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伊朗沖突，突然打起來，突然打完了？

“徹底摧毀”，這是美國總統特朗普于當地時間6月21日晚間10點發表對全國講話時說出的短句。當天稍早時，特朗普通過社交媒體發帖宣稱，美軍對伊朗福爾多、納坦茲和伊斯法罕三處核設施實施打擊。盡管美軍已經動手，可特朗普在對全國講話時，仍表示希望與伊朗進行談判。

“如果以色列停止對伊朗的侵略，那伊朗當然會考慮重回談判桌。”在挨美國炸以前，當地時間6月20日，伊朗外交部長阿拉格齊在日內瓦對一眾歐洲國家外長如是說。

當天，德國外長瓦德富爾、法國外長巴羅、英國外交大臣拉米和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卡拉斯，與阿拉格齊就伊朗核問題舉行會晤。歐洲方面希望伊朗盡快回到與美國進行談判的狀態，而伊朗方面稱，自己最為關切的是以色列何時停止侵略。在會晤歐洲諸外長之前，阿拉格齊在人權理事會發表講話，譴責以色列無端襲擊伊朗核設施，稱其嚴重違反國際法，犯下嚴重的戰爭罪行。阿拉格齊稱，伊朗原本6月15日就要和美國談判的，至于為何沒談，責任不在伊朗方面。

與此同時，伊朗總統府官員馬吉德·法拉哈尼在接受美國媒體采訪時直言，如果美國總統特朗普命令以色列領導層停止對伊朗的襲擊，那么與伊朗的外交就可以“輕松”重啟。法拉哈尼甚至稱，這事，特朗普“一個電話就可以搞定”。

然而，特朗普卻沒有通過一個電話去搞定以色列與伊朗之間的和平，反而是通過一個命令，使得美軍轟炸伊朗……

炸完之后不久，又宣布伊朗與以色列停火，是否內有乾坤呢？

牽一發而動全球？

本來6月16日是美國同伊朗在阿曼進行核問題談判的關鍵節點，但在以色列于13日發動突然襲擊后，美伊談判無從談起。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教授、中國中東學會副會長劉中民觀察到，此后，特朗普開始表現出他的反復無常，或者說見風使舵的一面——既然無法靠談判讓伊朗屈服，而以色列已經動手，在特朗普看來這未嘗不是一種施壓方式。美國同以色列遂開始選擇合流，而打擊伊朗核設施、消滅核能力正是美以之間的共同目標。

早在6月21日早些時候，全球各路軍事專家、媒體等已經隱隱感覺到美國要動手了。盡管巴基斯坦政府通過其在社交媒體X上的正式賬號宣稱，力薦美國總統特朗普角逐2026年諾貝爾和平獎，而特朗普也很是“配合”，鼓吹自己討厭打仗，但美軍6架B-2隱身戰略轟炸機從密蘇里州懷特曼空軍基地起飛抵達關島的消息不脛而走。還有報道稱，這幾架飛機都是通過空中加油的方式飛到關島的。從中可以看出，6架B-2轟炸機自美國本土出發前，并沒有加滿油。由此，擺明了能騰出載荷來裝載單顆重達15噸的GBU-57巨型鉆地彈。

果不其然，在特朗普對全國講話之后，有美國官員對外稱，實際上，美軍動用了7架B-2轟炸機向伊朗福爾多核設施投擲了12枚巨型鉆地彈，另有一架B-2轟炸機向納坦茲核設施投下了2枚巨型鉆地彈。也就是說，美軍一次行動，共投下14枚巨型鉆地彈。只不過這一“午夜之錘行動”施行了戰術性欺騙，前往關島的B-2是個幌子，實際投射鉆地彈的7架美軍B-2系從美國本土飛越大西洋轟炸伊朗。該官員還表示，美國海軍潛艇向納坦茲和伊斯法罕的核設施發射了30枚“戰斧”巡航導彈。

