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人物類展覽思路淺析

摘 要：文章以“青春作賦 思無涯—王蒙文學創作70周年展”為例，深入剖析了當代人物類展覽的策劃思路，從展覽背景、內容與結構、人物評價定調、選題與立意、展品豐富度與契合度、展覽時代屬性與設計巧思等方面展開論述，詳細闡述了展覽的策劃過程和創新點。透過展覽的實例分析，為人物類展覽的策劃思路提供了有益的參考和啟示，為策劃展示當代人物提供了新視角與策略。

關鍵詞：當代人物類展覽；展品；策劃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5.11.025

人物類展覽是博物館展覽的重要組成部分。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和旅游部、中國作家協會、中央文史研究館主辦，中國國家博物館承辦的當代人物展覽“青春作賦 思無涯—王蒙文學創作70周年展”2023年12月在中國國家博物館展出，展覽展現了王蒙用筆墨記錄國家發展歷史與人民生活變化的70年，由第一單元“青春萬歲”（少年布爾什維克的革命生涯與《青春萬歲》《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等小說的創作嘗試）、第二單元“這邊風景”（16年的新疆生活與《這邊風景》等新疆題材作品）、第三單元“創作是一種燃燒”（重新回到作家隊伍并發表《布禮》《夜的眼》《蝴蝶》《活動變人形》等大量文學作品）、第四單元“大塊文章”（先后擔任文化部部長等多項職務并忠誠履行政治職責，在古典文學與傳統文化研究方面亦取得卓越成就）、第五單元“文化的光照”（出訪多個國家成為文明交流的使者，秉持弘揚中華文化的赤子之心走向講壇與大眾媒體）五個部分組成（圖1～圖6）。

展覽對王蒙創作歷程的系統回顧，也從一個側面呈現了中國當代文學的發展歷程和所取得的成就，展覽中有宏觀視野下的時代洪流，也有回歸到個人經歷與思想發展的印記，由大及小又由點見面，使著名人物的事跡與成就能夠感染觀眾而引發共鳴。

本文以“青春作賦 思無涯—王蒙文學創作70周年展”為例，基于在策劃當代在世人物的個人展覽過程中取得的實踐經驗，平衡展覽多方面限制與突破，并立足全新視角總結展覽方案中的創新元素，為突破人物類展覽同質化的格局、探索更多可行性內容設計與結構創新提供了新的思路。

1 人物評價定調

人物展覽特別是具有英模屬性的當代人物，找準人物評價定調的難度要高于已經具有明確評價的歷史人物，因為對于當代人物的評論并非一成不變的，而是隨著不同時代的環境與大眾認知的迭代而變化。

為避免不必要的爭論與麻煩，在當代人物展覽策劃的伊始，即要確定對于展示人物評論來源的權威屬性，作為人物評價基調的壓艙石。作為承擔壓艙石作用的定調評論需要具有恒定與權威的雙重屬性，恒定代表其定義能夠保持長久不變化，權威則代表在認知層面具有廣泛共識的特性。

基于上述分析，展覽選取王蒙先生被授予“人民藝術家”國家榮譽稱號時的評價語作為權威評論來源，成為貫穿展覽的基礎評價定調。

2019年9月18日，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的前夕，國家勛章和國家榮譽稱號獲得者名單對外發布，每一位獲獎者的介紹中都包含了其生平的簡要介紹與基準評價，王蒙的評價指出他“作為與共和國共同成長的文學創作者，見證了中國當代文學的發展之路”①。其中“與共和國共同成長”彰顯著王蒙的創作人生與靈感伴隨祖國命運而成長，而“見證當代文學發展之路”的評價，則顯示了他浸潤于文學創作的時間跨度長久，親身經歷并見證了當代文學的發展變遷。

此外，評價也指出王蒙“發掘培養了一大批優秀青年作家，為中國當代文學繁榮發展作出突出貢獻”②。這凸顯了王蒙在當代文學領域的多元身份，他在擔任各類行政與教育職務期間，從不同方向為文學發展與人才培養作出了特殊貢獻。

上述評價中所確定的基調，將作為展覽整體思路與設計的基礎，從而保證展覽對于人物展示與解讀的角度不偏離基準調。

2 選題精準 立意高遠

在確定人物定調之后，人物展覽的首要因素是選擇主題。主題是展覽的靈魂，它決定著展品的選擇和展陳設計的風格，“只有充分凝練、立意深刻的展覽主題，才能展現人物的精神內涵和思想高度”③。在具體操作層面，“展覽主題所要解決的是把分散的、獨立的、個性化的要素構建成為有意義的、有思想的、有導向的有機整體，起到提綱挈領的作用”④。

