勞動異化理論的早期探索
從歷史角度看,勞動異化屬于較為古老的理論。這是因為勞動與人類社會的發展形成了同步性,勞動對于人類構建國家、形成行業、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具有重要的作用。因此,對于勞動的認識與理論探究,屬于較為經典也較為重要的哲學探討。馬克思、費爾巴哈、鮑德里亞等著名學者對勞動都有深入的研究,而對于勞動的反面——勞動異化,也在較早時期就引起了學者們的興趣。《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用“異化勞動理論”揭示了資本主義奴役壓榨勞動者的基本本質,并且以商品為載體,分析了剩余價值的具體表現形式和技術、資本邏輯。馬克思認為,“異化”的本質,即勞動者、勞動資料在形式上和實質上形成了不統一。而這種統一顯然是作為“人”的勞動者實現自由勞動、擺脫異化影響的關鍵所在[1]。一般認為,馬克思異化理論原生思想母體是黑格爾的觀念主體異化理論[2]。
2. 早期勞動異化理論的演變規律
在馬克思之前,“異化”經歷了從“經濟的日常觀念”到“社會—價值的概念”再到“哲學的范疇—理論”三個階段的演化。對馬克思產生直接影響的是黑格爾和布魯諾·鮑威爾,特別是費爾巴哈和赫斯的異化理論。馬克思從異化思想萌芽到自己獨特的“勞動異化”理論的形成,并非單純外部語境的產物,而主要是其實戰批判不斷深化(宗教和哲學批判—國家和法批判—國民經濟學批判)、理論上對異化根源不斷追問(宗教異化—政治異化—經濟即財產異化—勞動異化)的必然結果[3]。由此可見,異化理論的發展具有兩條主線:一方面,異化理論的批判具有對象上的發展性。從傳統的宗教哲學分析,到國家法律宏觀的批判,再到具體的經濟發展規律批判,勞動異化理論或者總體上的異化理論本質上的價值取向是在發生變化的。另一方面,異化的內容是多維的。主體性的分離作為異化理論的主要研究對象,乃至于異化的根本表現,事實上可以出現在所有與人相關的領域。上文所述的宗教、政治、經濟、財產、勞動的具體領域,具有遞進的、逐步具體化的規律。也就是說,勞動異化這一研究范疇,本質上是宏觀異化理論價值取向的集中體現,也在總體異化理論體系之中具有突出的代表性。進一步地,上述分析也凸顯出勞動異化問題出現的歷史性和必然性。黑格爾也對異化理論有所研究,或者說黑格爾的異化理論是對馬克思等經典作家的異化理論的一種啟迪。從本質上看,黑格爾的異化理論具有兩方面特征:一方面,黑格爾的理論具有強烈的自然性,即討論勞動對于改變世界、解決社會生產問題的自然性價值;另一方面,黑格爾的異化理論具有較強的唯心主義特征。基于此,黑格爾的理論并未意識到資本主義以及資本私有制對于勞動人民和一般市民的剝削與壓榨,同時也沒有考慮到階級斗爭與人民私人利益問題。這一點,在后期由馬克思的理論進行了彌補。
(二)勞動異化理論在數字時代的發展
1. 勞動異化理論與技術創新的聯系
早在21世紀初,鮑德里亞就指出了技術與資本之間的關系,并且從中挖掘出了上述關系對于以勞動者為代表的社會公益的影響。比如鮑德里亞系統提出了“消費社會”的理論。他企圖對唯物史觀進行“顛覆”的行為是錯誤的。但是不能簡單地認為他是資本主義制度的辯護士。鮑德里亞不懂得馬克思從根本上顛覆了國民經濟學和唯心主義歷史觀的兩種“幻象”,從而奠定了生產和勞動對于人類社會存在與發展的基礎性地位;不懂得消費與生產的現實辯證關系,片面地離開生產探討消費的新特征,甚至主張用消費取代生產。消費異化是勞動異化的表現。技術救贖不可能解決當代人類面臨的重大社會問題[4]。
2. 數字時代對勞動異化理論的再思考
