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俄語中“水”的概念隱喻對比研究

【中圖分類號】HO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5）08—217—03

一、概念隱喻理論

概念隱喻理論由美國學者萊考夫（Lakoff）和約翰遜（Johnson）在1980年出版的《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一書中提出，他們認為，“隱喻是一種語言修辭手段，更是人類認識世界的工具，是我們賴以生存的有效方式。”[在該理論中，隱喻被看作是從一個概念域（源域）向另一個概念域（目標域）的結構映射。陳廣秋（2020）認為，“隱喻的重點在于將一個抽象或復雜的概念與另一個具體并易于理解的概念進行關聯，這種關聯需要基于兩者間的相似特征和相關經驗。”[2]一旦建立這種聯系，人們就能夠將對一個概念的理解轉移到另一個概念上，從而加深對復雜概念的理解。隱喻的形成與地緣環境、民族文化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不同民族語言中的隱喻往往蘊含著不同的文化內涵，反映著民族之間經驗形態和對世界理解的差異。因此，對隱喻的分析和研究不僅是語言學的重要任務，也是研究語言世界圖景、探索多民族文化特征的重要途徑之一。

水對人類的誕生和進化起著決定性作用，也是人類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重要參照物。漢俄語中含有許多與“水”相關的隱喻，這些隱喻深刻體現出漢俄兩個民族在思維方式與認知過程中的獨特性與差異性。[通過對漢俄語中“水”的概念隱喻的對比分析，可以勾勒出多民族語言世界圖景的特征，更好地促進雙方跨文化交流與合作。

二、漢俄語中“水”的概念隱喻的共性分析

漢俄語中“水”的概念隱喻之所以存在共性，根源在于人類共有的自然環境和生存經驗。水作為地球上最基礎且至關重要的自然資源，對人類的生存、發展以及文化形成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水也成為了人們生活和思考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因此，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中俄兩國人民都不約而同地將“水”作為隱喻的載體，用以表達抽象概念或復雜情感。這種共性反映了人類在面對自然時的共同認知和情感共鳴，是跨文化交流中理解和溝通的重要基礎。

（一）隱喻“品德”

水以其包容萬物且澄澈透明的特質，展現出一種寬容接納世事變遷，沉穩而從容自在的態度。在漢語中，“上善若水”“海納百川”“心如止水”等成語都用“水”來喻指謙遜、包容、平和等高尚品德。在俄語中，“水”同樣用來喻指智慧、勇敢、勤勞的美好品德。例如：俄語諺語“容貌不是水”中的“水”喻指的是人的品德，這句話意指“外貌再好看，也沒有內在品德重要”。另一句俄語諺語“水會找到自己的路”中的“水”有“智慧、勇敢”的喻意，句子喻指“聰明勇敢的人總會有辦法解決困難”。

（二）隱喻“生命、母親”

水是自然界中不可或缺的物質，是人類繁衍和文明進步至關重要的資源。中俄兩國地域遼闊，水資源豐富，歷史上兩國燦爛的文明也是在大江大河的滋養下誕生的，兩國人民都將水視為生命的源泉或孕育生命的母親。所以，漢俄兩種語言都會用“水”來喻指“生命、母親”。例如：句子“那奔騰不息的黃河水，世世代代孕育著這片土地上的兒女”中的“黃河水”就喻指母親。而俄語句子“這眼泉里的水不停地流淌，賦予周圍動植物以生命”中，“泉水”同樣隱喻給予我們生命的母親。

（三）隱喻“金錢、財富”

“水具有流動性，而金錢也具備流通屬性。”[4《史記·貨殖列傳》中就有“財幣欲其行如流水”的提法，漢語中也有許多用“水”隱喻“金錢、財富”的詞匯和短語，如“薪水”“油水”“清水衙門”“肥水不流外人田”等。清澈的水可以喻指“利潤低”，“清水衙門”隱喻“沒有油水可撈的機構或地方”；反之，漢語用“油水”和“肥水”來喻指“利潤很高。”俄語中也普遍有用“水”隱喻“金錢、財富”的現象。例如：“錢似流水般從指縫中溜走”把錢和水共有的流動屬性彰顯無遺。俄語句子“不懂得省錢，好日子不長久”中的“水”喻指“財富”，句子中的直譯“不會節約水”，隱喻為“不懂得省錢。”

（四）隱喻“時間”