人物類展覽側重于人物經歷與定位的展示，相較于文物類展覽，確立人物類展覽主題的難度更大。人物個人經歷復雜且時間跨度寬廣，需要在紛雜的成就與履歷中，抓準展覽核心表述與重點突出的主題思想，并據此進行展覽單元分配與大綱內容撰寫。聚焦準確且立意深刻的展覽主題，能夠鮮明地體現出人物的特點與個性，并從內而外地突出人物的精神內涵。因此，選題的準確性將有助于將人物的真實一面呈現在觀眾面前，從而使展覽更具有思想性與現實性。

本展覽以“青春作賦 思無涯”為標題，并據此確定了“青春與思想”這兩大貫穿展覽的雙重主題。“青春”的主題具有三層含義，“青春”的第一層含義來源于王蒙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青春萬歲》，也是展覽標題的直接出處，這部作品是他70年創作生涯的起點，猶如一株“帶著露珠的小草兒”⑤。1953年正值“新中國的朝陽的光輝”⑥，作者在19歲的青春年齡，描繪了北京女七中高三女生熱情洋溢的青春生活，以青春為題的青春小說成了作者最顯著的標志。“青春”的第二層含義指的是王蒙積極而富有生機的人生態度與創作熱情，在人生的不同階段，他雖然擔任著不同的身份，面對不同的社會環境，但都能保持高頻率高質量的創作效率。與此同時，王蒙的寫作風格也在不斷探索創新，從20世紀80年代的意識流嘗試，到近期小說中的哲學化、散文化的嘗試，他始終保持著求新求變的創作觀念，保持著“青春”的創作態度。“青春”的第三層含義是指王蒙與祖國命運相伴的創作人生，王蒙作為一個少年布爾什維克在十五歲的青春之際迎來了新中國的誕生，此后他的人生經歷便與國家的發展與變革相伴。經歷時代浪潮而不斷產生的新閱歷、新思想也成了他創作的無限源泉。他本人言道“有人問我為什么寫作那么長時間還在寫還能寫，還有激情還有筆力，這是因為我經歷了天翻地覆的時代變革，祖國還年輕，還是少年中國”⑦。

展覽另一主題“思無涯”則代表著王蒙勤于思考、善于思考、樂于思考的哲思人生，他將思想融入生活，亦融入文學創作。這不僅體現于其小說中故事與對話中蘊含的思想，也體現在為文學發展與變革而思考的文學評論文章中，以及其底層邏輯與文學意識相連通的古典文學研究成果里。王蒙的思想所涉及的范圍紛繁龐雜，并且其發表的體現思想的語句與評論文章數量眾多，因此展覽將“家國情懷”作為選取王蒙思想的參照標準。王蒙的創作人生一直伴隨著國家與時代的發展，他在建構其文藝思想的過程中，表現出了理性和務實的態度，因為他“始終堅持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基本前提，始終堅持‘生活是文學的最大的參照系’的觀點”⑧，堅持理性與唯物主義的觀點，保證了他思想的正確方向，也成了展覽展示其思想時契合的注腳。展覽以思想論點與語句為重點，突出不同時期具有代表性且記憶度高的思想片段，采用語句摘錄屏幕、突出文字雕刻等方式與展覽版面融合，并在圖片與文物之間進行穿插設計，還在尾廳專門設置了重點報刊墻，選取重要的報刊文章，設計成疊層展示區域。

將青春與思想從人物眾多標簽與品質中提煉出來，形成了展覽立體而真實的展覽主題。這兩種主題清晰展現了人物文章與言行傳遞出的獨特貢獻，避免了展覽主題落于宣傳口號式的標語字眼，而是從王蒙的精神內核中剝離出本質價值，并將本質價值回溯于人物的生平經歷之中，最終提煉出具有針對性和辨識度的主題，讓人物精神更加貼合真實生活，拉近展覽與觀眾的距離，從根本上樹立起展覽的靈魂。