伊朗方面對外稱，在美國對伊朗實施轟炸之前，伊朗核設施已經安全轉移，未受大影響。事后，確實有衛星圖片證實了這一點。而國際原子能機構總干事格羅西于當地時間6月22日向聯合國安理會發表聲明，通報了伊朗核設施受損情況。“很明顯，福爾多也受到了直接影響，但無法確定鈾濃縮車間內的損壞程度。” 聲明說，美國空襲后，伊朗福爾多、納坦茲和伊斯法罕三處核設施被擊中。此前遭以色列多次襲擊的伊斯法罕核設施遭到更多破壞。國際原子能機構曾報告說伊斯法罕核設施綜合體的幾座建筑物受損，其中一些建筑物內可能有核材料。美國的襲擊進一步破壞了這處核設施的建筑物。國際原子能機構已確定地下隧道的入口受到了影響。好在按照格羅西的說法，“場外輻射水平沒有上升”。

美國對伊朗進行轟炸的時候，正值阿拉格齊在與歐洲諸外長會晤后，于當地時間6月21日抵達土耳其伊斯坦布爾，參加伊斯蘭合作組織外長會議。會議期間，阿拉格齊會晤伊拉克副總理兼外交部長侯賽因時，還在控訴以色列對伊朗的“侵略”。同時，他也在聽侯賽因所說，比如“以色列有必要停止對伊朗的軍事攻擊”；比如“保護平民免受軍事行動影響”；再比如“應通過國際與地區渠道加強外交努力，重啟政治對話與談判”，因為這是“解決沖突、避免地區災難的唯一途徑”。總之，阿拉格齊似乎在聯絡與以色列有各種聯系的歐洲、中東國家，尋求政治解決分歧的方案。

雖然近期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投票認定，伊朗存在違反IAEA規定的做法，但IAEA依然認為伊朗沒有進行核武器開發”。

阿拉格齊又于23日在莫斯科見到了俄羅斯總統普京。阿拉格齊從歐洲到土耳其再到莫斯科的行程，堪稱自當地時間6月13日以色列對伊朗大打出手以來，伊朗在外交方面做出的較為重要的一系列動作。由此可以看到，伊朗希望得到更多國際關注甚至幫助。而以色列能在原本美國與伊朗就伊核問題談判之前動手打擊伊朗，看似獨自行動，但在時評人邱震海看來，亦并非如此。“以色列與伊朗的沖突，與此前的俄羅斯與烏克蘭的沖突一樣，看似局部沖突、地區沖突，實際上是21世紀以來的又一場全球性戰役。”邱震海如此分析。

伊朗恐無法擁核？

特朗普當地時間21日在較為簡短的6分鐘對全國講話時，貌似說得很清晰：美軍已經“徹底摧毀了伊朗的核武器研發能力”。外界是否認可這一說法呢？

從格羅西所言，以及伊朗方面的宣稱看，美國B-2轟炸機并沒有對伊朗核設施傷筋動骨。甚至有媒體報道稱，美國在轟炸前曾通過某渠道通報伊朗方面，才導致伊朗得以順利轉移核設施。有種說法，美國的做法在于做給以色列看——瞧瞧，美軍已經轟炸，且炸毀了伊朗核設施，以色列也該消停了。

特朗普是否希望炸毀所有伊朗核設施？看來未必！

俄羅斯總統普京早在6月20日曾稱，他已經得到以色列方面的保證，確保在伊朗核電站工作的俄羅斯人員的人身安全。普京還稱，他已與以色列、伊朗雙方接觸，試圖結束這場持續了一周的沖突。但話音未落，美軍的鉆地彈已經落到了伊朗的相關核設施上。

當然，目前看，俄羅斯的相關人員并不在福爾多、納坦茲和伊斯法罕三處核設施工作，而是在伊朗布什爾港的核電站幫助伊朗建造核反應堆。而普京稱，俄方與伊朗、以色列都保持著良好的關系。“俄羅斯會一直履行對伊朗的義務，堅定支持伊朗和平利用核能的權利。”

