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對企業供應鏈配置的影響

一、研究背景與文獻綜述

中國具有超大規模市場優勢和內需潛力，但近年來受內外部因素沖擊，技術封鎖、貿易壁壘等形式的市場競爭日益加劇。這導致企業供應鏈面臨資源依賴單一、成本上升等挑戰，增加了供應鏈中斷風險，不利于產業鏈的良性循環和升級[1]。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著力提升產業鏈供應鏈韌性和安全水平”，加強供應鏈補鏈強鏈建設對中國當前的高質量發展具有現實緊迫性。在中國高質量發展進程下，優化供應鏈配置、降低產業鏈供應鏈風險已經成為中國企業必須應對的重要任務。在供應鏈管理方面，企業面臨重要的選擇—采取集中化還是多元化方式調整其與上游供應商和下游客戶的合作關系。

財稅政策作為國家宏觀調控手段，在服務國家重大戰略目標、促進產業鏈和供應鏈協調發展中發揮了關鍵作用[2]。為強化其對經濟結構轉型升級的引領作用，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系統部署了現代稅收制度改革，明確要“健全有利于高質量發展、社會公平、市場統一的稅收制度，優化稅制結構”。2024年《政府工作報告》進一步要求“落實好結構性減稅降費政策”，為深化增值稅制度改革、優化留抵退稅設計指明了方向。然而，我國增值稅制度尚未完全實現稅收中性。在增值稅征管實踐中，當期銷售環節的銷項稅額不足抵扣采購環節的進項稅額時，形成的留抵稅額會加劇企業資金占用壓力，限制上下游企業的專業化分工以及要素的自由流動，導致企業減少與上游供應商的合作，企業傾向采用縱向一體化的生產經營策略，以減少外部采購環節的依賴[3]。這不僅削弱了市場機制的調節功能，也降低了經濟整體的資源配置效率。因此，亟須破解財稅制度對供應鏈韌性的制約。

中國自2011年起逐步嘗試從“留抵”向“退稅”轉變，這一制度沿革大致經歷三個階段：從集成電路企業試點（財稅[2011]107號）開始，隨后擴展到先進制造業和現代服務業的18個大類行業試點（財稅[2018]70號），再到2022年符合條件的所有制造業等行業全部實施留抵退稅政策（財政部稅務總局公告2022年第14號）。隨著政策的推進，行業覆蓋范圍逐步擴大，并優先惠及小微企業與制造業企業，2022年我國增值稅留抵退稅超2.3萬億元。區別于以往的增值稅改革，留抵退稅的制度設計充分體現了我國為降低企業融資成本、穩定經濟運行所發揮的主觀能動性，有利于促進產業鏈供應鏈上下游企業的協同合作、風險共擔，同時有助于推動生產要素流動與高質量資源配置，實現制造業等關鍵領域的產業升級。

現有研究一般從外部政策環境[4]與企業內部治理5兩個角度探討供應鏈配置的決定性因素。在減稅降費政策背景下，稅制研究通常集中在企業稅負黏性和公平等問題上，近年來才將研究視角轉至增值稅留抵退稅，且側重企業內部效應，如考察退稅政策對企業價值[6]、技術創新[7]、債務融資[8]等方面的影響。這些研究為實施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的企業微觀經濟效應提供了充足的文獻支撐。與本文研究主題相近的文獻是從財稅視角探討產業鏈供應鏈的發展，如范子英等[3]指出，地方政府過度競爭、制度設計不完善、創新激勵不足是當前財稅制度制約產業鏈供應鏈發展的三大原因。為了充分發揮稅收在穩鏈保鏈的調控性、導向性和激勵性作用，岳樹民等[9]建議將稅收作為調控產業鏈供應鏈優化升級的重要政策工具，著力優化與稅制運行協調適應的征管體系。然而，從具體的稅制改革視角切入，考察留抵退稅政策與供應鏈配置之間的因果關系的實證研究還比較匱乏。