3 利用已有資源豐富展品內容

人物展覽另一個重要因素是展品的豐富程度與契合度，而與展品相關聯的首要工作在于打通展品的獲得渠道，這是關乎展覽質量的關鍵。本展覽的展品主要來源于相關高校及研究機構的收藏，以及本人或家屬的物品留存。目前全國有多家研究王蒙文學藝術的高校院系及校屬博物館，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有四川藝術學院成立的王蒙文學藝術館、中國海洋大學成立的王蒙文學館和在河北南皮成立的王蒙館等，各個機構建立的初衷與收藏側重點均不同，但都與王蒙本人建立了緊密的聯系，并獲得本人著作及收藏的捐贈。由于各個機構籌備成立的時間具有差異性，因此獲捐物品以及征集采購相關書籍、雜志的時間也具有時間差。為此展覽組與各個機構建立了廣泛聯絡，整合各個機構的藏品側重部分，打通藏品與生平對應的時間線，將王蒙個人發展歷史節點的重要見證物梳理清楚，并與展覽大綱內容緊密關聯。

分析所獲得的展品情況，能夠看出王蒙作為當代人物，與其相關的展品更多為原始資料，包括個人信件、文章、自述等。這類展品的優勢在于相關資料與展覽人物具有直接聯系且未被加工，真實度極高，相關內容與人物的經歷關系密切，可以作為重要依據，契合于展覽前后敘述邏輯；但其劣勢在于資料過于繁雜，王蒙作為當代著名作家，其在70年的創作時間中所撰寫的文章、著作，以及發表的演講與接受的采訪更以千萬字為計量單位，如何在其中去繁就簡，篩選出與展覽主題及內容關聯度最高的內容則是本展覽資料整理方面的難點。

為提升展品與展覽內容的契合度，展覽組通過與各機構會談、溝通，咨詢相關王蒙文學研究的專家，匯合多方意見，在現有展覽空間范圍內，選取最有代表性及關聯性，并能夠體現人物自身經歷、凸顯自身特質的展品，深入挖掘展品背后的故事，找出具有情感沖擊力的重點。展覽中加入了早期重要作品《青春萬歲》《初戀》《布禮》等小說作品的手稿，還有王蒙所獲得的重要代表性獎項的證書，豐富了展品內容的層次感，并構建起文物與圖片的組合，產生多倍于單一展品產生的情感沖擊。例如，在第一單元“青春萬歲”中第一次展出了小說《初戀》的手稿（圖5），這部小說是王蒙在20世紀50年代修改《青春萬歲》間隙創作的日記體愛情小說，但是由于當時的社會環境而未能發表，并且一度被他本人遺忘。60年之后，王蒙偶然間重新發現了這份手稿，他深有感觸并在原文字之中穿插寫下與從前自己的對話，以《從前的初戀》的標題出版，成為80多歲王蒙與20歲自己的時空交流。展覽在這里構建起突出展示區域，通過展品、圖片與文字介紹的組合形式，增強了文物背后故事的感染力。

另外，本展覽展品另一特點是文獻類展品占比較大，這是人物類展覽區別于其他類別展覽的主要特點。展覽中的文獻類展品，多為代表性的雜志出版物以及出版的書籍，其中紙張期刊類的展品多為單頁或者未裝訂的散裝多頁狀態，以單張或刊物重點頁碼進行展示；書籍類展品則多為裝訂完備的出版物，根據具體種類單獨或成組展示。文獻類展品具有體量較小且數量眾多的特點，因此內容由設計人員共同設計出，支撐文獻類展品組合進行高密度擺放展示的方式。例如，第三單元“創作的‘井噴’”，重點展示了從新疆返回北京之后，王蒙積壓十多年的創作熱情，他自述到“我開始了寫作的瘋狂期。從早到晚，手指上磨起了厚厚的繭子，腰酸背痛，一天寫到一萬五千字，寫得比抄錄得還快”⑨。每8天一篇新作的創作速度，使他這一時期代表性的作品門類眾多且數量巨大，其中有意識流系列小說的代表《布禮》《蝴蝶》《春之聲》，也有懷念邊疆生活的代表《雜色》《在伊犁》，海外華人題材的代表《相見時難》《輪下》。為此展覽組在展廳中央設計了兩側都有櫥窗的斜長臺通柜，使展柜的兩個方向都能被利用，拓展了文獻類展品的擺放空間。同時在展柜旁搭配設計了互動屏幕，這一時期代表作品的電子版都被納入其中，供觀眾點選閱讀。用多渠道組合的展示方式，使數量眾多的創作文章可以在有限的空間內同時展示，增強了展品集中化的視覺沖擊及記憶點。