劉中民向《新民周刊》記者分析：“從2003年伊核危機出現到現在20多年了。伊朗長期圍繞和平利用核能的權利問題同美國、西方、以色列進行博弈。以色列不斷地宣稱，伊朗已經接近制造核武器的門檻。最近互聯網也有一段視頻剪輯，是內塔尼亞胡從1996年以來反復在聯合國等其他場合講話，幾乎每隔幾年就宣稱伊朗‘即將擁有核武器’，但截至目前，伊朗并沒有擁有核武器，這表明以色列的自相矛盾。”劉中民還表示，“另一方面，雖然近期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投票認定，伊朗存在違反IAEA規定的做法，但IAEA依然認為伊朗沒有進行核武器開發”。但也要看到，從技術的角度來說，60%是濃縮鈾的門檻，從60%提煉到90%是一個相對容易實現的過程。在以色列對伊朗發動閃電式打擊之前，外界報道基本認定伊朗已經具備達到60%豐度的濃縮鈾生產能力，邁向90%的武器級濃縮鈾提煉也不是特別難的事情。“但是從90%再到進行核爆試驗，實現核武器化、與運載工具一體化，最后進入能夠實際發射的部署狀態，伊朗還遠遠沒有接近這一進程。伊朗面臨的悖論就是始終在堅持開發，但始終沒有達到正式擁核的地步，但卻成為以色列長期游說美國遏制伊朗的理由。”劉中民說。

而從另一個視角去觀察，情況卻未必如以色列所言那般。“近年來，無論是從政策宣示還是實際做法來說，伊朗一直強調要和平利用核能，并且上世紀70年代就加入了聯合國的《不擴散核武器條約》。2015年伊核協議簽署，協議給伊朗保留了進行鈾濃縮的能力，但是鈾原料一旦產出就立即運走、送往第三方，也就不會有從60%提煉到90%乃至后續的核試驗、武器化等過程。到目前為止，應該說2015年伊核協議依然是解決伊朗核問題的最理想方案：它既保留了伊朗的核開發（即和平利用核能）權利，也提供了透明的可監督機制，確保伊朗不會生產出核武器。”劉中民說。

然而，特朗普在其第一任期的2018年使美國退出伊核協議。拜登接任美國總統后同伊朗的多次談判均遭遇失敗，新一輪巴以沖突爆發后，雙方又更加無從談起。到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宮，伊核問題竟又激化成以色列伊朗沖突，甚至美軍親自下場參戰。“我認為這次危機的源頭還是出在第一屆特朗普政府身上。他二次上臺后，自今年4月以來，美伊雙方進行了五輪談判，伊朗還是想回到通過和平談判解除西方制裁的軌道上。但這樣一個進程轉向了沖突，實在令人遺憾。”劉中民對記者說。

自6月13日以來，伊朗遭受了多重打擊，包括軍政高層、關鍵科學家損失慘重，且國家尊嚴與榮譽方面飽受羞辱。劉中民認為，未來，不排除伊朗通過退出《不擴散核武器條約》來表達他的不滿，但從可行性的角度來說，就算伊朗國內某些勢力有擁核的動機與訴求，現在追求實現擁核的機會窗口可能也已經關閉。而對伊朗來說，盡管傳來停火之聲，可更為艱難的是，起碼在未來三年多特朗普擔任美國總統時期，美國對伊朗的極限施壓政策不會變，以色列的破壞干擾不會變。“等于說2015年通過伊核協議形成的‘6+1’多邊談判機制——中美俄法英加上德國、伊朗階段性地告以失敗。”劉中民稱，“不過，未來圍繞伊核問題，伊朗恐怕很難回到與美國單獨談判的道路上。伊核問題的解決最終還是要回到多邊談判機制上。伊朗現在應該認識到，與美國單獨進行談判是沒有保障的。簡而言之，伊朗選擇走哪條路都不容易，發展核武器很難走得通，尋求和平解決也暫時缺乏有效的機制。”

誰在重塑中東？

在正面，盡管以色列號稱三線打擊伊朗：炸毀要地，清除高官，鎖定并轟炸核設施——單以清除高官為例，短短幾天，喪生名單就包括了伊朗武裝部隊總參謀長巴蓋里、伊斯蘭革命衛隊總司令侯賽因·薩拉米、伊朗武裝部隊副司令阿里·拉希德、伊斯蘭革命衛隊航空航天部隊司令阿米爾-阿里·哈吉扎德、伊朗最高軍事指揮官阿里·沙德馬尼等等，但伊朗方面并不妥協。伊朗“圣城”庫姆的賈姆卡蘭清真寺懸掛起了一面象征著“復仇”的紅旗。特別是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在電視講話中稱，決不讓以色列全身而退。盡管以色列多次對哈梅內伊發出死亡威脅：一忽兒聲稱炸死了哈梅內伊的高級顧問、伊朗國家最高安全委員會秘書阿里·沙姆哈尼；一忽兒又聲稱，正在考慮是否要擊斃哈梅內伊。那意思似乎連哈梅內伊的身邊紅人以色列也是想殺就殺的，以色列之所以沒有斬首哈梅內伊，非不能也，是暫時不為也。