企業作為市場微觀主體，既是財稅政策的執行者，也是供應鏈網絡的參與者，為研究二者關系搭建橋梁。縱觀文獻，留抵退稅是否改變供應鏈上各方的合作模式仍不得而知。隨著退稅門檻的逐步放寬，這一問題直接關系到企業的運作效率、成本控制和市場競爭力。基于此，本文以財稅[2018]70號文件作為準自然實驗，運用雙重差分法考察增值稅留抵退稅改革對企業供應鏈配置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本文的邊際貢獻包括以下三個方面：一是在研究主題上，本文從稅收政策角度切入，創新性地探討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對企業供應鏈配置的影響，豐富了減稅退稅政策效應方面的理論研究成果。二是在研究內容上，本文從企業運營、成本、投資三個視角分析留抵退稅改革對企業供應鏈配置的作用路徑，打破單一機制變量檢驗的局限性，并多維度討論異質性條件下留抵退稅改革的政策效應，是對供應鏈治理領域研究的有益補充。三是在研究意義上，本文為研究財稅政策如何影響供應鏈管理提供實證參考，有助于在當前減稅降費的制度背景下，深入理解企業供應鏈配置多元化的戰略決策，為優化產業鏈供應鏈韌性提供新的思路。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企業供應鏈配置的兩種方式

供應鏈是圍繞核心企業展開，由上游供應商和下游客戶等多方組成的復雜關聯網絡。而供應鏈配置是指企業根據戰略目標與市場環境，選擇如何與上游供應商和下游客戶建立合作關系的決策過程。通過對交易規模等合作強度的設定，企業可以調整與上下游的合作緊密度，從而在交易成本控制、供應穩定性、協同效率等之間實現平衡。根據巫強等[的研究，供應鏈配置可以劃分為兩種策略：集中化和多元化。

在集中化配置策略下，企業與少數上下游企業建立的長期深度合作關系通常更加穩固。專用性資產投入的垂直協作網絡能有效協調供需矛盾，促進特定關系資產的交換。研究普遍認為，集中化優勢在于降低了信息不對稱和不完全合同所帶來的交易成本，增強上下游間的協同生產和信息共享能力，為企業建立穩定的銷售渠道和市場地位，幫助企業精準識別市場需求趨勢。然而，供應鏈過度集中也會影響供應鏈韌性。一方面，依賴少數供應商可能增加供應中斷風險，如企業在原材料采購和技術創新方面失去一定程度的自主權，在商業談判中因議價能力的削弱而處于不利地位，或是在供應商面臨財務危機時出現經營困境。另一方面，依賴少數客戶可能限制企業的市場多樣性和戰略靈活性。一旦客戶需求發生變化，企業的生產能力、技術和資源配置可能無法快速調整，增加了運營的脆弱性，最終使企業的營收和現金流面臨很大壓力。

相比之下，多元化配置策略則遵循風險分散原則。與多類型、多區域的上下游伙伴建立的分散化合作關系相對靈活，模塊化供應網絡增強了企業應對供應鏈中斷危機的韌性。通過多元化采購，企業可以在某一供應商停滯時從其他供應商處獲取物資支持，從而有效降低運營風險。然而，多元化配置策略通常會使供應鏈管理更加復雜，與不同合作伙伴的協調可能增加因信息不對稱和不完全契約帶來的協調成本。此外，多供應商和客戶的合作模式還會增加庫存和運輸成本。因此，企業需要在信息處理能力和生產能力的調度上投入更多資源，以維持供應鏈的高效運作。在實際商業環境中，供應鏈集中度并非一個靜態指標，企業需要在交易成本、供應鏈韌性和安全性之間尋求平衡，找到最優的供應鏈配置策略，既能享受集中化帶來的協同效應，又能通過多元化增強抵御供應鏈風險的能力。

