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多行業領軍人物中,最有趣的群體是哪一個?
要我說,是車圈的。
那些車企掌門人,一邊忙著制造汽車,豐富我們的物質文明,另一方面還會整各種活豐富我們的精神文明。他們幾乎個個文可提筆萬言講演帶貨安天下,武能裝瘋賣慘捧杯喝酒罵大街。
他們有一個特點,愛和別人結成戰略合作伙伴,這些合作伙伴里有同行,有上下游,有金融機構,有體育俱樂部,遍布五行八作。另外,他們也愛和人吵架,會因為用的電池不是一個路子的事兒來吵,因為充電方式不一樣吵,因為車門朝上開還是朝兩邊開吵。
他們最近一次吵起來則是為了欠賬的事。
這里所謂的欠賬,其實主要指的是車企對供應鏈企業的欠賬。
造車產業鏈里似乎有這么個規矩,整車品牌商先從配件商那兒拿貨,然后可以隔相當長的時間再結賬。拖欠這類賬的能力最強的是比亞迪。從去年年報看,它的總負債約為5847億元,看起來真的挺嚇人的。但其中主要是這種供應鏈欠賬,在資產負債表上記作應付票據和其他應付款。它真正欠銀行和債主的有息負債只有大約286億元,還不到總負債的5%。然而比亞迪把配件商的平均結賬周期拖到了接近6個月。
其實,整車品牌商欠汽配商錢,而不是反過來,并非來自法律規定或者有關部門的指令,這是汽車生產這個鏈條中的上下游不斷博弈的結果。之所以出現現在這樣的情況,一個關鍵原因是汽配商太多了,市場競爭使得他們不得不同意賒銷。而且很明顯,這種欠賬對汽車廠商有好處。但就像我們前邊說的,車圈的人特別愛吵架,哪怕是對同行都有好處的事,他們也要分成不同派別,欠賬少的會鄙視欠賬多的,賬期短的會指責賬期長的。
指天誓日要全體同行把賬期縮短到60天的車企管理者有點像評書里提到的碼頭時代天津的混混,后者在和同類發生矛盾時會先從自己腿上割下一條肉,扔在對方面前,意思是“你敢嗎?”。
而被逼迫的一方就像《駱駝祥子》里的虎妞她爸爸劉四爺跟人吵架時候的做派:前腿弓,后腿繃,大拇指指著自己的禿腦門,“上這兒來找便宜?我往外掏壞的時候還沒有你呢!”—劉四爺是開人力車行的,也算是車圈的老前輩。
在有關部門的協調下,這輪爭吵似乎開啟了一場壓縮供應鏈負債賬期的運動。可這事真的對汽車產業的健康發展有好處嗎?未必。
有的評論者似乎認為恒大爆雷正是因為對自己的供應鏈企業大額欠賬,所以現在所謂的比亞迪的迪鏈、長城的長城信鏈似乎也都成了壞東西。
但這很可能是把事情的因果搞反了。恒大爆雷真的是因為拖欠供應鏈賬款嗎?肯定不是啊。它最重要的問題是一方面融不到資,另一方面房子又賣不出去。
現在的很多大車廠的供應鏈金融平臺,就是起到了為車商提供融資的作用,抑制這些平臺的功能,然后還限制車廠在零售端的自由定價權(不許整車品牌商隨意降價),這兩項加起來才真正增加了車企爆雷的概率。
在這場關于賬期的吵架中,有人特別推崇特斯拉的供應鏈60天賬期,并拿海外大車企來對比,因為它們的此類賬期都在60天左右,似乎60天早就是一種“國際慣例”。
這種看法有點莫名其妙。欠賬周期這種東西哪有國際慣例。海外汽車廠商不能把賬期拖那么長,是因為它們在和上游供應商的博弈中無法取得強勢的地位。如果能拖延,我猜它們也會那么做。
汽配商和整車供應商是硬幣的兩面,縮短賬期的確會讓汽配商得利。但如果從整體經濟的健康程度來看,還是讓市場決定讓誰拿更多更恰當。競爭過度,導致一些汽配商被淘汰,本身是很正常的事。而汽車廠商如果因為賬期擠壓出了問題,反而會連帶引發社會問題。

當然了,說了這么多,汽車廠商相互攻訐,汽配商和汽車廠商之間的博弈變成社會熱點,原因可能是同一個:買車的人沒那么多了。
由于新能源汽車普及和自動駕駛技術迭代,人們很可能忘了一個事實,汽車業,即使新能源汽車逐漸占據主流,仍然是個強周期行業。就像人必然會死一樣,一個強周期行業必然會迎來周期頂部,然后開始下滑。這個頂點具體會出現在何時非常難預測,不過,車圈掌舵者們吵架的激烈程度應該是個指標,他們互相指責謾罵得足夠激烈的話,周期性的顯現大概就不遠了。
說到這,扯兩句閑話。
還記得前幾年的地產巨賈嗎—為什么說前幾年呢?因為現在除了王石偶爾會羞澀地出來賣賣燕窩,其他人就像冬天的鼴鼠一樣,根本不露面了。可是無論地產行業處于高峰還是低谷,他們都沒有互相攻擊過,反而,圈子里有誰遇到困難的話他們會集體出手相幫。不同圈子之間的氣氛差距真大啊。
說回投資吧。投資者應該怎么應付汽車這類強周期行業的公司呢?
全盛時期的彼得·林奇曾經給過一個不錯的建議。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大概是,在汽車公司的股價處于高位時不要購買,那樣做是有點危險的—汽車股現在的股價就屬于危險范圍吧。
1980年代初,美國車被石油危機和日本車擠兌得不行,克萊斯勒公司眼看就要破產了,彼得·林奇趁著這個節點買入了克萊斯勒的股票。其后的5年間,林奇在這只股票上賺了1500%。
為什么能賺這么多,林奇總結了三個要點。
第一,這家汽車公司要具有大而不倒的屬性。“大而不倒”,不是說大就行了,它還要不倒—這句不是廢話,這種例子在鋼鐵行業就有。有的鋼鐵公司,其工廠宛如一座城市,在周期底部時,這種公司虧損嚴重,但由于其社會價值,它是不可能倒閉的。這種公司適合投資者在其股價非常低的時候投機獲利。
第二,這家公司的產品和服務本來是相當出色的,它的情況變得很糟,只是因為周期性—這樣的公司即使最后沒能從周期性的泥沼里爬出來,被收購的幾率也很高。
第三就是公司的股價足夠便宜,甚至遠低于其凈資產價格。當年的克萊斯勒就是如此,林奇的買入價格是6美元/股。另一位厲害的投資者安德烈·科斯托拉尼也參與了那場投機,且買入價格更低,只要3美元。
科斯托拉尼除了是個偉大的投資者,還和我一樣,是個專欄作者。我倆不一樣的是,他是得了精神病以后才開始寫專欄的—令我欣慰的是,并不是寫專欄導致了他罹患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