伊朗選擇走哪條路都不容易，發展核武器很難走得通，尋求和平解決也暫時缺乏有效的機制。

可哪知道，6月21日，沙姆哈尼更新了社交媒體X上的個人賬號：“負傷幸存是我的命運，因此我仍然存在，也仍是敵人仇恨的原因。為了伊朗，我愿意犧牲一百次。對敵人來說，與一個充滿希望的國家作戰將以灰燼告終。”

伊朗國內對現政權到底什么態度？不僅從沙姆哈尼等接近最高層者處可以看出一些情況，從美國轟炸伊朗核設施后德黑蘭群眾游行也能看出端倪。劉中民觀察到，伊朗現政權并沒有出現政權危機。“伊朗的不少民眾，包括政治反對派對伊朗的處境尤其是民生艱難都有很多不滿，就在這次沖突爆發前，國內還出現了大規模的斷電。但他們不可能因對民生問題不滿，轉向配合美國、以色列去從事顛覆國家的活動。此外，伊朗國內并不存在一支足以挑戰現政權的反對派力量。當然，以色列也好，美國也好，對伊朗的認知戰、心理戰從未停止。”劉中民說，“歸根結底，現在伊朗已經被以色列和美國逼到了十分艱難的處境下。如果美國和以色列不給伊朗留有余地，則沖突勢必長期化，當然伊朗面對持久戰的韌性與優勢會比以色列更明顯。”劉中民認為，從民族性角度來說，伊朗有古代波斯帝國的自豪歷史，并多次歷經磨難。在近代更是多災多難，包括二戰時期遭到英國和蘇聯的占領，20世紀50年代初期摩薩臺民族主義政權遭美國中央情報局顛覆等。1979年伊斯蘭革命以來，伊朗長期面臨美國的封鎖和制裁，并且經歷過長達八年的兩伊戰爭，伊朗也都挺過來了。這體現了當面對外部危機時，伊朗的民族凝聚力、對民族尊嚴的維護會進一步凸顯。

從伊朗與以色列兩國體量上來看，伊朗的國土面積達到160多萬平方公里，在全世界排第十八位，是以色列的60倍，戰略縱深比以色列肯定強不少。伊朗擁有9000萬人口。且以色列與伊朗并不接壤。在以色列看來，以其自身體量，怎么可能僅僅依靠外科手術式的空中打擊來消滅伊朗政權呢？

軍事評論員魏東旭就稱，目前的伊朗仍有可能對美國在中東的各軍事基地施加有效打擊。事實上伊朗也如此表態——將美國在中東各處設施都列為打擊對象。特朗普這一炸，也許真炸出了大麻煩！這也成為特朗普在很短一段時間后，就宣布以色列與伊朗停火之原因。

誰來重塑中東？在以色列與伊朗沖突爆發后，開初，一些阿拉伯國家并未表態。而隨著事態發展，當地時間6月20日，伊拉克常駐聯合國代表阿巴斯·奧貝德表示，伊方要求以色列停止侵犯其領空。“最近幾天，已有50架以色列戰機侵犯了伊拉克領空并襲擊伊朗。”奧貝德警告稱，“以伊沖突將使該地區陷入全面戰爭。 ”

奧貝德的話，并非單純恐嚇之語！胡塞武裝、巴勒斯坦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黎巴嫩真主黨等“抵抗之弧”各方紛紛跳將出來，甚至胡塞武裝已經開始襲擊以色列目標。這時候，以色列是否會尋求退一步海闊天空呢？“我認為，沖突最后的結果可能是三方都無法完全達到目標，美國和以色列盡管信誓旦旦地要給予伊朗核設施‘致命打擊’，但現實中很難完全實現。”劉中民分析，“當以色列、伊朗、美國都認識到無法達到既定目標，且美國極力避免發動地面戰爭，以色列難以承受沖突長期化的代價之際，沖突就有可能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