數字化勞動模式對傳統的勞動關系、剝削與被剝削的關系進行了重構,并且對于新型社會勞動和生產造成了重大影響。但是,這種對勞動關系重構的行為是實現了主體性的回歸,還是進一步加劇了勞動異化?這一問題始終貫穿數字勞動異化的框架和體系之中。具體來說,數字勞動異化的本質,顯然也是一種新型的“不統一”。但是,數字勞動異化的基本邏輯具有兩方面獨特性。一方面,勞動者與勞動資料在形態上發生了數字化的變革,具有不同于傳統工業化時期的特殊性。這種形態的區別,使得數字化的勞動對于工業化勞動異化的擺脫和排除,具有先天性的“主體回歸”優勢,比如數字勞動作為一種新型的勞動形態和生產模式,能夠推動勞動者實現形式上的解放。實踐中的勞動者開始擺脫固定的勞動場所,甚至對勞動時間也能實現一定程度上的自由支配和靈活安排。但另一方面,數字勞動具有自身獨特的勞動異化和不統一形態特征,這些特征是在傳統工業化時期的勞動模式中無法尋得的。比如意識形態入侵、數字資本霸權、數字拜物等[5]。也就是說,討論數字時代的勞動異化,需要從上述兩方面入手進行考量,平衡相關價值,分析數字勞動異化的本質和技術邏輯。
3. 對勞動異化理論的數字化展望
數字經濟疾速發展以數字化的知識和信息作為生產要素,推動世界發展邁向數字時代。數字時代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中數字勞動的理論本質與馬克思勞動價值論深度契合,這為認識數字勞動的價值走向奠定理論基礎。數字時代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中數字資本的發展鏡像,折射出數據商品向數字資本轉化的新樣態以及數字資本對數字勞動異化的新特征,印證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在場,洞悉數字資本發展的新界限。數字勞動依然遵循著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理論進路,其價值走向是去資本中心化的協同共享[6]。甚至還有學者提出了“智能異化”的概念:智能異化是一種新的異化形態,該概念在近年來得以提出,但并未在定義上形成統一共識。典型的論述主要見于歐陽英的文獻:“人工智能是人類創造出來并會與人類發生異化的東西,是人腦的智能異化物。人工智能的出現是人腦發展史上第一次由人類自身帶來的質的飛躍,人類由此真正擁有了自己大腦的外化形式,人類歷史上也第一次有了人腦與作為其外化形式的人工智能在異化關系中的相互促進。如果說馬克思談到的是勞動異化,那么,針對人工智能所能談到的就是智能異化?!盵7]可見,智能異化的本質是人腦的外化,較之傳統的“主體異化”而言,更進了一層。其不僅體現出哲學層面上主體性的喪失,同時還體現了人類在生理和腦科學領域也開始形成了異化。該異化和分離并不僅僅針對勞動領域,而是針對整體人類社會的未來發展方向和異化趨勢而展開論述。
二、數字勞動異化的表現形態與社會影響
(一)勞動者與勞動產品的異化:勞動權益內容的喪失
1. 數字產品所有權的喪失
所有權是一種法律概念,體現的是民法層面對于特定物的一種控制、掌握權能,在法律規范層面主要凸顯為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等方面。在數字時代,勞動者對于自身產品和物資資料的所有權喪失不僅包含了傳統工業化時期的表現形式,同時還具有數字時代所獨有的特征。其中,最為典型的即為對于自身勞動信息與數據控制權的缺失。具體來說,在數字時代的勞動過程中,勞動者本身所產生的另外,還有其他形式的所有權喪失表現。比如,部分數字勞動者無法擁有自己所生產的數字產品的版權。例如,一些互聯網平臺的內容創作者,他們創作的文章、視頻、圖片等數字內容,平臺往往擁有最終的所有權和控制權,創作者難以真正擁有和支配自己的勞動成果。