（二）留抵退稅政策與企業供應鏈配置

1.留抵退稅政策對企業供應鏈配置的影響分析。根據留抵退稅的制度原理，該政策極大增強了企業的財務靈活性。而在供應鏈管理中，企業的財務狀況直接影響其供應鏈配置決策。留抵退稅政策通過有效減少資金占用壓力，為企業提供了流動性，使其在調整供應鏈結構時更加靈活。具體而言，資金回籠不僅能更好地滿足企業日常經營，而且能通過及時支付供應商貨款提升議價能力，幫助企業拓寬與多家供應商的合作。同時，留抵稅額的釋放增強了企業對供應鏈多個環節的控制能力，如采取更精細的庫存管理策略、靈活調整生產計劃等促進企業資源的優化配置，減少對少數供應商或客戶的依賴，從而降低供應鏈集中度。因此，留抵退稅有助于企業優化資本結構。根據已有研究[10]，供應鏈集中度的降低有助于供應鏈韌性的提升。多元化的合作模式增強了企業的供應鏈管理柔性。一方面，企業能夠在不同的供應商之間切換，爭取最優的價格和服務條件，降低采購成本，同時保持生產的連續性，增強供應鏈效率和對斷供風險的抵抗力。另一方面，企業下游客戶越多，獲得市場反饋的速度越快。企業可以根據不同客戶群體的需求特征調整產品特性、定價策略和交貨期等，優化產品的分銷網絡，從而提高供應鏈對市場波動的適應力。因此，留抵退稅政策可以推動企業在供應鏈配置中實現更加多元化的合作模式。據此，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1：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能夠顯著降低企業供應鏈集中度，優化供應鏈配置。

2.留抵退稅政策對企業供應鏈配置的機制分析。供應鏈為企業運營提供了基本的物資保障和資源配置支持，尤其減少有較高進項稅額企業的稅務負擔，使其在短期內獲得更多現金流，并迅速投入到采購原材料、支付勞動力成本、補充庫存等經營活動之中，有效緩解企業流動性約束。同時，留抵退稅政策還對供應鏈上其他企業產生溢出效應，推動上下游共享政策紅利，提高供應鏈整體的運作效率[11]，增強盈利空間。盈利能力的提升促進企業對市場、產品和銷售渠道的多元化布局，從而在供應鏈配置上擁有更多的決策選擇權和靈活度。一方面，留抵退稅政策盤活了企業資金池，提升了企業議價能力，為其在商業談判爭取更多資源提供籌碼，不再依賴少數供銷商。另一方面，企業盈利為內部研發創新提供了更多資金動力，促進企業根據市場變化及時調整產品策略，推陳出新滿足客戶群體需求，這同時要求供應商給予原材料、設備和技術的支持，因此企業需要擴大供應鏈網絡以適應生產。此外，盈利能力提升有利于激發市場主體活力，使企業探索更多外部合作形式，如與其他研發機構建立長期戰略合作關系，實行聯合研發、聯合生產。在幫助企業實現資源共享和成本降低的同時，可能形成市場激勵效應，吸引更多企業進入相關行業，推動市場規模擴大與供應鏈迭代升級，最終反哺提升企業的經營績效，形成良性循環。據此，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2：從運營視角，留抵退稅政策有利于增加企業現金流，提高企業盈利能力，從而發揮供應鏈多元化作用。