“時間作為一個抽象概念，對其認知往往需要用其他概念隱喻映射。”[5]水流動的特點和時間類似，不能倒流、奔流向前。基于兩者間的相似性，漢俄兩種語言都產生了用“水”來隱喻時間的表達方式。《論語》中的“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這句話中的“逝者如斯”都是借助不停歇的流水來喻指“時間一去不返”。俄語俗語“從那時起，許多水已經流逝”中的“水”喻指的是時間，整句話隱喻的是“滄海桑田，時過境遷。”又如俄語句子“時間之水不會等待任何人”中的“水”喻指的是“時間”，和漢語中的“時間不等人”有異曲同工之妙。

（五）隱喻“危險、災難”

水既是生命之源，也是毀滅之力。海嘯、洪水、泥石流等嚴重災害常常因水而起。人們對水養育與毀滅的雙重屬性具有情感上的矛盾。漢語中有許多借“水”表達“危險、災難”的成語，如“水火無情”“洪水猛獸”“水深火熱”等。漢語中還用水的衍生詞來喻指“危險、麻煩”，如“風浪”“風波”“暴雨”“海嘯”等。在俄羅斯傳說中，“水”是去世之人的棲息地，水中常居住著水怪，“水”給人構成一種身處危險境地的聯想。俄語中經常出現用“水”隱喻“危險、災難”的表達方式。例如：俄語句子“他經歷過火、水、銅臭”，在這里隱喻為“他飽經風霜”。

（六）隱喻“數量多、強度大”

水在自然界中常常以宏大、磅礴的形態呈現，比如江河湖海匯聚起來能展現出強大的力量和宏大的規模。漢俄兩種語言都有用“水”來隱喻“數量多、強度大”的情況。在漢語中，“口水戰”的“口水”并非指口腔里的液體，而是隱喻雙方你來我往、數量眾多的言語交鋒。“大水漫灌”原本形容水大量地、不加節制地澆灌，現在常用來隱喻采取大規模、高強度但缺乏精準性的工作方式。在俄語里，同樣存在用“水”來隱喻“數量多、強度大”的情況。例如：“他滔滔不絕地說話”直譯為“話語像水一樣從他嘴里傾瀉而出”，句子中的“水”隱喻“話量極多，如同水流不斷涌出。”

三、漢俄語中“水”的概念隱喻的特性分析

盡管漢俄語中“水”的概念隱喻存在共性，但兩種語言在表達上又各自呈現出獨特的特性。“這主要源于兩國不同的歷史背景、文化傳統和社會結構。”此外，漢俄兩種語言在詞匯、語法結構上的差異也導致了隱喻表達的差別，這也進一步豐富了“水”在不同語境中的文化內涵。

（一）漢語中“水”特有的概念隱喻

1.隱喻“標準、質量”

中國地形復雜多樣，古人習慣逐水而居。山和水成為了人們辨別方位的重要標準，有“山南水北為陽”一說。把水作為參照物的習慣也滲透到日常生活和文化領域。當水表面處于平靜狀態的時候，會給人一種平整、公正的視覺印象。在漢語中，“水”被用來喻指“同一水平面的事物”。例如：“參加檢閱式的運動員，一水兒的白色運動服，顯得整齊又精神。”

這句話中的“一水兒”隱喻“標準統一”。由于水具有稀釋其他溶液的屬性，漢語中常用“注水”“水貨”等詞來喻指“質量下降”和“虛假、摻假”。例如：“這球踢得太水了，兩邊球員都不在狀態。”

2.隱喻“百姓、人民”

中國古代思想家荀子曾提出“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這里就把庶人（普通百姓）比作水，而君主比作舟，意在表明君主的統治能否穩固，關鍵在于百姓的支持與否。到了現代，這一隱喻含義則變得更為常見和明確。政治家們常常用水來比喻廣大的人民群眾，強調只有取得人民的擁戴和支持，才能建立真正強大的國家。例如：“軍民魚水情，魚離不開水，水不能沒有魚。”又如，“讓侵略者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用“大海”來形容人民的力量，表達了中國人民贏得戰爭勝利的信心。漢語中也常用水的衍生詞“人流”“人潮”喻指“多人移動”，比如：“李三兒看見人群從城門里流水一樣涌出來。”

3.隱喻“機遇、條件”