2. 數據被無償占有
數字資本家無償占有普通用戶的數據。用戶在使用各種數字平臺時,所產生的大量行為數據、個人信息等被平臺收集和利用,用于商業目的,用戶不僅沒有得到相應的報酬,還可能面臨數據泄露等風險。如前文所述,勞動者目前在數字時代創造的價值開始具有虛擬性的特征,并且呈現出價值的形態變化。這種價值不再是傳統工業化時期的實物物質資料,而是具有無形特征的、但是對現實世界具有影響的客體。在數字時代,這類具有復制性的客體被數字平臺和用人單位所占有,勞動者開始逐步喪失客體同一性。
(二)勞動者與勞動過程的異化:勞動法律關系的復雜性
1. 勞動片面化與單一化
在數字勞動中,由于工作任務的高度細分和專業化,勞動者往往只專注于某一個特定的環節或任務,導致勞動變得片面和單一。比如在一些軟件外包公司,程序員可能只負責編寫代碼的某一個模塊,對整個項目的全貌缺乏了解,勞動的創造性和綜合性受到限制。這一問題具有兩面性:一方面,勞動者片面化可能是專業性的體現,并且在社會大分工之后,社會職業化、專業化的轉型使得所謂的“片面勞動”可能并不是一件壞事,甚至是一種專業化的凸顯[8]。但從另一方面看,基于馬克思的理論,人的全面自由發展與片面勞動之間是具有一定矛盾的。對于我國的勞動力市場而言,單一性的勞動過程可能會導致勞動者認同度的降低,并且產生與自身勞動目標、理想所不符的挫敗感,進一步加劇勞動異化和主體性喪失的程度。并且,勞動片面化和單一化程度越高,勞動者的工具性特性就越會凸顯,導致勞動異化的社會問題更加明顯。
2. 勞動過程受到監控
數字技術的發展使得勞動者在勞動過程中受到更嚴密的監控。企業可以通過各種軟件和工具,實時監測員工的工作進度、工作效率等,勞動者的一舉一動都處于監視之下,失去了勞動的自主性和自由性。
3. 勞動的“家庭主婦化”
這意味著數字勞動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傳統的工作時間和空間限制,勞動者可能需要在業余時間、家庭環境中進行工作,使得工作和生活的界限變得模糊,勞動成為一種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的狀態,類似于家庭主婦的勞動模式。
(三)勞動者與自身類本質的異化:法律主體的工具化表達
1. 被客體化
在數字勞動中,勞動者往往被視為數字系統中的一個數據點或工具,其作為人的主體性和個性被忽視。例如,在一些大數據分析中,勞動者的行為和特征被簡化為數據模型中的參數,人的價值和意義被貶低[9]。在數字時代中,勞動者的較多勞作內容事實上是可以被取代的。傳統的勞動觀念和價值取向,目前正在被機器勞動力所完全替代?!皠趧幼罟鈽s”等口號所體現出來的勞動價值觀,在數字技術的影響下逐步淪為底層勞動人民夾縫生存的最終尊嚴。機器對于人類勞動力的替代,不僅僅是導致了現實中勞動崗位的減少和失業率的提高等問題,同時也是對人類勞動對于世界改造產生的基礎性價值之否定。在這一過程中,勞動者乃至于整體人類都開始形成數據化的角色變化,人類淪為工具,而算法和機器一舉躍為價值生產的主體存在。
2. 缺乏自主權