融資是企業實現持續經營、提升企業價值的資金保障。從“留抵不退”到“留抵退稅”，最為直接的變化就是企業資金持有量的增加，有效緩解了企業融資約束。具體而言，第一，留抵退稅縮短了應收賬款回款時間，提升了企業資金的周轉活力，有助于緩解短期內資金緊張企業的經營與融資阻礙。第二，作為我國減稅降費組合拳的核心內容，留抵退稅向市場傳遞積極信號，增強了市場主體的信心。通過返還留抵稅額，企業提高了投資收益預期[12]，刺激長期投資。同時，留抵退稅還能夠促進企業研發，提高企業在長期生產決策中的主動性和創新能力。除了對企業自身的直接影響，留抵退稅還可以通過緩解融資約束，在供應鏈中產生溢出效應。一方面，根據政策設計，只有納稅信用等級較高的企業才能享受留抵退稅政策，這使得退稅企業具備潛在的政府背書，有助于增強商業信用，提升其外部融資能力。通過供應鏈的傳導，企業能夠向下游客戶提供更多的商業信用支持，幫助客戶擴展業務，同時減少對供應商的商業信用融資依賴。因此，企業商業地位的提升將改變供應鏈上下游的關系，優化資源分配，并分散供應鏈風險。另一方面，融資能力的提升減少了企業與銀行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減少了行業中的交易壁壘，使得供應鏈各方的交易成本降低，資源共享程度得到提高，從而增強了產業鏈的縱向聯系。由此可知，留抵退稅政策通過緩解融資約束，降低企業財務杠桿，促進經營可持續性，促使企業在供應鏈配置中引入更多合作關系，實現供應鏈擴張與分散。據此，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3：從成本視角，留抵退稅政策有利于緩解企業融資約束，減少融資成本，從而發揮供應鏈多元化作用。

在留抵退稅政策出臺以前，增值稅研究多集中于稅率結構性下調所產生的稅負效應。與稅率調整類似，留抵退稅制度的實施通過退稅金額的累積效應，增加企業的資金持有量，提升內源融資的能力，從而促進研發創新活動，助力企業實現轉型升級[13]。基于波特假說理論，退稅對企業研發創新的正向影響可歸因于激勵效應。研發創新活動具有外部性特征，由于投資風險高、周期長、不確定性大，企業往往缺乏足夠的投資動力。相比直接支付稅金，留抵退稅為企業的產業投資提供經濟補償，減輕了企業新技術投資的壓力，降低了企業進行生產技術升級的經濟成本。這種激勵性稅制不僅有助于緩解企業對技術創新不確定性的擔憂，而且增強了企業抵御風險的能力。通過研發創新，可以給企業帶來如下益處：迭代開發更具核心競爭力的產品，滿足客戶群體的深度需求，進一步擴大市場份額和利潤空間。另外，企業與不同的供應商、合作伙伴或研究機構進行跨領域合作和知識共享，共同開發新技術、新產品或服務，獲取跨行業的專業知識和技術支持，維持企業在行業中的領先地位。因此，留抵退稅政策為企業提供了更加寬松的投資環境，有利于激發企業技術創新的主動性，幫助企業積累核心技術、拓展產品線、提升市場地位和品牌價值，最終為企業帶來長期競爭優勢和可持續的超額回報。據此，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4：從投資視角，留抵退稅政策有利于促進企業研發創新，提高投資預期收益，進而發揮供應鏈多元化作用。

三、研究設計

（一）模型設定

參考已有研究[13-14]，本文基準回歸模型設定如下：

SCI_i，t=α₁+β₁Treat_i×Post_t+γ₁Concrols_i，t+μ_i+λ_t+

式中： SCI_i，t 代表 χ_i 企業 χ_t 年度的供應鏈集中度，為被解釋變量； Treat_i 表示實驗組和對照組的虛擬變量，Post_t 表示政策實施前后的時間虛擬變量， Treat_i× Post_t 是核心解釋變量， B₁ 是重點關注系數；Concrol-s_i，t 表示控制變量集合， ??μ_i 為企業個體固定效應， λ_t 為時間固定效應， ε_i，t 則表示隨機擾動項。

（二）變量選取

1.被解釋變量：供應鏈集中度。結合巫強等[10]的研究，從企業對上下游合作伙伴的依賴性角度評價供應鏈配置的多元化水平，即將供應鏈上下游視為整體，采用企業當年前五大供應商采購比例和前五大客戶銷售比例的均值衡量供應鏈集中度。

2.解釋變量：留抵退稅政策效應。參考吳怡俐等[12]的研究，本文以財稅[2018]70號文構造留抵退稅政策效應變量 Treat×Post 。若企業為財稅[2018]70號文列出的18個大類試點退稅行業①及電網企業，則Treat取值為1，歸為實驗組，否則取0，歸為對照組。若樣本期間屬于政策出臺之后，即2018年及之后，則 Post 取值為1，否則取0。