水作為人類最不可或缺的資源和重要的運輸渠道，在許多場合下為人們的行動提供了極大便利。在漢語中，水常被隱喻為“機遇、條件”。成語“如魚得水”形容人處于極其適合的環境或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成語“水到渠成”把“水”看作是“成渠”的外部便利條件；“近水樓臺先得月”強調有了水可以更好地接近和達成自己的目標。“水”也有被隱喻為“條件不利”的情況，如成語“水中撈月”比喻“條件不允許，導致徒勞無功”；“杯水車薪”比喻“力量太小，不足以解決問題”。同時，水作為保障生命的底線也用以喻指“生活條件艱苦”。例如：“村東頭的劉老太帶著個小孫子，過的是稀湯寡水的日子。”

（二）俄語中“水”特有的概念隱喻

1.隱喻“思想、知識”

在俄語中，人們認為“思想”的發展變化與“水”的變化高度相似。思想和水一樣，有源頭也會枯竭，思想跳躍時如激流勇進，思想停滯時如水流遇阻。因此，俄語會用“水”來表示思想迅速出現，相互碰撞、匯聚的狀態。例如：俄語句子“美好記憶涌入腦海”中“水”喻指“思想的總和”。在俄語的日常表達及文學創作中，我們時常看到用“水”來隱喻知識。俄語成語“求知若渴”直譯為“去尋找新知識的水源”，喻指的是“求知若渴”。這句話巧妙地把知識比作水，把探索求知的過程想象成尋找水源的過程，激勵著人們要始終保持對未知領域的好奇心。

2.隱喻“命運、運勢”

在俄羅斯文化中，“水”常常被用作命運和運勢的隱喻。水的流動象征著生命的不斷變化和運勢的起伏，水的聚合與分散則象征著機遇的聚集與資源的流失。例如俄語句子“她的人生如伏爾加河，晚年命運多舛”直譯為“在下游突然變窄”，在這里隱喻人生到晚年路走的越來越窄，命運多舛。另一句“幸運之水就像溫暖的南方溪流”非常符合俄羅斯的實際情況。俄羅斯北部嚴寒，南部相對宜居，所以，俄語中經常用“南”象征著希望和生機。句子將“幸運”“水”“南溪”聯系起來，隱喻有人被好運眷顧，生活順遂，就如同有著充足水量的南方溪流，不會干涸，象征著各種機緣始終相伴。

3.隱喻“言語、說話”

水有“寧靜溫柔”和“波濤兇猛”的兩面性，語言同樣擁有這樣的雙重性，既能如春風拂面般溫暖人心，也能如寒風刺骨般令人顫抖。所以，在俄語中，“水”不僅指代自然界中的水，還被隱喻為言語和文字中的空洞與無意義，或是思想內容的貧瘠與膚淺。俄語成語“有話直說”中“水”喻指“無用的話”，直譯為“別給話里注水”，隱喻為“有話直說”。在俄語中，“水”還可以隱喻言語態度的冷熱，如“為什么我感覺你的回答像是給我潑冷水？”中“水”喻指“冰冷的語言”和“反對的態度”。

四、結語

隱喻作為人類認識世界的共同認知方式，跨越了民族與語言的界限，在漢俄語中催生了諸多關于“水”相似的隱喻聯想。漢俄語對“水”的概念隱喻存在相似性是基于人類對外部世界相同的生活經驗、認知和心理感受；而不同的思維方式、歷史文化和民族風俗等因素也會影響漢俄兩民族對“水”的認知加工，產生不同隱喻意義。通過對漢俄語中“水”概念隱喻的對比研究，有助于漢俄語言關注者更好地理解對方語言中豐富的語言內涵，進而提升語言運用的準確性。同時，這也有利于我們在不同文化的碰撞與融合中，更加全面且深刻地領略人類語言文化的博大精深。

參考文獻：

[1]Lakoff G.amp; Johnson.Metaphors weliveby [M].Chicago：The universityofChicago Press，1980.

[2]陳廣秋.漢語的疾病戰爭隱喻認知模式及其與俄語的對比[J].漢字文化，2020（12）.

[3]汪明.概念隱喻翻譯及案例分析研究[J].文化學刊，2024（10）.

[4]左慧芳.隱喻視角的流行語解讀[J].文化學刊，2023（5）.

[5]王文斌.西方隱喻研究理論視點述要[J].寧波大學學報，2006（2）.

[6]李夢瑤.俄漢諺語中動物形象的隱喻分析[J].中國民族博覽，2024（20）

作者簡介：唐媛（1980一），女，漢族，湖南湘潭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為俄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