4 展覽的時代屬性與設計巧思

不同于歷史學等學科將研究視野鎖定在過去，博物館展覽的目的則是在展示過去的同時表現出對于現實與未來的意義，因此需要在展覽中融入具有時代屬性的意識。人物類展覽也應當突出人物的當代價值，如果只是“在展覽中全面概覽人物一生、不描述人物主觀思想和情緒、不聯系人物精神對當下社會的現實意義，使展覽等同于人物歷史學術研究”⑩，則會陷入趨同與同質化的桎梏之中，使展覽缺少服務當下的展覽意識，與面向多元時代的新思維相悖，使觀眾與展示人物產生距離感，而無法理解人物在特定年代所貢獻的特殊業績，以及對于當今時代的影響與作用。

王蒙作為展覽的主體人物，其自身經歷與作品本身即具有深厚的時代屬性與現實意義，真實反映了不同時代社會的真實情況，也被稱為“共和國的一面鏡子”k。他的早期作品《青春萬歲》《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真實再現了新中國一代青年人的故事；《蝴蝶》《春之聲》深刻剖析了“十年動亂”之后社會的復蘇與轉變；“季節”系列長篇小說敏銳捕捉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民眾的時代風貌和精神狀態；近十年的作品《悶與狂》《猴兒與少年》《霞滿天》也聚焦到當代問題與特殊群體。觀眾在展覽中通過各時期作品不同方式的介紹，也重新經歷了“共和國”發展與轉折的歷史，不同年齡階段的觀眾都會在其中找到自己所經歷的時代印象。

同時為突出人物的主題基調，豐富展覽敘事的節奏性與觀眾參觀的體驗感，提升視覺的多層次豐富程度，拉近王蒙作品與觀眾之間的距離，展覽根據內容的重要性和空間條件，重點打造了部分景觀設計，從而“避免將展覽設計成‘流水賬’，沒有主題的人物展示即無法突出人物的特點”l。例如，第二單元“這邊風景”設計了新疆民居風格的造景，1963年王蒙遠赴新疆并在那里生活了16年，他與新疆各族人民建立起深厚的友誼，并以新疆農村生活為題材撰寫了長篇小說《這邊風景》。展覽借鑒了王蒙在伊犁巴彥岱舊居小院的布景，在傳統民居院落中搭建起布滿葡萄串的棚架，棚架下方搭建磚土炕用以納涼，并融合了新疆老式民居的其他元素，在展覽環境中營造出一片小新疆院落的天地。第五單元“文化的光照”設計了王蒙書屋的場景復原，書房的內景借鑒了他位于北京平谷區雕窩村住所的樣子，王蒙卸任文化部長等職務后，曾于1996年到2012年時常居住在這里，并構思創作了“季節”系列長篇小說、《半生多事》《大塊文章》《九命七羊》自傳三部曲、《紅樓夢》《老子》《莊子》系列研究著作等作品，成為這一階段重要的創作場所。其間的書柜、衣帽架、書桌以及瓷瓶、筆硯等物件都是王蒙真實所用之物，與場景設計共同還原了他的真實創作空間，讓觀眾對于作家陳設簡單但又別具特色的創作空間產生直觀的印象。

另外，展覽也對于背景顏色與人物風格的協調性進行充分考量。色彩作為展覽最直觀有效的視覺表達，也是展覽設計語言與分區的直觀體現，關系到展覽呈現的直觀視覺效果與體驗，還關系到觀眾對于展覽的情感代入。本展覽主色調采用綠色與灰色相中和的基礎色調，不過分渲染突出顏色對于觀眾的印象，但是又突出簡潔明快的底色，與王蒙青春與樂觀的人生態度相協調。

注釋

①②[佚名].國家勛章和國家榮譽稱號獲得者名單[N].人民日報，2019-09-18（06）.

③趙瑛璞.關于人物類精品陳列展覽的幾點思考[J].中國紀念館研究，2019（1）：64-67.

④黃亦兵，劉中剛.銘記偉大勝利：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紀念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0周年主題展覽”策展筆記[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23：260.

⑤⑥王蒙.青春萬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347.

⑦劉軍建.王蒙文學創作七十年：“還有激情，還有筆力”[N].中國文化報，2023-12-29（02）.

⑧溫奉橋.文學“心”解：王蒙文藝思想管見[J].創作與評論，2014（12）：50-55.

⑨王蒙.我究竟是誰[M]//王蒙.人民藝術家·王蒙創作70年全稿：卷48：人生編：大塊文章.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23.

⑩俞文君.人物紀念館展覽內容設計研究[D].上海：復旦大學，2010.

k王干.共和國的文學星鏈：論王蒙的文學價值[N].中國藝術報，2023-11-10（04）.

l張志勇.論人物類展覽的陳列設計[J].大眾文藝，2012（17）：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