3.控制變量。本文在控制變量中納入公司規模、資產負債率、資產收益率、流動比率、董事會規模、兩職兼任、股權集中度等7個變量，同時控制了年度固定效應及公司固定效應。

4.中介變量。根據研究假設，中介變量包含企業經營現金流、融資約束及研發創新三項。參考相關研究[13-15]，本文分別以企業經營性凈現金流加1的對數值從經營活動整體層面衡量企業流動性，以SA指數衡量企業融資約束，以企業當年獨立與聯合申請的發明專利數量加1的對數值衡量企業研發創新。

本文的變量及其定義見表1。

（三）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本文將2018年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視為一項準自然實驗，選取2013—2022年我國A股全部上市公司作為初始樣本，屬于2018年留抵退稅行業目錄中的企業歸為實驗組，其他企業歸為對照組。對樣本做如下處理：（1）剔除樣本期間進行IPO的企業;（2）剔除ST、*ST樣本;（3）剔除金融行業樣本；（4）剔除關鍵變量數據缺失及異常樣本。所有連續變量進行雙側 1% 的縮尾處理。本文共取得20730個“公司-年度\"觀測值，涉及2296家上市公司。主要變量數據來自CSMAR數據庫。

本文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2。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基準回歸

本文基準回歸結果見表3。 Treat×Post 系數表示實驗組和對照組之間在政策實施前后的平均差異變化，即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實施的凈效應。列（1）顯示，在不添加控制變量的情況下，實驗組的供應鏈集中度相對于對照組顯著降低了1.322。列（2）顯示，在引入控制變量后， Treat×Post 系數為-1.022，且在 1% 的水平上顯著，說明在排除了其他外生變量的干擾后，受留抵退稅政策影響的企業的供應鏈集中度仍顯著降低1.022。由此，證明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對企業供應鏈配置具有分散效應。進一步，通過樣本數據測算②，留抵退稅政策實施前試點企業的平均供應鏈集中度為30.84，因此，該政策實施后供應鏈集中程度的下降幅度達到 ，反映了政策實施后企業在其供應鏈中表現出更為分散、多樣化的采購和銷售關系。假設1得證。

（二）穩健性檢驗

1.平行趨勢檢驗。本文采用事件研究法進行平行趨勢檢驗，結果如圖1所示。為避免受多重共線性影響，以留抵退稅政策實施的前四年即2013年為基期。可以觀察到，在留抵退稅政策實行之前，Treat×Post的系數估計值均不顯著異于0，表明實驗組和對照組的供應鏈集中度無顯著差異，因此平行趨勢假設成立。另外，可以發現，第0期和第1期的系數估計值有所下降但不顯著異于0，且從第2期呈現顯著下降趨勢，這說明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雖然降低了企業供應鏈集中度，但該供應鏈配置分散效應存在一定滯后性。可能的原因是企業一般只有在供銷合同更新或續簽時才能調整供應鏈決策，而企業與大供應商或大客戶之間往往簽訂較長期合同，這導致留抵退稅政策從實施到對供應鏈結構產生實質影響之間需要一段時間。

2.安慰劑檢驗。為避免留抵退稅政策實施前存在不可觀測的隨時間變化的遺漏變量影響政策效應評估，本文運用安慰劑檢驗法。經過500次隨機抽取實驗組后，新構造的偽政策虛擬變量Treat×Post 系數及其 P 值、概率密度情況如圖2所示。

由圖2可以看出， Treat×Post 的系數估計值呈現出以0為中心的正態分布且大多數估計值的 P 值大于0.1，在 10% 的水平上不顯著，通過了雙側檢驗。安慰劑檢驗結果說明在隨機抽樣的情況下，得到基準回歸系數-1.022的概率極小，即隨機抽樣后的實驗組對企業供應鏈配置不存在明顯的影響，從反事實角度證明了模型設定并未遺漏掉重要的變量，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對企業供應鏈集中度的抑制效應是真實存在的。