勞動者在數字勞動中受到各種算法、平臺規則等的限制,缺乏自主決策的權利。比如,外賣騎手在配送過程中,必須按照平臺的算法規劃的路線和時間進行配送,否則就會受到處罰,他們無法根據實際情況自由選擇最優的配送方式。這一自主權的喪失可能導致兩方面問題:一方面,人類勞動者的自主性、主體性和主觀能動性被壓制。人類勞動過程中所體現出來的創新能力,逐步被算法和機器的深度學習能力所替代[10]。久而久之,勞動者的異化會逐步加重。另一方面,勞動自主權和主體性的喪失會導致現實的社會問題,比如對勞動者權益的侵害,以及對于該權益受損結果的救濟,都會在法律層面和倫理層面產生較大的困境,因為在形式上算法和機器并不具有可責難之處,其價值中立性特質使得機器與算法無法落入倫理與法律責任的責難范疇[11]。
3. 被勞動工具支配
數字技術作為勞動工具,本應是為勞動者服務的,但在實際中,勞動者卻往往成為數字技術的附庸,被勞動工具所支配。例如,一些人過度依賴智能手機和各種應用程序,不斷地查看信息、回復消息,無法自拔,甚至影響到正常的生活和休息[12]。如上文所述,機器與算法對于勞動者的支配已經形成現實,無論是從勞動時間、勞動場所還是勞動收入報酬的分配方面入手進行觀察,勞動者都開始與新型生產工具形成了趨同化,這是勞動主體性喪失的突出表現。
(四)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異化:社會法益的破壞
1. 勞動者被原子化
在數字勞動中,勞動者之間的聯系變得松散,個體之間的交流和合作減少,人們更多的是通過數字平臺進行間接的溝通和互動,導致勞動者之間的關系變得疏離和冷漠,個體如同原子一樣孤立存在。原子化這一概念和變化特征,需要結合歷史的視角進行考察。在早期勞動環境中,勞動者基于固定的勞動場所和固定的勞動時間,以工會、勞工組織為中心進行活動。這類組織作為其權利保障的重要主體,發揮效能和價值的主要原因之一就在于空間上的固定性。當然,這種固定性和價值發揮也可能產生一定的社會問題,比如勞動群體性事件。但從總體上看,這種空間上的聯系始終是工會等組織發揮功能的重要基礎之一。而在數字時代,勞動者的原子化形態使得上述空間同一性開始喪失。送餐員、網約車司機、主播等職業,在勞動過程中并不具有空間的固定性與同一性。甚至部分勞動者的工作性質在空間上具有較強的移動性。這使得勞動者在主體的分布方面形成了原子化的零散特征,而其隸屬的具體區域與工會的效能,也開始呈現出模糊化的特征。
2. 社交媒體交往異化
社交媒體本應是人們交流和溝通的工具,但在數字勞動的背景下,社交媒體上的交往也出現了異化現象。例如,一些人在社交媒體上過度追求點贊數、粉絲數等虛擬的社交指標,導致交往行為變得功利化和虛假化。其中,與勞動者相關的內容一般包括以下方面:首先,社交媒體上源源不斷的信息洪流容易讓人陷入信息過載的困境。每天面對大量的新聞、動態、廣告等信息,人們往往感到應接不暇。為了跟上信息的更新速度,人們不斷地瀏覽、刷新頁面,導致注意力分散,難以專注于某一特定的交往對象或話題[13]。其次,信息過載還可能引發焦慮情緒。擔心錯過重要信息、擔心自己的表現不夠好、擔心被他人遺忘等,這些焦慮情緒會影響人們在社交媒體上的交往心態,使得交往變得更加緊張和不自然。對于勞動者而言,這種焦慮與擔憂表現出數字化勞動和工作信息對勞動者內心安寧的一種侵蝕與破壞,是數字化轉型所造成的社會副作用之一。比如,勞動者可能混淆勞動工作信息與自身私人信息。再次,社會比較會造成勞動者對勞動活動的不認同。社交媒體為人們提供了一個進行社交比較的平臺。人們可以輕松地看到他人的生活狀態、成就和幸福,從而不自覺地將自己與他人進行比較。當發現自己在某些方面不如他人時,容易產生自卑心理。但是,這種社交應當是與勞動過程相分離的。在社交平臺上,數字時代的勞動者勞動過程與社交過程在網絡空間層面上是重疊的,這會進一步加劇勞動者的不平衡感。例如,看到別人曬出的豪華旅行、高薪工作、美滿家庭等,人們可能會覺得自己的生活不夠精彩,從而對自己產生不滿。這種社交比較帶來的自卑心理會影響人們的自我認知和交往信心,使得人們在社交媒體上更加小心翼翼,不敢真實地表達自己。對于勞動者而言,這種自卑心理會導致勞動者對自身勞動過程和職業行業的懷疑。根據勞動基本理論,對于勞動過程和勞動活動的一種內心認同和同一性內化,是勞動者主體性和同一性的重要支柱與保障,而喪失這一同一性、認同性,是勞動異化產生的重要根源,也是現實中的重要標準。
