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島菜園

蔬菜店在學校對面的一排飯店中間。“綠島菜園”，多好的名字。我不由得走了進去，蘿卜青菜、魚蝦雞鴨、瘦肉排骨，多是尋常菜品。見一把韭菜，青碧可人，便問價格，答曰“六塊五”，不由“嘖”了一聲，菜市場才三塊錢。又問肋條肉，答曰：“價錢是四聲‘嘖’。”不由訝然：二十六塊錢一斤。與店主對視，都笑了。

“島主”是個女子，語速快，聲音洪亮，戴副黑框眼鏡，一邊笑一邊給我挑的菜稱重。我問她：“說你菜貴，你咋不生氣？”

她答：“生活本無趣，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有趣的，哪敢生氣。”她又笑了。

她一兒一女，都在對面的小學上學。雖然菜店難免局促，但她將自己和兩個孩子都收拾得清爽干凈。混熟了，有一次我問她是不是因為孩子上學而就近選擇賣菜，她笑而不答。

她和丈夫承包的菜地在一座島上，島名“江心洲”，四面環水，“綠樹村邊合”，稱得上“綠島”。他們的菜來自島上，很多是自己種的，也有幫島上的鄰居代售的。他們種老品種的蔬菜，有的菜特意不施化肥、不打農藥，產量上不去，價格就不得不翻倍。

蔬菜店剛開的時候，人嫌貴，菜賣不掉，她也不著急，不賤賣，少一毛錢都不行。但是她送菜，送給常買菜的顧客。丈夫不理解，她說：“不讓價，是堅持原則；送，是情義。”

慢慢地，有些菜就需要預訂了，肉也是如此。店就這樣慢慢做了起來。

我喜歡吃江魚，便問她，她說沒有。長江十年禁漁，她不碰紅線。她說有一次還真有一條刀魚稀里糊涂地跳上島，被她扔回江里了——要知道，這條魚現在值一千塊錢。她只想笨笨地掙錢，笨笨地做人。

一天夜里八點，風冷如刀，我瑟瑟著路過時，見她在屋前張望，面前擺著一袋子食材，芫荽碧綠，鯽魚搖頭擺尾。對面匆匆走來那個住在學校旁邊的行動不便的男子，聽見她說：“有的菜我不賣隔夜的，扔了也可惜，拿著吧！”我知道她是有冷藏室的，心中不由得溫軟。

我看見她騎車匆匆而過，家里有兩個孩子等著。她丈夫早在天黑前就已返島，他要乘坐明天最早的一班渡船，將新鮮的菜送來。他們活得簡單而清澈，活得辛苦但有自尊，因為他們有自己的島。

（張秋偉摘自《揚子晚報》2025年5月15日）