3.其他穩健性檢驗。本文還進行了以下穩健性檢驗（見表4）：一是子樣本回歸。考慮到2013年全國試行“營改增”改革至2016年全面實施，且

2014年底還頒布有關企業所得稅政策等對供應鏈配置也可能造成影響，本文將樣本區間調整為2016—2020年。二是增加省份固定效應。在基準回歸基礎上，構造控制“個體-時間-省份”的高階聯合固定效應進行檢驗。三是將解釋變量滯后一期。財稅[2018]70號文于2018年6月發布，考慮到政策實施效應的時間滯后性以及緩解可能存在的逆向因果問題，本文對解釋變量進行滯后一期處理。四是增加控制變量。為排除研究樣本期間增值稅稅率下調對企業供應鏈配置的干擾，本文將企業實際增值稅稅負（應納增值稅稅額除以營業收入）引入控制變量。五是PSM-DID估計檢驗。盡管留抵退稅改革受一系列政策推動，外生于經濟主體，但由于受到某些企業特征因素的影響，存在估計結果偏誤的可能性。為避免上述情況，本文首先通過傾向得分法選取企業規模、資產負債率、資產收益率等變量為協變量，采用 1：4 近鄰匹配法，設定卡尺范圍為0.05，為試點企業匹配理論上最相近的對照組。新生成的實驗組與對照組曲線明顯比匹配前更接近重合，說明匹配效果良好。再將匹配后樣本再次代人雙重差分模型估計。上述結果中，Treat × Post系數均顯著為負。因此，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促進企業供應鏈配置多元化的結論具有穩健性。

（三）異質性分析

1.產權性質。不同所有制企業因在經營模式、市場地位及外部環境等方面截然不同而可能在政策實施中表現出差異。本文依據產權性質將樣本分為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見表5）。在國有企業樣本中，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與供應鏈配置并無顯著相關；而在非國有企業中，留抵退稅政策在 1% 的水平上顯著降低供應鏈集中度。這說明非國有企業比國有企業通常更具有靈活性和自主性，且處于更為激烈的市場競爭環境中。為了維持競爭力，非國有企業更愿意主動調整供應鏈結構以適應外部環境的變化。相比之下，國有企業受到的市場競爭壓力相對較小，更多的是行政層面的限制，從而使得其在政策變化下的供應鏈調整速度相對較慢。

2.供應鏈方向。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為企業提供了更大的財務靈活性，使其有能力探索新的市場。根據供應鏈的上下游方向，本文將供應鏈集中度分解成客戶集中度與供應商集中度（見表5），分別以企業當年前五大客戶（或供應商）銷售（或采購）比例作為衡量指標。在下游客戶方面， Treat× Post系數為-0.190，通過了 10% 的顯著性檢驗；在上游供應商方面， Treat×Post 系數為-1.137，通過了 1% 的顯著性檢驗，說明留抵退稅政策均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企業與下游客戶和上游供應商之間的多元化關系。但從系數絕對值比較來看，留抵退稅政策在促進供應鏈的分散化過程中，對供應商集中度的影響顯著高于對客戶集中度的影響，這表明政策對增強企業采購靈活性的效果更為明顯。究其原因：一方面，長期合作關系或定制化服務等因素使企業仍對部分大客戶具有強依賴性；另一方面，留抵稅額主要源于進銷項時間差異，如集中采購原材料和生產存貨導致進項稅額超過當期銷項稅額。這種情況下，留抵退稅將留抵稅額提前返還納稅人，減輕企業采購成本，提高企業資金周轉速度，鼓勵企業與更多的供應商建立合作關系，以實現成本效益提升。