三、數字勞動異化的理論應對與法律制度構建
(一)構造新型勞動者權益保護機制與理論體系
如上文所述,數字時代的勞動異化在很大程度上是新型技術因素所導致的概念復雜化所引起的,這種模糊化、復雜化的概念與內容針對傳統勞動者權益保護機制形成了突出的新型沖擊,比如勞動者、勞動關系、勞動與合作等相關概念,僅應用傳統的勞動權益保護機制和理論體系無法充分應對。具體來說:一些新型就業主體在傳統勞動理論體系的論證下,無法獲得完全的、完整的勞動者身份;勞動關系無法充分認定,原因在于部分社會關系中勞動合同或者相應協議的缺失,勞動形式要件的缺乏使得勞動關系認定變得困難;采用合作關系等認定標準,又無法充分應對用人單位對于勞動者的權益侵害。在這種情況下,我國應當對相關概念與理論進行革新與重構。
1. 明確勞動者的具體范疇
首先,應當對前期提出的亞勞動者、準勞動者等概念進行重新認定,對于這類主體,應當結合數字時代的勞動與生產模式特征,賦予其確定性的身份。其次,應當重構勞動關系的認定標準。比如放寬勞動關系認定條件,不再以標準化、紙質化的勞動合同作為勞動關系認定標準,而更加看重事實勞動活動與行為的存在。
2. 針對數字化勞動者構建新型權利體系
離線權權利體系的建構,可以借鑒法國構建勞動者離線權體系。從整體上看,數字時代勞動者權利體系構造具有多維表現,從憲法層面的基本權利出發,在數字時代下應當拓展勞動者勞動權和休息權的具體范疇,將相關概念放在數字時代和數字化生產勞動的特殊語境下進行看待。在部門法以及具體權利體系層面,應當明確離線權等新型權利的具體結構,包括其內部的主體結構和類型化標準、客體的具體表現形式和內在規律、權能的具體內容以及與傳統工業化時期所不同的特征。而從具體的法律制度和法律適用角度看,上述新型權利和權利內容應當在現實中具有制度化的表現,切實關注勞動者在數字時代所面臨的勞動異化問題,以及各類具體的社會矛盾與沖突,從需求視角構建相應的規范體系,以保障勞動者的合法權益。
3. 構建數字時代勞動者保護的配套設施
根據上文所述的、針對勞動異化的相關理論,我國應當在制度層面對數字時代勞動者進行更加全面和有效的保護。因為勞動異化本質上仍然是一種理論問題,其在現實社會會表現出具體的社會問題、社會矛盾和社會沖突,并進一步影響我國勞動力市場的穩定性、價值生產的有效性和整體社會的有序性。在這種情況下,我國應當采用創新的勞動異化理論對社會勞動力市場和環境進行制度層面的保護,用前者作為主要的理論依據和指導,對現有的勞動者權益保護機制和制度進行完善和創新。具體來說:一方面是將創新的勞動異化理論、勞動保護理論在現實制度層面進行落實和落地;另一方面,則是要為上述制度的運行提供保障,比如構建數字時代勞動協商機制、創新勞動仲裁等制度。
在社會層面,還應當實現有效的科學的引導。從本質上看,勞動異化問題涉及的領域與學科知識記憶具有復雜性。第一,數字時代的勞動異化,延續和改變了工業化時期勞動異化的形態,涉及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理論在數字時代的深化與發展。第二,數字時代的勞動異化本質上仍然是一種社會問題,引發的是現實的社會矛盾與沖突,影響的是具體的勞動生產效果和社會經濟文化的整體發展。第三,數字時代的勞動異化又涉及勞動者的相關抽象與具體權利,需要具體的法律制度與規范予以調整。因此,對于目前我國數字勞動異化的社會問題,應當從多種角度入手進行調整、保護與規范。