3.地理區域。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對企業供應鏈配置的影響呈現明顯的地區差異。本文根據企業注冊地省份分布進行分組回歸（見表5）。東、西部地區 Treat×Post 系數在 1% 的水平上顯著為負，意味著政策實施后企業供應鏈集中度顯著降低。東部地區作為我國經濟發達地區，具有更為靈活的產業結構和更高水平的市場化程度，企業更有能力和意愿在政策變化下調整供應鏈結構，以迎合市場需求和獲得稅收優惠。另外，西部地區雖然地理偏遠，但其上市公司多集中在基礎化工、電力設備、有色金屬等行業，與財稅[2018]70號文公布的18個大類試點行業不謀而合，因此在該地區實施退稅政策對供應鏈配置的影響更為顯著。相比之下，中部地區 Treat×Post 系數為-0.041，且不顯著，反映了中部地區企業對政策的適應性較慢，未來應加大對中部企業的政策宣傳輔導力度。

4.企業發展階段。企業處于不同發展階段，對留抵退稅政策的響應和其對供應鏈配置的影響存在差異。營業收入增長率是衡量企業經營狀況和市場占有能力、預測企業經營業務拓展趨勢的重要標志。本文將營業收人增長率超過 10% 的企業發展階段定義為成長期， 5%～10% 為穩定期，低于 5% 則為衰退期（見表5）。在這三個期間中 Treat×Post 系數均為負，僅在穩定期顯著，說明在產品進人穩定期的情況下，企業可能更加傾向通過留抵退稅政策釋放的資金來優化供應鏈結構。這種做法有助于確保企業能夠在穩定期維持其市場地位，并為未來的發展奠定基礎。相比之下，成長期更加注重產品創新，衰退期更加關注成本控制，致使企業內部治理優先于供應鏈的調整優化，因此，留抵退稅政策對成長期和衰退期企業的供應鏈配置影響相對較弱。

（四）機制檢驗本文采用逐步回歸法檢驗增值稅留抵退稅

政策影響企業供應鏈配置的中介效應，結果見表6。

表6列（1）顯示， Treat×Post 系數在 1% 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留抵退稅政策對企業經營性現金流產生了正向效應，即政策實施后，企業的經營性現金流水平將提高 0.014% ，從而有效緩解了資金流動壓力。列（2）顯示， Treat×Post 系數為-0.922，顯著水平達到 1% ，說明留抵退稅政策通過提高企業經營性現金流，進一步降低了企業的供應鏈集中程度。同時， CF 系數顯著為負，驗證了留抵退稅政策的現金流動性效應的存在，與王敏等[13]的研究觀點一致。由此，假設2得證。類似地，列（3）顯示，Treat×Post 系數在 1% 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對企業融資約束產生了負效應，使企業融資約束平均下降0.021個單位。列（4）顯示， Treat×Post 系數為-0.898，顯著水平達到 1% 說明留抵退稅政策通過降低企業融資約束程度，降低企業交易成本，從而降低企業供應鏈集中程度。換言之，企業在融資條件改善后，能夠以更低的成本參與到多樣化的供應鏈關系中。同時，SA系數顯著為正，驗證了留抵退稅政策的融資支持效應的存在，與岳樹民等[15]的研究觀點一致。列（5）、（6）結果可以說明企業研發創新也發揮了部分中介效應。因此，假設3與假設4分別得證。綜上，本文機制檢驗揭示了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對企業供應鏈分散化具有現金流動性改善效應、融資支持效應與研發創新激勵效應三重影響路徑。

五、結論與啟示

完善增值稅留抵稅額退稅制度是中國新一輪財稅改革的重要內容。本文以2018年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為契機，構造雙重差分模型，并依據2013—2022年A股上市公司相關數據，評估留抵退稅對企業供應鏈配置的影響及其作用機理。主要結論為：第一，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可以顯著降低企業整體供應鏈集中度。留抵退稅政策實施后，試點企業供應鏈集中程度降幅達到 3.31%^③ 0第二，異質性分析發現，非國有企業由于經營決策更具靈活性，其受到的政策影響比國有企業更為顯著。留抵退稅政策對供應鏈上游，即供應商集中度的分散效果比客戶集中度更為明顯。相比中部地區，留抵退稅在東、西部地區更容易發揮其政策效應。與企業其他發展階段相比，穩定期企業更加積極響應留抵退稅政策對供應鏈的調整。第三，機制檢驗表明，增值稅留抵退稅可以通過提高企業現金流，釋放資金流動性；緩解企業融資約束，增強商業信用；促進研發創新，實現超額回報這三種途徑作用于供應鏈結構，促進供應鏈配置朝著多元化發展。