可見,除具有強制性和剛性的法律調整與社會公共管理調整以外,我國還需要發揮輿論等社會引導工具的價值與潛力。如上文所述,目前大量的數字勞動異化問題與相關社會沖突、矛盾可能并不是可測量的社會損害與財產物質損害,很多社會問題和矛盾反而是通過觀念的形式表現出來的。比如勞動者對于自身行業與崗位、勞動工作內容的不認同,以及產生的“擺爛”“躺平”情緒,這些內容在很大程度上也是通過數字化和網絡化的社交平臺與工具表現出來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國應當充分應用新型輿論工具,對社會整體勞動思想與觀念進行引導與調整,從主觀層面上解決問題。
(二)構建網絡協商機制
傳統勞動協商機制在數字時代下逐步喪失了自身功能。一方面,勞動者概念本身發生了變化,并且沒能在理論上形成統一,相應的勞動保障機制和協商機制也就缺失了主體層面的理論依據。另一方面,勞動協商機制無法充分將數字化的勞動者進行整合,在上述空間零散性與分布原子化的特質影響下,勞動協商機制的功能無法充分發揮。構建針對數字勞動異化的網絡協商機制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
1. 明確協商主體與職責
數字勞動者應成為網絡協商機制的核心主體之一。他們包括但不限于互聯網平臺從業者、自由職業者、遠程辦公人員等各類從事數字勞動的群體。勞動者要積極參與協商,主動表達自身在數字勞動過程中面臨的問題和需求。例如:網約車司機可以通過專門的網絡平臺反映訂單分配不合理、收入不穩定等問題;網絡寫手可以提出版權保護、合理報酬等訴求。數字勞動者應當組織行業協會或工會組織,以增強自身在協商中的話語權。
這些組織可以代表勞動者與其他協商主體進行溝通和談判,維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比如,成立網約車司機工會,為司機群體爭取更好的工作條件和待遇;網絡文學創作者協會可以就版權問題與平臺進行協商。另外,數字平臺企業和相關用人單位是網絡協商機制中的重要主體。企業應認識到自身在數字勞動中的責任,積極參與協商,傾聽勞動者的聲音,共同解決數字勞動異化問題。例如,互聯網平臺企業要關注平臺勞動者的工作強度、收入分配、職業發展等問題,與勞動者進行平等對話。進一步地,企業應建立專門的溝通渠道和協商機制,及時回應勞動者的關切??梢栽O立勞動者意見反饋平臺、定期召開協商會議等,與勞動者共同探討解決問題的方案。
同時,企業要加強自身的社會責任意識,在追求經濟效益的同時,注重勞動者的權益保護和可持續發展。政府在網絡協商機制中發揮著引導、監管和協調的重要作用。政府部門應制定相關政策法規,規范數字勞動市場,保障勞動者的合法權益。例如,出臺數字勞動保護法,明確數字勞動者的權利和義務,規范平臺企業的經營行為。
2. 創建新型溝通平臺
利用互聯網技術搭建專門的數字勞動網絡協商平臺,能夠有效地促進不同主體之間的溝通,并且促使勞動者主體性回歸。該平臺可以是一個網站或移動應用,為勞動者、企業、政府和社會公眾提供一個便捷的溝通交流場所。平臺應具備信息發布、意見征集、在線討論、協商決策等功能。例如,勞動者可以在平臺上發布自己的勞動訴求和問題,企業可以回應勞動者的關切并提出解決方案,政府部門可以發布政策法規和監管信息,社會公眾可以參與討論和監督。確保平臺的開放性和透明度。所有協商過程和結果都應在平臺上公開,接受各方監督。同時,平臺要建立嚴格的信息審核和管理機制,防止虛假信息和惡意攻擊,保障協商的順利進行。
除了網絡協商平臺,還可以通過多種渠道進行數字勞動協商。例如:利用社交媒體平臺開展話題討論、意見征集等活動,吸引更多人關注數字勞動問題;舉辦線下座談會、研討會等,讓各方代表面對面交流,深入探討問題解決方案。
3. 明確網絡勞動協商機制中的原則與規范體系
網絡協商應遵循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各方主體在協商過程中地位平等,充分表達自己的觀點和利益訴求。協商結果要公正合理,兼顧各方利益,確保數字勞動市場的健康發展。同時,協商過程要公開透明,接受社會監督。另外,應當堅持合法性原則。協商活動必須在法律法規的框架內進行,確保協商結果具有法律效力。各方主體要遵守勞動法律法規和相關政策,不得通過非法手段獲取利益或損害他人權益。
在流程方面,制定明確的協商程序,確保協商活動有序進行。一般來說,網絡協商可以分為問題提出、意見征集、討論協商、決策實施等階段。在問題提出階段,勞動者或其他主體可以通過網絡協商平臺提出數字勞動中的問題和訴求;在意見征集階段,廣泛征求各方意見,了解不同主體的觀點和建議;在討論協商階段,各方主體進行深入討論,尋求共同解決方案;在決策實施階段,根據協商結果制定具體的政策措施和行動計劃,并監督實施情況。另外,還應當建立協商反饋機制。在協商過程中,各方主體應及時反饋對協商結果的意見和建議,以便對協商結果進行調整和完善。同時,要對協商結果的實施情況進行跟蹤評估,及時發現問題并進行調整。我國應當建立健全網絡協商機制的監督機制,確保協商活動的公平、公正、公開??梢栽O立專門的監督機構或邀請第三方機構對協商過程進行監督,對違反協商規則的行為進行處罰。同時,建立投訴舉報渠道,讓各方主體能夠及時反映協商過程中的問題。
四、結語
勞動異化是一個古老而又經典的詞匯。在馬克思之前,哲學家們一般通過人類最純粹的主體性和自然性視角,來觀察勞動異化或者其他類型的異化特質,并且分析其中所蘊含的歷史規律。馬克思采用階級對立的視角,通過勞動異化的論述,批判了資本主義對于無產階級勞動者的壓迫壓榨和欺凌,并且借助資本主義私有制制度的特征,進一步擴展和分析了勞動異化的理論內容,將資本主義批判和勞動異化理論分析進行了結合,形成了勞動異化的基本理論體系,并在學術領域取得了重要的共識。即使是在今天,馬克思以及前期各哲學家對于勞動異化的分析與研究,依然是重要的科學資料。而在數字時代,勞動異化的理論體系創新又提出了新的要求。數字時代下,勞動模式本身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勞動主體的多元化,勞動方式和工具的數據化,以及勞動生產模式的顛覆性變革,使得單純依賴傳統勞動異化理論的相關內容已經無法充分應對新型異化形態所導致的社會問題。勞動異化的概念在數字時代發生了怎樣的改變?數字時代下的勞動異化形態具體包括哪些種類?數字勞動異化所產生的主體性與同一性分離,在現實中會造成怎樣的影響?在數字時代應當怎樣應對勞動異化現象和引發的社會問題?這一系列問題應當從理論與制度雙向角度出發予以回應,其主要目的是為了促使勞動者主體性的回歸,保障勞動者權益保護價值與新型數字時代技術轉化應用價值潛力之間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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