基于上述結論，得出如下啟示：第一，進一步加大留抵退稅政策力度，降低退稅門檻，擴大退稅行業范圍。2018年留抵退稅政策使試點退稅行業充分享受減負紅利。為了持續激發市場主體活力，應加大對小微企業、制造業企業的扶持力度，如優化退稅流程、實施存量和增量全額留抵退稅等，并擴大退稅行業范圍，實現供應鏈上下游的全覆蓋。第二，強化財稅政策與金融政策的協同配合。稅務部門應加強中部地區的政策宣傳，確保留抵退稅精準落地。同時，加強與財政、人民銀行等部門的聯動配合，既要暢通退稅資金撥付，又要提供金融信貸支持，降低企業融資成本，促進企業研發投人，助力供應鏈高質量發展。第三，關注留抵退稅對短期財政收入造成的下行沖擊，實現向大規模退稅的平穩過渡，確保減稅降費宏觀導向得到有力落實，堅持財稅制度改革不動搖。

注釋：

① 根據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2018年退還增值稅期末留抵稅額行業目錄》，試點退稅行業（按國民經濟行業分類統計）包括：化學原料和化學制品制造業，醫藥制造業，化學纖維制造業，非金屬礦物制品業，金屬制品業，通用設備制造業，專用設備制造業，汽車制造業，鐵路、船舶、航空航天和其他運輸設備制造業，電氣機械和器材制造業，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儀器儀表制造業，互聯網和相關服務，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研究和試驗發展，專業技術服務業，科技推廣和應用服務業，生態保護和環境治理業。

② 平均供應鏈集中度 =2013-2017 年試點企業的供應鏈集中度之和/2013—2017年試點企業樣本量 σ=σ 180628.99/5857≈30.84 。

③ 下降幅度 =1.022/30.84×100%≈3.31%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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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冬年

TheImpactof Value-Added TaxRetentionand Refund Policyon Enterprise Supply Chain Configuration

ZHOU Wenxiao，GAO Jingke，YANG Haixia

（School of Economicsand Management，China University of Geoscience，Wuhan 43oo78，China）

Abstract：Inthispaper，basedonthe2O18Value-AddedTax（VAT）credit refund policyasthenaturalexperiment，thedata ofAsharelistedcompaniesareused toconstructaDDmodel，ndtheipactandmechanismof teimplementationof thetaxrebatepolicy onthesupplyhancofiguratioofenterpisesisdeplydiscued.Tergressonresultssowthatthtaxrebatewillsigiintlyre ducetheconcentrationofteenterprisesuplychainandpromotethediversificationofthesupplychainconfiguration.Thiseecthas certainlagandshowsheterogeneityintheeast，midle，andwesternregions，upstreamanddownstreamsupplychain，propertyrights nature，andenterprisedevelopmentstage.Basedonthetheoreticalhypothesis，themechanismtestfindsthreeintermediaryeffect paths：first，tetaxreditebatepolicycanincreasetecashflowofnterprisesandiproetheprofitabilityofenterprises；cond， thetaxcreditrebatepolicycanasefinancingconstraints，reducetransactioncostsandenhancethecommercialreditofeterprises; third，thetaxeditrebateolicyanpromoteteRamp;Dndiovationofeterpss，mproveproductcompetitivenss，nduliately optimize the supply chain pattern.

Keywords：value-added tax reform；retention and refund；supply chain configuration；supplychain concentr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